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色像是被吸了下去,脚底下一片漆黑。
粱清却不敢减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连手指都在发颤。
林云柔和而沙哑的嗓音,一字字敲在她耳边,躲闪不开,搭着如泣诉挽歌的风鸣,粱清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梁国城破的那一天。
起先也是安静,消息一个个传来,震得她心头发聩。
“梁国的天多好啊,很少下雨。我就记得,花开的很茂盛。每年过节的时候,就会有姑娘,抱着一捧花从宫门前走过,娇俏可人。
王宫里的东西我都还记得。
哪里有花。
哪里有草。
哪里的瓦片碎了。
哪颗树上又塑了个新鸟窝……”
林云忽然一阵猛咳起来,粱清将他往上提了提,任他接着说。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春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林云的声音,悠悠像飘进了风里:“清儿,你为什么喜欢唐毅啊?只会讨巧,自怨自艾,也不爱说话。”
粱清闷闷道:“我也很喜欢你。”
第47章 殿下
林云拍拍她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粱清骂道:“闹什么?马上就到了。”
粱清只觉得背上一轻, 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抓,林云半边身子已经钓在了崖边上,底下就是那漆黑的没有半点光色的深渊。
她一挪动脚步, 落石便成堆的滚了下去, 当即不敢再动, 两手狠狠拽着, 怒道:“快点上来!”
林云举起另外一只手, 闪过一道寒光,说:“你别拉,不然我就砍了。”
“我不动。”粱清努力控制着情绪,让语调平坦:“你想做什么?”
“那年,我亲眼看着皇上被唐毅,刺杀在城门口。他的血就顺着长枪, 一点, 一点, 滴了下来。滴在下面的尸骨上,滴在埋满尸骨的泥地里。我永远都记得。”
画面切到往日的梁国都城。
日头正好映过太和殿上的龙型檐顶, 照在宫城的各个角落。
镜头走过每一处角落。
粱清也记得,哪个角落有一朵花,哪个角落有一颗草,哪颗树上塑了新巢,哪个屋顶上的瓦片又被她踩坏。
御书房里的花是哪个心仪皇兄的小宫女摘的, 从御膳房里走出来的那个太监, 嘴里还含着半片糕点。
昨夜哪个大人又留宿花街, 哪个夫人又重振家训,那会唱十八摸的姑娘又编了几段新歌,她京城一霸的威名又多传了几家……
她在梁源的眼里看见了。
她梦回往昔,每次惊醒,清醒都在这一刻。
时间倒回了城破当日。
“梁国百年辉煌,祖宗基业,尽毁于朕手。朕愧对万万百姓。今日,想走的,想活命的,朕不会出言阻拦。”梁源手执长枪,扎在城门的正中间,解开皇袍一丢,字字铿锵有力:“只要朕今日在此,休有一人再进我城门,杀我子民!尔等贼寇,且来试试!”
梁源刺翻了前头几个越国兵,大声喊颂道:
“我刀不疑,我心不渝,我志不改。这是我梁国的武道!”
“我刀不退,我心不俱,我志不悔。这是我梁国的兵道!”
“活下去!这是朕最后的皇命!”
枪头的红缨被挑飞开去,不知道落在了哪儿。
震耳的喊杀声,一阵阵传达天际。
阴云笼罩大梁,国道断败,气数尽消。
血染遍极天殿,又被大火吞噬,尽数化做一地黑灰。不知道是人的,还是木头的。
到头来都是风一吹就散,留不在尘世,分不出你我。
日出旸谷,光华其上。百年繁华,结于赤焰。
现场响起几声破坏气氛的抽泣。
声音从车间的音箱里传来,两人的悲痛,混在交错的呼吸里,传了出来。
林云:“我没能救表哥。他是个英雄,无愧乎一代君王。他的尸身就立在那里,睁着眼,看着大梁,看着我们。”
粱清声线发颤,藏不住的恐惧:“林云,就剩你一个了。我就剩你一个了。”
林云:“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陪着你。”
“别这样,我求你了……”粱清。
林云:“我只想你能活着。我只想能帮你一把。我不能拖累你。”
“不……不是的。我不能没有你……”粱清凝噎,已经说不清楚话。
林云:“我不会死在你手上,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林云咧嘴大笑,脸上湿了一片,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还是粱清的眼泪。挥剑就要砍上自己的手臂。
粱清睚眦欲裂,先松开了手。
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离她越来越远,撕扯着她的心,非也跟着下坠。
然后,她终于一无所有。
“林云……!”
