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顾了之
时间:2017-10-22 17:05:18

  说来也巧,元赐娴经过永兴坊巷口时,恰有一辆马车擦着她的车帘过去。赶车的拣枝见状,朝里问:“小娘子,您往后瞧瞧,那可是陆老夫人的马车?”
  她刚巧在思索宣氏与韶和公主的关系,闻言叫停,掀帘探出头去,只见那檀色马车果真停在了陆府门前,片刻后下来两个人。一个确是宣氏不假,另一个一身素裙,细胳膊细腰的,眼瞧着便是郑筠。
  两人有说有笑跨进了府门。
  拾翠问:“小娘子,您要不要杀个回马枪?”
  元赐娴冷哼一声:“不杀,回家。”
  拾翠见她不高兴,也就不敢多嘴了,待近了胜业坊,才听她重新开口:“不对,我瞎置什么气,我又不是要嫁给陆老夫人的。”说完朝车帘外道,“拣枝,折回去。”
  拣枝忙将马车驾回陆府,勒了马却迟迟不见元赐娴动作,怪道:“小娘子,咱们到了,您不下去吗?”
  元赐娴打个哈欠:“去做什么,闹事?我就瞧瞧郑筠何时出,与她打个照面,你替我瞧着些。”
  她说完便闭目养神起来。
  拣枝盯牢陆府府门,生怕错过,却是左等右等,小半个时辰过去,依旧不见郑筠。正是两眼发酸的时候,忽有一名陆府丫鬟碎步走来。
  这丫鬟到了她跟前,有礼道:“这位小娘子,我家郎君有句话,说是带给澜沧县主的。”
  元赐娴蓦然睁眼,掀帘问:“什么话?”
  丫鬟给她行个礼,然后道:“回县主,郎君说,您的马车复返之前,他便已请韶和公主回了,您这样是等不着人的,趁雨还未下起,早些回家吧。”
  她交代完,便见元赐娴眉间团簇的阴云一刹消散无踪,笑得抹了蜜似的:“我晓得了,这就回,明日再来。”
  ……
  翌日,元赐娴说到做到,又跑了趟陆府,却也未多停留,给陆时卿换好药就回了胜业坊。确信他的伤势已不会恶化,接下来,她就不再出门了,安安心心“养伤”给圣人看。
  徽宁帝显然不觉她一个黄毛丫头有如此心机,压根就没疑心她伤势是假,接连派人送了许多御贡的药材与滋补品,及好些哄她高兴的珍奇玩物,说是天子脚下出了这等糟心事,是他这个表舅的不是。
  元赐娴心中冷笑。她可从未将圣人当表舅。她的外祖母当年不过是不得宠的庶公主,与先皇的关系本就不如何亲近,如今再隔一代,哪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倒是她与兄长骨子里淌了几滴郑家的血,便叫老皇帝惶惶不可终日了。
  如此闲了一阵,眨眼便过了季夏。
  孟秋七月,早晚天气稍稍凉下一些,午后的日头却仍灼人。元赐娴被秋老虎闹得烦躁,待在府中,百无聊赖之下记起了徐善,就叫阿兄派人去报了个信,问他是否得空赴上回的口头邀约。
  她自然不是想与徐善探讨棋艺,之所以如此,是因此前他来报信,叫她感到了郑濯的立场与善意。至少眼下看来,他们的确是元家的盟友。既然这样,她就不该盲目排斥。长安情势复杂,能与郑濯晚些成为敌人,或者扭转上辈子的局面,不成为敌人,总归是好事。
  当然,既有梦境提点,她不可能全心信任郑濯,尤其那个徐善始终不肯真面示人,更叫她对他身份存疑。她前次提出邀约,便是准备试探一二。
  翌日,陆时卿以徐善的身份,受邀来了元府。
  他这些日子着实忙得焦头烂额,但元赐娴一个口信,却叫他不得不将天大的公务都抛诸脑后。毕竟“徐善”讲了,他一介布衣,并不忙碌,如推拒邀约,不免叫她起疑。
  陆时卿调整好姿态,去到元府花厅,就见元赐娴站在窗前逗弄一只画眉鸟,看上去心情极佳,眉眼弯弯,堆满笑意。
  他步子一顿,停在了门槛处。
  怎么,她整整十六日不曾探看他伤势,连个口信也无,如今却很期待见到徐善吗?
第22章 博弈
  元赐娴听见动静撇过头来,见他就笑:“先生来了!”
  陆时卿避免与她对视,如往常般颔首垂眼道:“徐某见过县主。”
  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提起窗前一只紫檀镶金丝的鸟笼给他瞧:“先生觉得好看吗?”
  他看了一眼,问:“您问鸟,还是鸟笼?”
  元赐娴俏生生一笑:“看来先生是觉得,鸟和鸟笼里头,一样好看,一样不好看了。”
  “是。徐某以为鸟笼好看,鸟不好看。”
  “为何?”
