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顾了之
时间:2017-10-22 17:05:18

  赵述心道就他这平平相貌,出门也不管用,谁会来设计他啊。面上则敛了色,拍起马屁:“郎君眼光犀利,小人须向您学习。”
  陆时卿搁下书卷,抿了口茶,“嗯”一声,脸色好看了点。
  “话说回来,郎君最关切的,当是县主忽然进京一事。小人现下查探到,自姚州起始,滇南王本是派了队亲信一路护送县主的,只是不知何故,这些人都被县主半道遣返了。”
  陆时卿微眯了眼,将食指关节抵在唇下,不晓得在想什么。
  “至于县主进京是事出偶然,还是另有缘由,小人尚在查探……”
  “不必。”陆时卿打断他,“万莫打草惊蛇,此事我亲手来办。”
第4章 美人出浴
  长安的仲夏热得恼人,与滇南大相径庭。
  元赐娴被日头毒怕了,一连几日都未出门,有一回收到了陆府老夫人送来的谢礼,说是感激她昨年施以援手,并为前几日陆霜妤的莽撞行径致了歉。
  这茬也就翻篇了。她没大在意,一心念着正事,吩咐了拣枝去外头打探京中情势,一面关切府上动静。
  几日下来,她觉得家里边不大对头。
  她与兄长分离多年,虽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却到底不能凭纸上寥寥数言,清楚他的境况。印象里,兄长自幼不喜做功课,练把式,对政事漠不关心,更无意争名。但这些天,她却发现府上几个下人行事古怪,似乎常与他在书房谈事,且一谈就是大半晌。
  这些人不像仆役,倒像豢养在府上的门客。
  可兄长连个职事也没,要门客做什么?元赐娴问过两回,元钰总是避而不谈。
  既然直接问不成,就套话吧。
  这日午后,她找了兄长弈棋,等杀过几盘,便敲着玉子试探道:“阿兄上回来信说,六皇子赠了你一只品种难得的画眉鸟,怎么这下也不拿来给我瞧瞧?”
  元钰执子的手顿了顿:“你如今喜欢赏鸟了?我明儿就叫人买只讨巧的给你玩。”
  “我不要,贵人送的才稀奇。”
  “有什么稀奇的。”元钰觑她,“没养几天就死了。”
  元赐娴状似不经意地瞅他眼色,撑腮道:“那叫他再送一只来。”
  “人可是皇子,能听你阿兄使唤?”
  她“哦”一声,失望道:“我道阿兄与他都有赠鸟之交了,理当相熟才是……”
  元钰奇怪地“嘶”了一声。妹妹似乎不是执着于玩物的人啊。她既是不该对六皇子的鸟感兴趣,就是对六皇子感兴趣了?
  他干脆也不落子了,肃着脸道:“阿爹来信说,你是想我了才大老远跑来长安,可我瞧着不像啊……你莫不是蒙骗了阿爹,实则此番是来偷偷相看如意郎君的吧?”
  元赐娴一哽。
  她当然是对阿爹阿娘连哄带骗的,否则哪能来这一趟。但兄长往这个方向误会,却也不算坏事。毕竟眼下她还无法道出实情。
  莫说讯息尚少,不能断定梦境真假,便算准了此梦就是将来光景,她也不可轻易讲给父兄听。父兄都是不信神鬼邪说的人,想叫他们相信,就算拿不出真凭实据,起码也不是这般空口白话。
  更要紧的是,父亲是个老顽固,碧血丹心,耿直得近乎愚忠,而兄长呢,性子略浮,耳根也软,这事该如何办才可避免起反作用,她得好好思量过。
  她想了想,主意已定,笑盈盈道:“是呀。”
  元钰瞠目半晌,指着她道:“好哇!是阿爹阿娘不疼你,还是阿兄冷落了你,竟叫你急着将自己泼出去?”他气得撑案站起,“上回与我打听陆子澍,这次又问起六皇子,好你个元赐娴,口气倒不小!”
