“你听清我说的话了吗?我让你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生活。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尹霄狠下心,看着念昔重复道。
念昔强忍悲伤,痴望着尹霄的眉眼,轻声说:“我只是来送衣服的。我没想那么多。”
尹霄无奈摇头,蹙眉回道:“以后不要再来送衣服了。”
念昔忍住泪,低声回道:“好,我听你的。”
尹霄看着念昔眼底的泪光,以为他真的听进了她的话,她忽地释然,笑着说:“你能放下便好。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天黑了,我送你。”念昔跟着尹霄身后,低声说道。
“不用了。”尹霄边走边决绝地回道。
“没事,我顺路。”念昔坚持说道。
尹霄知道自己很残忍,可她觉得若再给他希望,那更残忍,可她不知这和尚苦执起来,是谁也劝不动的。
“站住!别跟来!”尹霄回头,狠心瞪着念昔说道。
念昔看着尹霄眼底的冷酷,忽地心痛不已,攥拳站住原地,目送着尹霄走远。
此时,在江底的石窟里吃死人肉的鲤鱼妖闻到了一股异香,她遂丢下手里的人腿,潜出了石窟,循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游到了江岸边,将鱼身藏在江水里……
这鲤鱼妖有一千五百岁,是长江里数一数二的老妖精,名红葵,曾经差点修成正果,却因做错一件事,一失足成千古恨,被打成原形。
红葵发现这异香是从尹霄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了,这异香,只有老妖精才辨识得出,那是千年菩提树上结下的红菩提果的果香。
红葵在江水里一路跟踪着尹霄,悄悄浮出鲤鱼眼睛,盯着尹霄,暗自盘算:“真没想到啊,竟然能在人世碰见身体里有红菩提果的凡人,只要吃了她的心脏,我就能再一次变回人身,就能再次爬出江底……”
尹霄走过江边的一片沙地时,忽地脚下的沙滩猛地凹陷,她惊地摔倒,脚下的沙坑越陷越深,她想爬起来却找不到支撑点。远处的念昔看见尹霄跌倒了,遂快步朝她奔去……
“霄儿!”当念昔赶来时,尹霄的整个身子都已经被沙坑吞噬,只剩下头和一双手还露在沙面上,念昔猛扑在沙地上,用一双手紧紧地拉住尹霄的双手。
江水里的红葵一眼便看出念昔也非一般人,她嗅到了他骨子里的鲜香,那是一种只有修为颇高的人或者妖精才有的鲜香,红葵暗喜:“都来吧,都来我的肚子里,让我吃了你们,好变回人身!”
念昔身下的沙地也开始了塌陷……
“你快走!放手啊!”尹霄看见念昔身下的沙地在沦陷,催他离开。
念昔早已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他涨红了双颊,额上的青筋一根根爆出,可他还是不能将尹霄从沙坑里拉出来,他知道自己身下的沙地也在塌陷,可他不愿放手,只用力死死地抓住尹霄的双手。
一阵阴风忽地从江岸扫过,一尺白绫从黑暗里飘来,白绫落至念昔身侧,缠绕住念昔的腰身,将他从沙坑里拉起,在白绫布的拽拉下,念昔的手与尹霄的手分开了,尹霄即刻陷入沙坑中,不见踪影。
“霄儿!”念昔被白绫捆住,悬在了半空中,绝望地看着沙地高喊。
白绫布捆着念昔,将念昔抛到了十几尺外的石路上,念昔从地上爬起,看着落在自己身旁的白绫布怨道:“你为何不救她?!”
“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救一个人。”白绫低声回道。
“我要去救她!”念昔顾不上自己的生死安危,大步朝尹霄消失的那片沙地跑去。
而此时,鲤鱼妖红葵已经卷着尹霄跑进了长江深处……
“你回来!”白绫布从地上飞起,追上念昔,缠住了他的腿。
念昔被白绫拉拽得双膝跪地,他无助地用拳头砸着砂石地,高声嘶吼道:“放开我!我要去救她!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救她!”
