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古最是个要强的人,听皇上这样问虽有些心虚,却还是挺起腰板,朗声道:“当然不后悔,皇上只管交给臣妾便是!”
“好!皇后没有看错人。你也不必担心,朕自会派能人协助你。皇太妃,今日,朕就晋封你为西北招讨使!”
阿依古胸中一热,忙跪下拜道:“臣妾,领旨!”阿依古抬起头,与萧燕燕四目相对,姐妹二人相视一笑,泪水盈目,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高勋眼中愤恨的目光。
整个冬天,耶律贤的病情都是时好时坏,面对堆积如山的政事,他渐渐显得体力不支。幼时的经历使得耶律贤比旁人更小心谨慎,他事必躬亲,亦是因为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唯有萧燕燕,是他可以放心托付的人。见她在政务上逐渐熟练,耶律贤便慢慢将一些朝政琐事交给萧燕燕处理,又命耶律贤适等人在旁辅佐,再向他禀报。
这一日,耶律贤觉得身体似乎好了些,便在连奴的搀扶下踱步彰愍宫的中堂,见萧燕燕正襟危坐,聚精会神,正在听耶律贤适的呈述。只听耶律贤适说:“禀皇后,朝廷上对于如何处理皇太妃俘虏来的乌古部左贤王有一些分歧。契丹大臣们多认为应该以乌古部左贤王的头颅来祭奠战场上死去的将士,同时也能震慑其他部落。但是,臣和室昉大人却认为,阻卜地广部落众多,绝不是短时期内可以扫平的。如果我们诱之以利,通过左贤王使乌古部为我所用,‘以夷制夷’ ,那么对于大辽来说岂不是事半功倍。”
萧燕燕沉吟着问道:“对于招抚乌古部,你们有多大把握?”
耶律贤答道:“其实乌古部在漠北的诸多部落中更靠近上京,与契丹人的融合也最多。臣看那左贤王谈吐行为,应该在乌古部是个举足轻重的人。臣认为可以一试。”
听了耶律贤适的话,萧燕燕略思片刻,说道:“本宫记得皇上曾经说过,大唐盛世的时候,用羁縻这种怀柔的手段对待周边民族,的确使边疆太平、近悦远来,可同时也放任了他们的扩张。唐朝末年乱世,这些部族纷纷变成了地方割据,最后葬送了大唐王朝。我们应该吸取这样的教训才是。本宫以为,可以按照你和室昉的想法去办,但一定要恩威并施。如果可以使乌古部归附,要在那里设立兵马司,而且必须由契丹将领担任统领,再建城、移民、屯田,方是上策。”
萧燕燕这一番话使耶律贤适大开眼界,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上一定要娶她为后,又为什么放心将朝政交给皇后来协理。而一直躲在后堂的耶律贤,脸上也渐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至此后便对萧燕燕更加放心了。
☆、阴谋政变
虽然平定了阻卜的叛乱,耶律贤的身体却并没有好转。一开始所有的症状都指向风寒之邪外袭,可是用了一段时间的药却不见好转,咳疾也加重。后来又按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来医治,却依然不见好。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找不到病源只能用药调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见太医们无计可施,萧燕燕便命韩德让在南京找寻医术高明之人,再偷偷送到上京为皇上诊病。可惜韩德让先后送来的大夫所开的药方都和太医们一样,效果都不甚明显。
这一日,胡浩卿给皇上诊完脉后,向皇后讲述了一件怪事。昨日定慧师太请他去诊脉,可胡浩卿到了偏苑,师太却不看病,只递给他一张纸,说是治疗皇上病症的药方。胡浩卿展开那药方一看,见上面除了川贝粉、豆豉、杏仁外这些常用药外,竟然还有砒石!胡浩卿吓了一跳,可师太却信誓旦旦地说,这药方是治疗皇上病症的唯一方法,还再三请求他不要将药方的来源告诉其他人。胡浩卿虽然知道古医书里曾有砒石治病的描述,但砒石毕竟有剧毒,怎么敢贸然给皇上服用。于是思虑再三,他还是将此事回禀了皇后。
萧燕燕惊讶不已。她暗自思忖,定慧师太是慈悲为怀的佛门人,又一直避世修行,若说她通医术倒也说得通,可又为何遮遮掩掩不让人知道呢。她身份成谜,一定要问清楚方可。于是萧燕燕也不带侍女,只在胡太医的陪伴下来到了偏苑。
定慧师太似乎早有预感,当她看见萧燕燕和胡浩卿一同出现时,不禁紧紧握住手中的佛珠。随后,她将二人引入自己的卧房,又将伺候的小尼支开。
萧燕燕也不啰嗦,开门见山说:“我想师太您也知道我今天来所为何事,”说着掏出那张药方,“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定慧师太犹豫片刻,平静地说:“这是治疗皇上病症的唯一办法。皇上的病不是风寒也不是风热,是禀赋不足,也就是说皇上的病是生下来就有的。因为...因为他的父亲,世宗皇帝...也是这样。”