  竟将以貌冠绝长安的两个美男子都瞧上了!是他元钰不够好看不够俊,这才叫妹妹给人勾了去?
  元赐娴起身拉他坐下,哄道:“这不是姚州的郎君不够我瞧的嘛!我也没着急嫁,就是及早物色物色。阿兄也晓得南诏那桩事,前头是给我躲了过去,可倘使再来一次呢?”她面露憧憬,“上回那个陆侍郎,我已知阿兄不喜他,这个六皇子呢?”
  元钰瞥她一眼,支支吾吾犹豫一会儿,没好气道:“不妥。”
  元赐娴缠问缘由,套了半天话,才得他一点模糊解释:“六皇子为人尚可,但朝中形势复杂,皇家的门岂能随便进?你趁早打消这念头。”
  “自先太子被废处死,储君之位空悬日久,所谓朝中形势,不就是几个皇子争个位子嘛?这样说来,难不成六皇子也是觊觎皇位的?”
  元钰给她一惊:“你真是胆比天大,什么话都敢讲!”
  元赐娴瞧他这反应,心里一紧。
  如今的大周无一皇子是真正的嫡系。她听拣枝说,明面上有意争做储君的,是两名年纪稍长的皇子。而这老六稍幼,母家势力单薄,其人亦不得圣宠,始终境遇平平,并非众望所归的太子候选,也当无此野心。
  可看兄长的态度,却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就算六皇子胸怀大志吧,既非放在明面上的事,她这闲散兄长又是如何知道的?
  元赐娴弯身凑到他耳边:“瞧你急的,莫不是瞒着阿爹……”她拖长了尾音,道,“参与了朝中站队?”
  元钰给吓得险些跳起来,堪堪稳住才道:“我哪有!你莫多想,也莫与阿爹胡说!”说罢也无心弈棋了,“天色不早,阿兄晚些时候有位贵客得招待,你先与阿嫂一道用膳去。”
  元赐娴点点头,没事人似的走了,回头与拾翠悄悄道:“今夜府上有客,替我盯着点。”
  ……
  晚膳后,元赐娴刚沐浴完,就听拾翠说客人到了,正被仆役领着往兄长书房去。
  兄长显然有事瞒了她,甚至很可能也瞒了父亲,倘使这所谓“贵客”进了书房,她恐怕就再难见着了。
  她吩咐替她穿戴的婢女手脚麻利点,一番匆忙拾掇后,急急跑出了院子,一头尚有些湿漉的乌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也来不及梳理。
  晚风燥热,元赐娴跑得沁出了汗,拣了小道,一路到了兄长书房前的回廊停下,手扶着廊柱喘气。
  她四顾几眼,正哀叹难不成来晚了一步,忽听窸窣步声从拐角另一头传来。
  元赐娴抬头,不及站直,就见人绕过了拐角。不期然一个四目相对。
  是个宽袍大袖的黑衣男子,木簪束发,脸上罩了个银色面具,容貌遮没得彻底,连口鼻目都只将将露出,丝毫无法分辨嘴角及眼角轮廓。
  他似乎也没料到这头有人,微微一滞,停了脚步。
  天色尚未大黑,有余晖自头顶廊缝漏下来。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这黄晕的光里。眼前的女子也是。
  他的目光先落向元赐娴的手,见她掌心撑着廊柱,玉笋般的手指被深朱色的柱面衬得分外白净。
  眼光微动,再见她琼鼻柳眉,玉肤樱唇,面颊染了层红晕,几缕湿发贴在颊边,一双眼如蒙湿雾,双唇因讶异微张,隐隐露两颗莹白小齿。
  男子一顿过后,向她揖了一礼。
  元赐娴回了神,直起腰背,点点头非常自然地受了,假意问他身后仆役,拖长了声道:“这位是——?”