白绫布冷声训道:“痴儿!你这样做根本救不了她,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她是被江中的老妖抓去的,我们得找到那妖精的巢穴,才能想办法将尹霄救回来。可是狡兔三窟,长江之大,贯穿南北,救人之事,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念昔跪在地上心焦不已,哭着求道:“娘,你答应我,一定要帮我救她,她已与我有夫妻之实,也算是你的儿媳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白绫女无奈叹道:“不要再哭了,你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找到办法救她。娘会尽力想办法救她的。你先起来跟我回去,我去打听打听那老妖的来历,只有打听清楚那老妖精的底细,我们才能找到机会救出尹霄。”
念昔从地上站起,看着飘在身前的白绫说:“好,我回裁缝铺等你。你快去快回。”
白绫嗖地一声飞入夜色里,念昔慌乱地看了看江水和江岸的那片沙地,黯然地转身走回裁缝铺。
念昔刚走到裁缝铺门外,就看见何重樽冷着脸坐在裁缝铺门口的石凳上。
何重樽傍晚时去橘色洋楼找尹霄,却听希文说尹霄跟着裁缝铺师父出去了,他四处寻人无果,就来到裁缝铺门外死等,一看见念昔的身影,何重樽便急急起身,一个箭步蹭到念昔跟前,气势汹汹地抓住他的衣襟,高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带霄儿去哪儿了?霄儿她人呢?”
第38章 你娘亲要吃人了
念昔红着眼眶,望着何重樽回道:“霄儿被江里的老妖精抓去了。”
何重樽霎时就慌了, 瞪着念昔问:“霄儿被抓到江里去了?!”
念昔忍着泪点了点头, 一时不知所措。
何重樽行走于人世上千年, 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见过, 他快速平息自己的怒火, 他松开了念昔, 望着念昔询问:“你看见了?是什么样的妖精抓走了她?”
念昔打开裁缝铺大门, 边走进裁缝铺,边低声说:“她被江边的沙地吞进了江里,我娘说那是江中的老妖精吃人的手法, 她去找救人的办法了。”
何重樽冷戾地瞪了一眼念昔, 本想打他一顿,可又克制住心中怨愤。
“等你娘找到法子, 恐怕霄儿早就被那老妖精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何重樽无奈坐到裁缝铺的茶几前, 一拳砸在了茶几上。
“哎哟!轻点儿诶, 我的老祖宗!”茶几竟叫唤了起来。
何重樽蹙眉低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茶几, 发现茶几底座下竟出现一张嘴, 就是那张嘴在叫哼……
何重樽看着茶几急急问道:“你是什么妖?听说过长江里吃人的老妖精吗?”
老茶几低声叹道:“没看完我是一块木头吗?自然是老树妖了!那位姑娘之前在裁缝铺里吞下千年红菩提果, 身有异香,我就是前些日子被她身上的异香给熏醒的。她啊, 定是让江里心术不正的老妖嗅到了那香味,要知道如果妖精吃了她的心脏,就能修成人形!”
何重樽本就不稀罕当初让念昔给尹霄塑凡身,如今更是觉得后患无穷, 他冷眼瞪着念昔说:“你看你干的好事,这样说来,以后霄儿日日都要生活在恐惧中,时时都要提防有妖精要捉她去挖心!”
念昔走到茶几前,蹲在茶几前面,轻声问:“老树精,那你可听说过长江里最喜吃人又最想修成人形的妖怪有哪些?”
