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念笙摇头，手按着太阳穴，一脸舟车劳顿的疲惫，“我只是有点累。”
苏晓松口气，拍拍自己肩头，“回去还得一个小时，你睡一会儿吧。”
路念笙愣了一下，犹豫几秒，才靠过去，身子动一下，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缓缓闭上眼。
苏晓直视着前方，视线在车内后视镜里面和傅承修相撞，突然就红了眼。
想起很多很久远的事情来，从前两个姑娘在城中村住着，一起去打工，公交车上总是这样脑袋靠着脑袋地睡，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回，她才发觉，从前的路念笙，好像已经死了。
现在路念笙穿很有女人味的裙子和高跟鞋，化淡妆，眉眼精致，笑容却不由衷，明明比以前会打扮了，气质比以前高雅端庄了，但她觉得，路念笙不开心，甚至整个人都变得略微死板，不再鲜活。
她想起很久前，路念笙和傅子遇结婚没有多久的时候，傅子遇一心要和路念笙离婚，那时候路念笙说什么来着？
路念笙一脸执拗，说，反正她不要离婚。
她知道那个路念笙再也回不来了。
从后视镜里见苏晓别过脸，蹙眉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傅承修也皱了眉头。
从见到路念笙到现在，路念笙只在最初看到他给过他一个打招呼的笑。
那笑容，相当敷衍，甚至还带着一点疏离。
他曾经以为，他们这个铁三角的关系，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改变，苏晓也是这么相信的，之前他离开几年，再次见面的时候也不曾有陌生感觉，可现在，路念笙的态度却令他和苏晓心底发凉。
……
路念笙回到路家，并没有休息多久，两天之后就主动和路老爷子提出，要去公司上班。
路氏企业的主营领域其实是金融，业务集中在旗下瑞通金融理财公司，和多家银行有合作往来，但由于之前路氏旗下的一家建筑设计分公司出现工伤事故理赔纠纷，就连瑞通这边的信誉多多少少也受到一点影响，导致有些新客户变得难以攻克。
雪上加霜的是，傅子遇一波又一波的刻意碾压，起初是利用自己公司开发的软件来垄断小型理财终端的市场，现在又是对银行施压，想要控制瑞通的资金链。
瑞通规模不大不小，但是没法和d.s.相比，傅子遇动真格的，瑞通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这一点路老爷子很清楚，但是人活一口气，之前傅子遇怎么害了路念笙他再清楚不过，现在怎么也认不了这个怂，又不可能说出路念笙下落，所以至今都是在负隅反抗，死死挣扎。
路念笙回来的当天就留意到了，两年时间而已，路家二老苍老的很厉害，路老爷子甚至生了白发，尽管看到她还努力维持笑容，但是那背后的心酸她不是不知道。
两年前她之所以提出要出国，一来是那时候她实在太需要换个环境，她害怕继续留在这里她会疯掉，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为了给路家出一份力，所以她觉得她现在去瑞通上班是理所当然，不料，这个提议却被路老爷子否决。
晚饭饭桌上，路老爷子说：“你才刚回来，再多休息一下，不要急着上班。”
路念笙拿着筷子皱了眉头，“我已经休息够了。”
路老爷子和何欢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为难。
这件事在路念笙回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过了，为了让路念笙安心，一直以来他们根本没有告诉路念笙，傅子遇为了找她，已经对路氏下手施压，但是路念笙一旦进入公司，那这件事就瞒不了多久了。
傅子遇一直在找路念笙，这件事已经足够路念笙糟心，他们不想再多一桩子事儿令她不高兴。
路念笙一头雾水，隐隐觉察什么，问：“公司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是之前工伤的影响吗？爸，我能去帮你的，让我去吧。”
路老爷子沉了口气，将筷子放下了，“工伤那件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幸好属于分公司业务范畴，虽然对瑞通有影响，倒也不是太大，只是你毕竟一直在学校里面呆着，没有接触过管理，我担心……”
“正因为我没有做过，才需要接触积累经验，我没想着直接做管理，爸，我是这样想的，我先去做基层，但是我想做公司比较重要的核心岗位，要么在产品线，要么在业务线，我今天白天有看我们官网，目前单量比较低，所以我想做业务岗。”
路老爷子和何欢均是一怔。
何欢有点急，“可是念笙，业务岗多辛苦啊，一个女孩子，偶尔还要和人应酬喝酒什么的……”
路念笙笑了一下，“妈，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家里，我不想做废人，还想学有所成，为家里出一份力，你们就给我个机会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路老爷子再推拒，显得不近人情，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明天我先带你去公司熟悉一下情况再说。”
公司里那么多岗位，路老爷子思忖，实在不行，先找个边边角角的岗位让她安心呆着，傅子遇的事情，回头慢慢渗透，总好过突然告诉她一切，令她不安。
路念笙看起来倒像是心情好了些，“谢谢爸。”
……