  “因为鸟在笼中。”
  “先生果真是性情中人。关在笼里的鸟失了活气,自然不如外头的。”元赐娴将笼门打开,看了一眼仍旧乖乖停在里边的画眉鸟道,“您瞧,在笼里待久了,即便我愿意放它,它也不肯走了。
  陆时卿道个“是”字。
  她便将鸟笼递给了婢女,叫她们拿下去,伸手示意他坐在棋桌对头,边道:“我不喜欢养鸟,叫阿兄给我买了只来,是想瞧瞧,寻常的画眉鸟是否好养活。”
  陆时卿似有所悟:“县主是奇怪,上回六殿下送给令兄的那只画眉鸟,为何不过几日便死了吧。”
  她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他解释道:“那只画眉鸟经特殊驯养,能以叫声传信。殿下早先不全然信任令兄,虽递了消息来,却也给鸟喂了毒,以免落下把柄。”
  元赐娴似乎对他的坦诚很满意,点头道:“令画眉鸟以叫声传信,已比鹦鹉以言语传信安全许多。其后,先生又叫我阿兄在寄往滇南的书信中提及此鸟,故意给圣人的探子瞧见,从而反叫他打消疑虑。实是妙极。”
  陆时卿稍稍一默,学了她先前那句话道:“什么都瞒不过县主。”
  她淡淡一笑,招来两名棋童:“不说这些了,我请先生来,是想观棋的。”
  “您想观何种棋局?”
  她沉吟一晌,道:“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在浔阳大败许老先生的那局棋?家父痴迷棋道,曾花重金求彼时一战的棋谱,却尽遇上些江湖骗子。”
  陆时卿出口带了丝笑意:“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当日,徐某与许老先生在浔阳江头偶遇,一时兴起,想对上一战,奈何手边无子,便以口述之法决了胜负。自然是没有棋谱留下的。”
  元赐娴恍然大悟:“难怪。”
  “既然县主想瞧,徐某再口述一遍就是,如令尊有需,您可绘成棋谱与他。”
  “如此,不会坏了先生的规矩?”
  他淡笑一声:“徐某没什么规矩。”
  两名棋童走上前来,一人手中执一只棋罐,照陆时卿所述,一个落黑子,一个落白子。
  “起东五南九,东五南十二,起西八南十,西九南十……”
  四下静谧,人语声低沉轻缓,落子声脆亮明快,元赐娴听着,觉得心里痒酥酥的,像被细草拂了一般。她看似垂眼撑腮,注目棋局,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浔阳江该是很美的吧,她突然想。
  有春风杨柳岸,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和须白长眉的老者,有未能传唱于世的绝代棋谱,唯独没有皇城的尔虞我诈,就像她非常贪恋的滇南一样。
  正是这神游天外之际,她突然听见对面人唤她:“县主?”
  她刹那回神,见棋局密密麻麻已被铺满,慌忙道:“我在。”
  陆时卿似乎并未瞧懂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憧憬之色,问道:“徐某已下到决胜负的一步了,您可想试试解这棋局?”
  她一时没答,叫棋童与四面仆役都退了出去,而后反问道:“先生,浔阳的山水好看吗?”
  陆时卿稍稍一愣,道:“好看。”
  “您从前在那儿,平日得闲都做些什么?”
  “垂钓。”
  元赐娴笑了笑:“那您为何来了长安?这里连鱼虾都比别处狡猾,很难钓着的。”
  陆时卿沉默许久才道:“世浊身难清。县主觉得,倘使有朝一日,长安的山塌了,水干了,浔阳又当如何?”
  “浔阳也将再无鱼虾。”
  他点头:“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您想救浔阳的鱼虾,却为何选择了六殿下?”
  “殿下来寻徐某时,徐某曾有三问。第一问他为何而来。他答为天下。第二问他,天下在圣人手中,与他这不得宠的庶皇子何干。他说——‘阿爹喜掌权术,可权术治得了阿爹的心疾,却治不了阿爹的天下。我想令四海腐木焕然,枯草重生,能人志士有才可施,苍生黎民有福能享,八方诸国皆贺我大周强盛,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元赐娴目光闪烁,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第三问呢?”
  “徐某问他,如有一日得天下,将以何治它?既非权术,那么,是弯弓骏马,还是金银钱粮。”
  “殿下如何答?”
  “德化民,义待士,礼安邦,法治国,武镇四域,仁修天下。”
  元赐娴默了一默,笑起来:“先生怎知,殿下所言不是空话?”
  陆时卿似乎也笑了一下:“话本就是空的。徐某拿耳朵听空话,用眼睛看实事。”
  她牵了下嘴角,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时卿见状,淡淡垂眼,转了话茬:“县主还观棋吗?”
  “当然。”她的目光扫了一遍棋盘,“您方才问我是否要试试解这一步决胜棋……我若解开了,可有奖赏?”
  陆时卿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知她不可能解开这盘难局,故而放心道:“您想要什么奖赏?”