茶几低声回道:“哎呀!那可多着呢!不过啊,只有修行上千年的妖精才能嗅得出那姑娘体内的红菩提果香。一般上了千年的妖精都能修成人形,若是不能,定是犯过大错,受到了惩戒,才只能靠旁门左道去变回人身。我记得,很多年以前,江中有位修成人形的千年鲤鱼精,后来犯了过错,被打回了原形……”
“我好像知道是谁了……”久远的往事忽地闯入何重樽的脑海。
老茶几焦急劝道:“你们救人得赶紧去啊,去晚了,恐怕连人骨头都找不着了,就算那鲤鱼精不吃人骨头,她手底下豢养的那些鱼虾小怪们也会吃掉那位姑娘的!”
何重樽急忙起身,大步朝门外的夜色中走去,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了念昔的视线里。
念昔看着何重樽如猎豹般的行动速度,怔然叹道:“何重樽他也不是人。”
老茶几咳嗽了几声,低声对念昔说:“他应该是有了办法救那位姑娘,你如果想助他一臂之力,就赶紧去找他啊。傻!”
念昔这才反应过来,他遂跑到楼上的禅房里,取了一把匕首和一串老佛珠揣进怀里,跑下楼关了裁缝铺大门,朝阿柒医馆奔去,希望能找到何重樽。
念昔刚赶到阿柒医馆门外时,就看见何重樽背上背着行囊,拉着老阿柒往江边的渡口走去。
“你们要去哪里?”念昔追上何重樽和老阿柒,着急地问道。
“去渡口,租船上江。”何重樽看着念昔冷声回道。
念昔诚恳地求道:“是去救霄儿吗?你们带上我吧。”
听见念昔直唤尹霄为霄儿,何重樽就两眼冒醋火,他鄙夷地看着念昔讽刺道:“带上你?你除了会拿针线缝缝补补,你还会什么啊?我们可是要去妖精那里救人,你别到时候没帮上忙,还反倒被妖精捉了去,要我分身救你啊。”
念昔盯着何重樽的双眼认真回道:“我会念佛咒,以前修行的时候,庙里的师父教我的,佛咒能降妖,关键时刻比你的拳脚更有用。你就带上我吧,我若被妖精捉走,不用你救,你只管救走霄儿便好。”
可念昔没有告诉何重樽,他每念一次佛咒降妖魔,就会被佛咒反噬,严重之时甚至会伤及他的性命。
何重樽冷静考虑了片刻,觉得还是可以带上念昔帮忙,可他不甘心,他看着念昔说:“你若答应我,以后不许直呼尹霄为霄儿,我就带上你。”
念昔回道:“我答应你。”
“走吧。”何重樽冷眼看着念昔回道。
老阿柒看着何重樽瘪嘴笑道:“你真小气,人家是要去帮你救人,你却还提这种毫无意义的条件。”
何重樽挑着眉毛高声回道:“谁都可以叫她霄儿,就这假和尚不行。”
“懒得理你!” 老阿柒白了一眼何重樽,转而去搭起念昔的肩膀。
念昔默不作声地跟着老阿柒和何重樽来到了渡口,何重樽花钱租了条大船,知道此行很可能有去无回,他特地花了十倍的价钱请了一个年近八十岁的老船夫,并告诉船夫此行很凶险。老船夫将所得的银钱全部交给了自己的儿子,独自上了船。
夜里,船行驶在江面上,船夫在船头掌舵,老阿柒和念昔坐在床尾的桌子旁,他们用碳火煮着鱼肉火锅,还放了船家自家做的酸辣椒。
何重樽坐在船尾看着夜色中的江面,背对着老阿柒说:“阿柒,赶紧吃饱了,一会儿我要问你借点东西。”
老阿柒端着白米饭吃着酸辣椒炖鱼,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淡然回道:“我就知道你带我上船是有事求我,不然我这么一把老身子骨了,你怎么会愿意将我这拖油瓶带上?”
何重樽没有胃口吃饭,只是看着江面低声叹道:“阿柒,快吃吧,吃饱了再说话。”
念昔就着炉火煮了壶茶,还给何重樽沏了杯茶,走到身旁,客气地将茶端给他,低声问:“能告诉我你要用什么法子来救她吗?”