“表哥……!啊——!”
空旷的谷底徒传来几声回音。
粱清绝望而迷惘,摸上了自己的脸。
从腰间拿出猫九的面具,扣到脸上。
镜头上拉,留下粱清颤动的脊背。
她是猫九。
“我被我自己,感动哭了。”箫成啜泣,不可思议道:“我这么好的演技,怎么会不红呢?”
箫成伸手要纸:“给我一张。”
小白杨泪眼婆娑,抽抽鼻子,往他那里一塞:“都给你了。”
“拍摄手法有点问题。你看,这灯光打的方向,镜头的高度,场景的切换方式,都有点不大对。”王泽文点评道:“不过演员是好演员。情绪的爆发,表情的控制,还有对镜头的敏感,都很到位。”
“你们要感谢主演,是他们成就了你们!”王泽文说:“参照物选的好,人生没烦恼。”
箫成不忘给自己谋福利:“那能加戏吗?”
“太可惜了,我们剧组的演员都是好演员。”王泽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吧,你会红的。”
小白杨说:“梁哥,来我怀里哭。”
梁文安:“……”你是智障吗?
画面一转,转到女主陈笺处。
陈笺掐花嘟嘴:“奸细被人救走了?”
来人:“虽然救走,但已经死在半路。尸首都找回来了。”
陈笺:“死了?!”
一个靠嘴巴和眉毛演戏的女子。
众人来不及收起感动,就特么的被雷了一把。
鼻涕和眼泪憋在半道,不知该何去何从。
王泽文说:“学到什么了吗?”
“学到了。”杨姐说:“感不感人原来不是看剧情,是要看演技。”
王泽文说:“对!所以要对我们的剧本有信心!”
编剧小哥:“……”
这样黑我真的好吗?
道具说:“梁老师,你不红,没有天理。”
众人说是啊是啊。
道具义薄云天道:“以后需要托你就找我!”
“……我不需要托。”梁文安道:“我会有粉丝的。”
杨姐回去之后恶补《猫九》,大约真的是对比太明显,第二天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癫狂了。
“我的天呐!”杨姐看见她说:“猫九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呢?她是一个骄傲,孤高,又绝不能屈服的人!殿下,你等我,我现在就去给你一套新的!”
梁文安:“……”
剧组里的都是神经病,我要怎么才能独善其身?
严行来到片场的时候,整个人也是懵的:“什么?他们叫我王哥?”
梁文安说:“不用再想了,你跟不上他们的脑频波。”
编剧小哥如丧尸状走过来,捧着手里的东西道:“诶,王哥,新的剧本。请您过目。”
编剧小哥说:“我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通宵达旦,呕心沥血!”
严行没怎么翻,想他也不敢再放什么限制级的内容。他问:“什么王哥?”
编剧小哥歪着脑袋,一脸天真道:“王哥?什么王哥?”
严行跟王哥杠上了:“为什么叫我王哥?”
小哥继续歪脑袋:“嗯?啥?”
“你让我问第三遍你就完了。”严行眉毛一挑,举着剧本晃了晃:“或者是你想改第三遍。”
编剧小哥悲痛喊道:“你不能这样!再下去我就要猝死了!”
严行不为所动:“是吗?”
“好吧。”小哥斟酌过后,忍痛拿出了爪机,从他的收藏夹里找出一条帖子给他看,还不放心的重申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更加不关剧本的事!”
那帖子是这样写的:
最初看见梁文安和严行交往的时候,我以为是哪个妖艳贱货看上了我老公。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我的未来老公看上了我的现任老公,怎么办?
这是多么艰难的抉择?让我选,我选梁哥。
那么问题来了。
我现任老公成了我的情敌,我再也不想听见严行这个名字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他?求问,老公的爱人叫什么?
答:隔壁老王。
隔壁老王?
严行呵呵冷笑两声。然后将炮火对准编剧。
严行说:“你不是通宵达旦,呕心沥血吗?”
编剧小哥缩缩脖子,眼睛偷偷瞄他,胆战心惊道:“太累了,调剂调剂心情而已。”
梁文安看他实在可怜,严行这种欺负弱小的习惯真是太不好了:“难道你要生气了吗?”
严行:“我还不能生气吗?而且我没生气!”
梁文安说:“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两个是一对的了,你不开心吗?”