  “我说笑的,您将这棋局给我瞧了,是我该谢您才对。过几日,我与阿兄设个小宴,您可愿赏光?”
  他摇头婉拒:“不过一局棋,何必劳师动众。”
  “那我与您打个赌。倘使我解开了下一步棋,您就得赴宴。”
  陆时卿顿了顿,仍不信她有这通天的本事,伸手示意道:“您请。”
  元赐娴却没再钻研棋局,起身到一旁提了支笔,蘸了墨后,回到棋桌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落笔将一颗白子涂成了黑子,然后笑看陆时卿:“先生,我解开了。”
  陆时卿瞅着棋局,霎时噎在原地。这个女无赖真是……!
  ……
  元赐娴顺利与“徐善”有了回头约,送走他后唤来拣枝,拿起手里绘制完毕的一篇棋谱道:“有桩要紧事,你替我南下跑一躺浔阳,拿了这棋谱去拜访许老先生,探一探他的口风,切记别给人盯上了。”
  拣枝应下了,问:“小娘子是想求证徐先生的身份?”
  她点点头,叹口气:“听闻徐从贤幼年丧父失母,已无故亲,如今三十而立,却始终未有妻室,知他多一些的,恐怕就是许家人了。”
  拣枝见她神色恹恹,关切问:“小娘子心情不佳?”
  她摇摇头。
  她只是在想徐善方才的那番话。郑濯既有如此光明志向与清白理想,又怎会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暴虐肮脏事?他与她元家究竟因何结怨,难道真是婚约变故如此简单?
  拣枝见她不答,开解道:“婢子不知徐先生与您说了什么,但归根究底,他从前是山水闲人,如今却是政客。政客之言,字字攻心,意在说服对方,为己谋益,您莫被常情左右,轻信了他。”
  元赐娴沉默着不置可否,片刻后换了话茬,问:“拣枝,我几日没出门了?”
  “有十来日了。”
  她笑笑:“我近来待在家中,不去扰陆侍郎,一来确实得演给圣人看,二来也是因了阿兄教我的欲擒故纵之法。你说这日子够不够叫他惦念我?”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婢子觉得,陆侍郎这心但凡不是石头做的,便多少会惦念您。倒是您再不去扰他,可就得叫他误会您知难而退了。”
  “也是。”她敲敲桌案问,“明日可有朝会?”
  “明日不是上朝的天,但陆侍郎或许会去教十三皇子习文。”
  元赐娴抿唇一笑:“好。”
第23章 情话
  元赐娴不过白日里多念叨了几遍郑濯,夜里便竟听他入梦了。
  似乎仍是她死后不久的事。她听见郑濯在桥上嗓音低哑地道:“我花了三天三夜,翻遍了漉水也没能找到她,是你吧,你把她的尸首带回去了,是吗?”
  这一句似问非问。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拳头。
  他闷哼一声,似乎一个踉跄摔在了桥栏边。
  紧接着,对方一拳拳砸下来。
  郑濯被打得咳嗽不止,喘着粗气断续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她?是了,我怎会没看出来?这么些年了,我早该发现的……”他说完放声大笑。
  应他的却是愈来愈密的拳头。
  元赐娴好奇揍人的是谁,拼命竖耳听上边动静,哪知她心里一急就醒了,醒来只瞧见头顶干净的承尘,和窗外早秋清晨尚算宜人的日头。
  她从床上蓦然跳起,一气之下,险些怒摔被褥。——这位兄台,您别光顾着砸拳头,能不能说个话啊!
  她坐在床沿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整理线索:看来是她死后,郑濯派人打捞她的尸首,却被一个爱慕她多年的男子给捷足先登了。而这名男子既下如此狠手,将他往死里揍,是否说明,郑濯的确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她果真还是不能轻信了徐善。
  元赐娴愁眉苦脸喊来拾翠,道:“拾翠,你去查查,长安城跟六皇子相识的郎君中,有没有谁可能偷偷摸摸爱慕我的。”
  拾翠给她吩咐得一愣:“小娘子,这该如何查?”
  她抓着头发叹口气:“也对。”
  她一定是被这吊人胃口的梦境气糊涂了。
  只是到底也不算无从下手。从郑濯说话的语气,及拒不还手这一点看,她觉得梦中俩人应当年纪相差不大,且相识已久,交情颇深。于是道:“那就给我罗列个名单,将长安城所有与六皇子年岁相当,关系匪浅,且认得我的男子都给找出来。”
  拾翠领命,见她疲惫得一头倒回被窝,忙道:“小娘子,您昨日说过今早要进宫的,眼下日头都高了,您还继续睡吗?”
  元赐娴脑袋刚沾枕,一下又撑起来:“哎,我忘了!快快,替我穿戴。”
  ……
  元赐娴先去紫宸殿面见了徽宁帝。老皇帝很“惦记”她,这些日子几次三番派人询问她伤势,说若无事了,一定来宫里给他好好瞧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