  仆役答:“小娘子,这位先生是郎君的贵客。”
  果然打听不出什么来。跑了半天,连人家白脸黄脸都不知道。
  见他颔首示意告辞,元赐娴有些不甘心,抢步上前,先他一步叩响了元钰的房门。
  她这一动作,身上花间裙晃晃荡荡,皂荚与花露的香气霎时钻进男子鼻子,叫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元赐娴笑眯眯地,不看他也不解释,朝里道:“阿兄,我有东西落你书房了。”
  元钰道一句“进来”。
  她这才看向身后男子,照仆役对他的称呼道:“先生也请进。”
  他似乎十分守礼,又向她颔了一次首。
  元钰闻声忙迎出来,面露敬意:“先生来了。”再朝快步向里的元赐娴低声道,“落了什么与我说,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
  她摆摆手,语气随意:“我自己找找就成。”
  元钰一噎,只好先给客人请座,一面道:“舍妹鲁莽,如有得罪,还请先生担待。”
  元赐娴一边满屋子翻找,一边竖起了耳朵,听见男子道:“将军客气了。”
  是一个十分低沉浑厚的声音,听来似乎比弱冠年纪的兄长年长许多。
  元钰与他在桌几旁坐下,见元赐娴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等了半晌催促道:“赐娴,你倒是落了什么?我这正要谈事呢。”
  她从桌案底下站起,自顾自拨了拨额前碎发,毫无愧色地道:“阿兄谈就是了,管我做什么,我找到了就会回去的,不耽搁你正事。”
  元钰只好向对面人干笑了一声。
  男子目不斜视,脸被面具遮挡,看不出情绪。
  元赐娴装模作样半天,再不见俩人开口,看兄长打定了主意不给她听,只好作罢,借屏风遮挡,弯腰将绣在鞋上的一颗珍珠死命一拽,拽了下来,惊喜起身:“哎!”
  她将珍珠捻在指尖晃了晃:“阿兄,我找着了!”
  元钰头疼地看她一眼:“那就赶紧回房去。”
  他这妹妹的演技,估计是师承他的,一样的拙劣浮夸。
  她含笑走来:“是,阿兄忙。”完了指指小几上的荔枝,示意对头男子吃,“先生,这荔枝很甜的。”
  男子再度颔首还礼,目光顺势在她裙裾一掠,看了眼那只露了一角的杏色丛头履,很快移开。
  等元赐娴走了,元钰才尴尬道:“叫先生见笑了。”
  他摇头:“令妹率真纯正,何来见笑一说。”
  元钰都觉得这是反语了。
  当初阿娘给妹妹取名“赐娴”,眼瞧着多好的寓意啊,不想叫她半道跑偏了,没文雅起来,反倒是打马球,踢蹴鞠,还生了一肚子坏水。尤其这些年身在广阔自由的西南地界,又有阿爹阿娘宠惯,简直是横着走的。
  他兀自叹气,随后问起正事:“先生此番主动相约,所为何事?”
  男子道:“将军可曾替县主考虑婚嫁事宜?”
  元钰一愣:“先生何出此言?”
  “在下此番是替六皇子来送定心丸子的。殿下见将军踌躇难择,称愿纳县主为妃,以表诚意,并承诺,若事成,余生必将与县主荣华共享,相敬如宾,若事败,亦将力保县主及元家上下性命无虞。”
  元钰神色一紧。
  男子薄唇微抿,问:“将军试想,倘使有了县主与殿下这层关系,说服令尊……是否可说轻而易举?”