严行语塞,傲娇哼道:“你想的美。”
然后看也不看小哥,双手插兜喜滋滋的走了。
梁文安耸肩,对小哥道:“你看,我也很忙的。”
杨姐从远处挥着小手帕冲过来喊道:“殿下,末将给您选了一套新裙子,请您过目!”
梁文安同编剧小哥致礼,然后往试衣间走去。
杨姐给她找的是素色连衣裙,像画报里的姑娘一样,带着一种民国时期的色彩。
虽然年代还是错了,但起码款式是很好看的。
梁文安套上高跟鞋,再把头发给解开,一身舒爽的走出来。
再见吧,碎花袄!
徐琦苍蝇似的在周围找了她许久,终于见她从一个简易搭建的更衣室里出来,立马奔过去道:“难友,难友。我们联名提议吧。伙食不用这么好,真的,抽点资金出来找几个靠谱的群演!”
“不用带上我。”梁文安不为所动:“我脱非进欧了。看我的衣服。”
她得瑟的转了一圈,展示她飘起来的长裙,然后再得瑟的走了。
徐琦如遭晴天霹雳。
自从他进了这个剧组,就没有感受过爱!
杨姐在一旁安慰他:“不要伤心,你想想,你连裤衩都有十几条呢。”
第48章 粉丝
梁文安炫耀完自己的新衣服, 跑去拍和赵母决裂的戏。
小何导演看见她的裙子,咦了一声:“挺漂亮的,你哪儿来的?”
对面将近五分之一吨位的赵母说:“这是我结婚前穿过的, 刚刚你们的人跟我借的。”
其余众人浑身一个激灵, 对比了她的体型和裙子的腰身, 心道真是不容易啊。
小何导演说:“打底裤穿了吗?待会要拍摔跤的戏, 小心走光啊。”
“穿什么打底裤啊。”梁文安提起裙子, 露出里面的过膝牛仔裤:“我裤子都没脱。”
小何导演:“……”
小何导演说:“你这样不行啊。谁穿裙子里面还穿裤子的?这拍到多难看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梁文安据理力争:“穿打底裤就有信任了?那个年代有打底裤吗?”
小何导演说:“那就换回你的小花袄!”
梁文安就不信了:“我又不是要练劈叉!我就不信就能摔出我的牛仔裤!”
事实证明穿裙子确实不大方便。
这一幕是赵母约了隔壁村打工回来的一个“大款”吃晚饭,要赵文一起去。
赵文自然是不愿意的。
赵母便吼道:“我又不是要你去卖!你凭什么不去?”
赵文梗着脖子犟道:“你不是要我去卖,那你为什么非要我去?妹妹就不可以吗?”
“老子给你从屁大养到现在,要卖了你又怎么样的?读书,读个屁书!下颗蛋都能煎了吃, 你有个什么用啊你?”赵父怒道:“我就收礼金了, 你今天就必须去!”
赵文冷笑道:“你养我了吗?你只养了弟弟。”
赵父上前揪住她的耳朵, 直接拽到了门口:“去不去!你去不去!”
赵文尖叫:“啊——!不!”
赵母拍腿,站在大门口, 嚎啕大哭:“哎哟我苦不苦的咯,好不容易养个女儿,供她念书,你看几个人会给女儿读书的?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现在长大了,我的话一个字都不听!”
左邻右舍围到一堆, 议论纷纷。
赵文咬唇, 拼命去掰赵父的手, 眼泪不受控制的淌下来,却没发出一句声音。
钱是她自己挣的!拔兔草,烫纽扣,捡柴,全是她自己挣的!
学费都是学校减免的,奖学金都给弟弟买吃的了,她根本就不是她们养大的!
赵父反手一巴掌,把她抽到了地上。
梁文安默无表情的站起来,拍拍屁股:“我还是先去换回我的小花袄。”
这个实在不好发挥。她神龙摆尾的技能都使不出来了。
梁文安去换了衣服,生龙活虎的回来。
这一把,她在地上滚了个圈,解脱禁锢后爬起来,狠狠推开赵父。然后望着众人,转身逃走。
一气呵成,梁文安拍完,和导演打了个手势,撤下休息。
果然还是剧组的财产比较好用。
长的丑的,一般都比较有尊严。
她回到后院,发现徐琦同志,双目放空状坐在竹椅上,像是要坐化了一样。
梁文安说:“哟,孙哥哥这是怎么了?”
箫成叹道:“他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