唐煜这几天愈发焦头烂额，傅子遇将寻找路念笙的地点拓展了一个，加州。
美国的加州，隔了一片大洋，几个时区，傅子遇先是托自己在加州的朋友帮忙找，然后又叫唐煜去联系那边的侦探事务所一类的，唐煜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硬着头皮算着时间给那边打电话。
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找人其实希望微乎其微，傅子遇也知道，但就是无法放弃。
徐媛的话提醒了他，他脑子一热就想去找傅承修问，但是傅承修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事儿他越想越窝火，觉得傅承修，苏晓，连同路家二老就是一伙的，一个一个给他冷脸，看着他小丑一般，徒劳地寻找路念笙。
他也觉得这样傻透了，但是找，就还有见到她的可能，不找，那就真的将她丢掉了。
这两年来为了找路念笙，缺德事儿他也没少做，碾压路氏其实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最初的时候为了不劳师动众牵扯到公事，他最先下手的方向是苏晓。
苏晓在百货公司做导购，他根本不用费力气，就收购了那家百货公司，然后非常没有风度地刁难苏晓，可苏晓骨头硬，最后辞职了也没说出路念笙下落。
苏晓的事情让他充满了挫败感，到头来他发觉自己还真就只能用手头那一点权力来压人，出离这个范围之外，他根本无可奈何，例如对傅承修，他就无计可施。
这两年傅承修风生水起，之前在d.s.表现尚可，再被调回建安的时候，是以总裁身份过去的，并且让建安脱离了d.s.分公司的归属，变成了一家独立公司。
这一切，都是有赖于傅老爷子在背后支撑，傅老爷子这样护着傅承修，这让傅子遇纵然是有些想法也不能实施，最后只能将矛头对准路家二老。
他对付女人对付老人，连他自己都不齿，为了找路念笙，他已经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一点一点，背离初衷，爱情都变得很遥远，只剩下疯狂的偏执，他停不下来。
几天过去了，在加州的搜寻还是一无所获，唐煜来汇报的时候耷拉着脑袋，也没什么底气。
傅子遇在办公室抽烟，听完唐煜的话，好久，一脸疲态地摆摆手，示意唐煜可以走了。
唐煜离开，门被带上，他唇间溢出的烟气一点一点，将他的脸笼罩，他闭眼靠住椅子，在脑海中想路念笙。
两年了，时间真可怕，她的轮廓在他的脑海中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闭眼几秒，突然就睁眼动作很快熄灭烟，起身离开办公室，走的十分匆忙，就连唐煜在后面叫也不理会，径直下楼开车，往路家宅子方向去。
他的心被惊恐攫紧，他发觉他在忘记路念笙，他必须要去找路家二老确定路念笙在加州这件事。
第145章 人渣
晚饭后路老爷子去了书房忙工作上的事情，路念笙就陪着何欢在客厅看电视。
何欢喜欢那种家长里短的生活剧，路念笙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一想到她一离开就是两年，既然回来了总该好好陪陪父母，就假装饶有兴味地和何欢一起看，不时还讨论一两句。
门禁铃声响起，路念笙起身过去看了一眼便是一怔。
小屏幕上赫然出现的是傅子遇的脸。
她脑海有瞬间空白，手无意识攥紧了，指甲也深深嵌入掌心里面去，直到何欢唤她名字。
“念笙？是谁啊……”
说话间，何欢已经走过来，看到那屏幕也是一愣。
幸而这门禁探头是单向的，那边看不到路念笙。
路念笙面色发白，微微低了头，手微微一松，看到掌心里面被自己指甲掐出的红痕。
——也许这就是恨。
哪怕已经过去两年，哪怕很久没有相见，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头里面的，流淌在血液里面，在看见他的一瞬，那些感觉又回来了。
憎恨，绝望，无尽痛苦。
何欢手拍拍她肩头，“没事的，你别怕，我来接。”
看着何欢去接听，她唇角突然扯了一下。
怕？
他们居然都觉得她会怕，可没人知道，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傅子遇夺走了她太多东西，甚至夺走了她对生存的热情，现在她对他只剩下刻骨仇恨，她甚至想，大不了同归于尽。
何欢按下免提接了门禁通话，嗓音沉冷，“你来有事？”
这不是什么欢迎词，可以说冷漠极了，那端傅子遇默了几秒，“伯母，伯父在吗，我想和你们谈谈。”
何欢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们和你还有什么好谈的？”
傅子遇也早料到何欢会有这种反应，于是开门见山不多废话，“念笙是不是在加州？”
两年了，路家二老对他宣称根本没有找到路念笙，对外界也宣称路念笙失踪，可他不信，隔三差五还会来问，何欢早就已经见怪不怪，然而这一次，他说出加州，何欢却是愣了一下。
不管用什么办法，揣摩到加州，也算是令她惊讶，她回头，对上路念笙目光，路念笙对着她摇了摇头，她会意，回头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到加州的，不过很可惜，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找不到念笙，又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或许她早就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门说些莫须有的话，傅总，看来你真的很闲。”