第5章 任君采撷
  几日后,元赐娴收到一封金粉洋洒的帖子,是邀她去芙蓉园赏花的,署名郑沛。
  她晓得这人,是朝中病恹恹的九皇子,册礼当日,曾与她在大明宫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父亲被圣人留下议事,她与兄长一道回府,半途碰上了他的轿撵。
  这人看她的眼睛都直了,硬是拦着不给她走,满嘴调笑。兄长见他胡搅蛮缠,来了气,凶了他一句。
  结果郑沛两眼一翻,气晕了。听说后来犯了头风病,在床上咿咿呀呀躺了个把月才好。
  她是眼下才知,打她进京,郑沛已几次三番意欲登门拜访,都被宫人拦下了,这才只好辗转托人送来帖子。
  不过,素来不喜他的兄长竟收下了。她觉得里头有鬼。
  元钰将帖子交到她手里时,神色不大自然:“你若懒得应付就算了,阿兄替你回绝,不怕他。”
  她当然懒。这个九皇子在梦里不曾留名,大约并非要紧角色,且上回留给她的印象着实太差。这等为人轻浮的好色之徒,若非碍于身份,她一定要找人拧断他的胳膊。
  她干脆道:“我不去。”
  元钰沉吟一下:“……倘使六皇子也一道去呢?”
  她一愣之下亮了眼睛:“当真?”
  元钰将她前后神情变幻瞧得一清二楚,心里头说不好是什么滋味,嘴上道:“阿兄骗你做什么!若单只是那登徒子,自然一早回绝,哪还来过问你的意思。”说罢试探道,“你上回不是与阿兄说……”
  好歹有机会见见梦中仇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元赐娴不等他说完就道:“好,我去。”
  ……
  翌日,元赐娴的嫂嫂姜璧柔陪她一道去了芙蓉园。
  芙蓉园地处城南,临曲江池畔,绿水青山,亭台楼阁,风光无限。眼下正是赏水芙蓉的好时节,郑沛邀约元赐娴来此,想来颇费了一番心思。
  元赐娴看上去兴致不错,与姜璧柔一路说笑。两人被婢女领往一处依山傍水的竹楼,待渐渐入里,晒不着日头了才将帷帽摘去。
  到了最顶上,见小室阁门大敞,正中摆了张宽敞的长条案,案边三名男子席地而坐,皆是珠袍锦带,玉簪束发,乍一看,很是风流名士的做派。
  元赐娴一眼瞧见最靠外的一人,脚下步子不由一顿。
  怎么陆时卿也在啊。还穿了身扎眼的银朱色,生怕亮不瞎人似的。
  一旁姜璧柔见她顿住,也跟着一停。那头三人注意到这边动静,止了谈笑,齐齐望来。
  元赐娴被这阵仗一震。
  模样都生得不赖,这排排坐的,倒有几分任她采撷的意思。
  她念头一转,目光越过陆时卿,看起居坐当中的一人。
  这人穿了鸭卵青的圆领袍衫,袍上绣暗银云纹,发间饰浅碧玉簪,当是六皇子郑濯了。看姿态温文尔雅,竟是貌如其名,熠熠濯濯,并非她想象中的暴戾模样。
  郑濯察觉到她的打量,朝她微微一笑,略有几分不符他身份的谦逊。
  元赐娴却在想,倘使梦境是真,倒是人不可貌相了。当然,面上也回了他一笑。
  如此你来我往笑过,有人坐不住了。最靠里的郑沛蓦然站起,朝这向迎来。
  他年纪小,面庞稚气未脱,此刻两眼发直,脸泛红光,似是瞧见美人通体舒泰,连病痛也去了个干净,一路紧盯着元赐娴不放。
  她穿了身水红色襦裙,水绿色的裙带束成双蝶结,当中串一对精致银铃,乌发挽三分落七分,发间缀一圈银饰,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郑沛读过点风物志,晓得西南一带不少人偏好银饰,较之周京别有一番风韵,霎时便觉如姜璧柔这般一身素雅的妇人实在太黯淡了,到了两人跟前,直接略过她,与元赐娴招呼:“娴表妹!”
  元赐娴已故的外祖母是先皇的异母妹,说起来,徽宁帝算她表舅,郑沛非要唤她一声表妹的话,倒也没错。
  只是这叫法,真叫人结结实实起了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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