“世宗?”萧燕燕不禁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定慧师太避开萧燕燕的目光,说道:“那时世宗差不多就是皇上现在的年纪,突然就染上一种怪病,头晕体弱,咳嗽不止,又兼气息喘促。一开始太医们都以寒热之症来治,世宗却久病不愈。后来,还是太医王阚想起来,世宗的父亲东丹王也有过这样的病症,据说是一个住在海上的老神仙给了他几颗叫做紫金丸的丹药,才渐渐好转。后来东丹王特别去海上求药,才得了这药方。将这药方上的药材研成粉,碾作丸,临睡前用醋茶吞下,几日便可见效。只是这病症去不了根,风寒、饮食、劳倦、怒气都会引起复发。因此世宗每次发病便会用此药,待病好时还会饮绿豆汤来抵消砒石的剧毒。那时候世宗刚刚登基不久,为了不节外生枝,知道世宗病症的人很少,太医中也只有王阚一个人知道。”
胡浩卿忽然叫道:“臣想起来了。那时皇上还是贤王爷,臣还是王太医的学徒,师傅每次给皇上诊脉后总是问皇上是否有喘促之症,又嘱咐皇上切不可劳神,不可受风寒,不可贪凉,原来就是担心皇上也会染上世宗一样的病症。可惜,师傅因为阻止穆宗听信巫师的谗言,被穆宗赐死。不然,皇上也不会......”
听了胡浩卿的话,萧燕燕知道定慧师太说的是真的,可她心里却还有一个疑问。
“那么,为什么师太你会有这药方,你究竟是谁?”
定慧师太别过头,过了很久才叹息道:“我在这偏苑住了二十多年,自以为已经了断尘缘,忘却前世,可是那日看见皇上,我才知道,”说到此处定慧师太已经哽咽,“皇上...像极了…他的父亲。我俗家名字叫萧阿梦,我的‘谥号’是…‘孝烈皇后’。”
“什么!”眼前这个枯瘦的老尼是世宗的孝烈皇后?萧燕燕难以置信,脱口而出:“可是...可是孝烈皇后不是…不是病逝了吗?”
定慧师太苦笑道:“病逝,不是皇室所有无奈和丑闻最好的掩饰吗。大辽怎么会允许它的皇后出家呢,只有我‘死’了,人们才会忘了我,活着的人才可以更好的活着。”望着萧燕燕不解的表情,定慧师太接着说:“我嫁给世宗的时候他还是永康王,虽然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在王府里有一个极为宠爱汉族侍妾,但作为萧氏的女子,我没有选择。果然,我成了多余的人,除了新婚之夜,世宗就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卧房。后来太宗驾崩,世宗继位,他要立甄氏为后,满朝大臣自然不肯。他刚刚继位,尚需要我父亲的支持,于是,我便成了皇后。熬过那些与青灯古佛为伴的日日夜夜,我终入看破红尘,在甄氏生下贤儿后,我自觉时机已到,便出家为尼,对外只说我染病不治。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萧阿梦,只有偏苑一个远离世事的老尼定慧。”
萧燕燕怔怔地听定慧师太讲完,不禁问道:“那太...师太...为何还留着这药方呢?”
定慧师太眼波一暗,别过头有些躲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怕有一天,他…他的药方丢了吧。”
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羞怯,使萧燕燕明白了一切。望着这张曾经美艳动人的面容,她不仅暗自嗟叹,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半缘修道半缘君”吧。
后来,萧燕燕将事情经过告诉了耶律贤。耶律贤也很感慨,他坚持要将定慧师太接回宫中重新册封,并以太后之礼待之,却遭到了定慧师太的拒绝。她只说尘缘终了,从此再无牵挂,只想到东京医巫闾山上的大悲寺潜心修行,为皇上,为大辽祈福。耶律贤没有办法只好答允,只有萧燕燕知道,在距离大悲寺不远的地方,世宗庙静静矗立着。为定慧师太送行的那天,她将那副“生灭灭己,寂灭为乐”的字画送给了萧燕燕。寒风将她肥大的青色佛袍吹起,她登上轿辇前回望身后独守了二十年的宫宇,眼底似乎没有一丝遗憾。
冬去春来,随着皇宫里的积雪渐渐融化,杨柳榆槐抽出了嫩芽,大辽寒冷而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了。白天变得越来越长,而黑夜也降临得更晚。这日夜里丑时,南枢密使高勋的府宅里已经一片漆黑,唯有后堂的西厢房里烛光点点。高勋正端坐上首,左右两边分别是女里和耶律也先父子,还有一个人坐在女里的身边,面容却藏在黑暗中看不到。女里睡眼朦胧,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抱怨道:“这也太小心了吧,咱们以后都要大半夜谈事吗?”