何重樽接过念昔递来的茶,将茶杯捏在手里,看着晦暗而神秘的江面,低声叹道:“你急什么,很快你就知道了。你也去吃点东西吧,不然没有力气跟那老妖精斗法。”
念昔忧虑地蹙着眉,坐在船尾,等着老阿柒吃完饭。
“说吧,要我做什么?”吃饱饭的老阿柒端着一杯茶,坐在了何重樽对面。
何重樽神情凝重,看着老阿柒说:“阿柒,我要借你几滴血用一用。”
老阿柒怔然看着何重樽,沉默片刻后,他伸出手臂,撸起衣袖,对何重樽说:“拿刀来吧。”
何重樽不忍地轻声叹道:“我忘了带刀。”
念昔掏出了出门前带出的那把匕首,将匕首放在了桌上,低声说:“这是灼灼的匕首,她死后,我就替她将这匕首收了起来,你们如果要用刀,尽管拿去用,记得还我就好。”
何重樽盯着桌上的匕首,注意到匕首的古铜外壳上雕刻着精致的游龙,中间有朵血红的莲花……
老阿柒拿起那把匕首,拔出匕首后,直接朝自己的手臂割了一刀,鲜血即刻从他的伤口里奔涌而出。
何重樽转脸盯着江面,对老阿柒说:“让血滴进江水里,那鲤鱼妖嗅到了你鲜血的味道,就会赶过来。”
老阿柒放下匕首,起身走到船边,将流着血的手臂伸到了船栏外,让自己的血落进了江水里。
念昔收起桌上的匕首,他担心阿柒年纪大,承受不住流失过多鲜血,他看着何重樽问:“用我的血行吗?阿柒他毕竟年纪大了。”
何重樽蹙着眉冷眼看着念昔说:“你以为你是谁呢?那鲤鱼妖抓了霄儿,恐怕一时间对其他人的血肉之躯提不上兴致。只有她至亲之人的血,才能将她引来。”
老阿柒听见此话,遂扭头来看着何重樽问:“至亲之人?你的意思是我是那鲤鱼妖的亲人?”
何重樽歪起嘴角,无奈笑道:“是啊,她是你娘亲。”
老阿柒惊得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我娘?!你不是说我是孤儿,父母双亡吗?”
何重樽闭了闭眼,低声回忆道:“那是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了,你娘修行得道,幻化成人形,一日在长安街闲逛,看上了高头大马上的状元郎,可那状元郎在高中当日就被皇帝指婚了,你娘亲不甘心,她进了状元府当了小丫鬟……”
老阿柒坐在船板边,将手臂伸进江面,作出滑稽的模样,不屑地打断了何重樽的话,高声说:“得得得!你别说了,后面的事情,我来猜猜看。是不是我娘进状元府勾搭上了状元郎,还害死状元夫人,自己变成正室,之后她因作恶杀人,被打回原形?对吗?”
“哟!你竟知道?”何重樽朝阿柒宠溺一笑,未料到他的这个老儿子竟然猜到了后面的事。
“切!戏本子不都是这么写的么?合着我还是状元郎的儿子哟!”老阿柒看着江面上的夜空,高声笑道。
何重樽深吸一口气,对老阿柒说:“那你就猜错了,那状元郎根本不爱你娘,是中了你娘的计谋,才无奈娶了她。你娘亲终日被冷落,而状元府里的一个带刀护卫,对你娘有情有义,后来他们相爱了,你娘欲与那护卫私奔……”
老阿柒忽地不高兴了,嘟囔着嘴,厉声说道:“得!你别说了!你就想告诉我,我是我娘与侍卫偷情后留下来的野种对不?我不想听你胡扯八道了!”
何重樽看着老阿柒生气的模样,忽地被他逗乐,笑着摇头说:“并非野种,你娘亲和那侍卫私奔后,侍卫将她带到一处世外桃源,与她成了亲拜了天地,给了她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