傅子遇眸色发沉，“伯母，我这个人不太有耐心，据我所知现在瑞通并不好过，我来和你谈一个简单交易，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一个问题，我可以保证瑞通资金链正常运转。”
路念笙闻言一怔。
傅子遇这话什么意思？
何欢有些慌乱了，看一眼路念笙，神色也不自然。
傅子遇针对瑞通是早就开始的事情，但是路念笙并不知道，可是傅子遇这么一说……
路念笙就算再迟钝，也觉察出不对了。
傅子遇话音继续传过来，“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明天会有第二家银行切断和瑞通的资金往来，还会有第三家，第四家……之前你们好像分公司工伤理赔处理的问题都还没有好好善后，业务单量收了影响，再这样下去，瑞通会变成什么样，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吧？”
何欢面色骤变，她没有想到傅子遇会这么无耻，这一次直接这样直白来威胁她。
傅子遇停了几秒，继续：“只是一个问题而已，伯母，孰轻孰重不用我说，我就算知道她在加州也未必能够找到她，但是你们却可以解决瑞通这一时的危机，对你们来说，很划算。”
傅子遇说话的时候，心里底气并不足。
话无论说多么好听，说白了都是要挟，可是他需要一个答复，哪怕一时找不到她，至少他要知道她还活着，那就一定有希望。
两年来路家二老根本不给他一点希望，每一次含糊其辞，说的都像是路念笙已经死了，只要何欢说一句在加州，或者只是单纯否认不在加州，这都能说明路念笙还活着，而且和路家是有联系的，对他来说都算是曙光。
何欢急了，脑子也有些懵，脱口而出，“什么划算？明明一开始就是你先针对瑞通的，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有银行好端端就要和我们瑞通解约了？而且工伤理赔的事情本来我们都处理掉了，你以为你找人把事情翻出来，我们不知道吗？你现在还一副施舍的姿态来跟我谈条件，傅子遇，你要不要脸？！”
何欢情绪有些失控，路念笙越听心越沉。
这些事情，她在美国全都不知道，只看到瑞通最近单量低迷，却没有想到居然全都是傅子遇在从中作梗。
事到如今，傅子遇居然还不肯放过她。
傅子遇拧眉，屏幕上那双深邃的眼仿佛真的已经看进来，“伯母，我承认我这些手段并不光彩，可是你们让我无路可走，你们不说出念笙下落，这一切就不会停，你们恨我也好，觉得我是卑鄙小人也罢，我都不在乎，哪怕全天下人瞧不起我，没有关系，只要我能找到念笙，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何欢“呸”了一声，“别以为你说这些话就能糊弄我，你要真对念笙上心，当初救人的时候在想什么？害死了人才来后悔，到现在不知悔改，非要将我们路家赶尽杀绝，我们上辈子欠着你的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念笙真活着，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和她再见！”
傅子遇面色晦暗，抓了大门铁杆的手指收紧，“……你还是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是吗？”
何欢气的说不出话来，啪的一声，索性挂断了。
屏幕变成一片黑，何欢气的呼吸短促，越想越憋屈。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会遇上傅子遇这么个难缠的主儿，明明不占理，却还不饶人！
路念笙自始至终安静地站在何欢身后，盯着已经暗下来的屏幕，眼底神色也黯淡下去。
好久，缓缓出声，“……都是因为我。”
何欢愣了愣，这才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路念笙，“念笙，你不要想太多了，这件事和你没有太大关系……”
“他就是用这种手段找我的？”
路念笙打断何欢的话。
何欢蹙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路念笙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
“倒是挺像是他的作风，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她说话的很慢，最后两个字，咬牙切齿，“人渣。”
何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现在再否认，太过刻意，根本掩饰不了。
她和路老爷子一直以来对路念笙有所隐瞒，就是怕路念笙会因此而自责，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导致傅子遇针对路家，可现在，无可避免，路念笙果然陷入这种情绪中。
她劝：“念笙，公司的事情我跟你爸总能想出办法来的，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吗？”
路念笙微微低了头，心口发凉。
这就是她这个亲生女儿，带给路家二老的厄运。
这一刻她有些恍惚，想起很久前路家二老找到她，告诉她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问她愿不愿意回到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