耶律只没鄙夷地干笑了一声说:“小心点好,萧海只的教训还不够吗?”
女里刚想反驳却被高勋打断:“好了,今天找大家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高勋瞥了一眼黑暗中的那个人,说道:“博望,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只见那人忙将身子向前倾,烛光映着他的面容——竟然是医药局章太医!
“是,是...是这样的,原本皇上的病一直找不到病根,太医们只用药调理着。前几日,皇后...皇后给皇上用了...新药,奇怪的是,那药方除了胡太医其他人都不让知道,我偷瞄过一眼,上面隐约有…□□......”众人惊得你看我我看你,又听章太医说:“还有...皇后这一胎,臣和胡太医等人看,应该...可能是个男胎......”
高勋阴沉着脸站起身,环视着众人说道:“可见,皇后已经等不及了!自从皇上患病以来,她便趁机干预朝政,一边又扶植亲信。皇后这么做,就是为了在皇上登仙后,她好以皇太后的身份独揽大权。哼,她这是要做第二个武则天啊。我等,要么是□□后人,要么受先帝鸿恩,如今怎么能眼看大辽江山更名改姓而坐视不顾呢!”
女里一听跳了起来:“这还了得,那...章太医,你何不把一切都告诉皇上!”高勋苦笑着摇了摇头:“皇上如今被萧绰迷了心窍,别人的话哪听得进去,想想萧海只吧。”
耶律只没也站了起来说道:“鼎臣,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
高勋重新坐了下来,一双鹰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在座的众人,阴沉地说:“如今之计,恐怕要效仿李唐马嵬坡兵谏了!”耶律只没和女里不知道是何典故,可章良章太医却很清楚。因此他吓得手一抖,茶杯应声掉在了地上,倒把另几个人吓了一跳。
高勋瞄了一眼章良,冷笑着说:“在座的各位今天听到了老夫的话,便脱不下关系了。章太医,你别忘了,萧绰的母亲魏王妃是怎么死的。你说,如果皇后知道是你在药里做了手脚,她会放过你吗!?”
高勋的话令章良心惊,他只得一边点头,一边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口中喃喃道:“是...是…下官...但凭大人吩咐。”
高勋也不看他,又说道:“当年唐玄宗宠信贵妃杨玉环及其兄杨国忠,以致叛军攻入长安。后来禁军将士们在马嵬坡兵谏唐玄宗,逼他赐死了杨玉环和杨国忠,才又拥兵杀回长安。如今,萧绰和她的“后派”一手遮天,堪比杨玉环兄妹,我们只有向皇上请命,清君侧,废后!”
女里有些担忧地问道:“可...可是,如今皇城里的禁军都控制在耶律斜轸手里,上京的兵马由耶律休哥和韩匡嗣共同管辖。他们可都不是我们的人啊。”
高勋眼中射出寒光:“没错,所以,我们不能在上京动手。女里大人别忘了,你可是皇上亲命的行宫部署统领。皇上在行宫的守卫安全由你全权负责,就算是耶律斜轸也得让你三分!而且,耶律斜轸手下四个禁卫长都是你的旧部,再加上我这个南枢密使,我们完全可以部署一支听命于自己的御帐亲军。只要我们将行宫控制住,耶律斜轸这个禁军统领不过就只是个摆设。”
见女里双眼放光,高勋接着说:“所以,我计划在夏行营时举事!”
“夏行营!”耶律只没惊讶地问道,“会不会...会不会太急了?”
高勋露出狡邪的微笑,说道:“你们知道吗,皇上今日已决定,夏天要到鹿林行营。别忘了,耶律沙的两万骑兵就在鹿林不远的开州。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举事当天我和女里控制住御帐,耶律沙带兵包围鹿林,里应外合,不让鹿林的一个虫子飞出去,就算上京和东京有再多兵马又能怎样?而且,这件事不能拖,夜长梦多,决不能等萧绰生下皇子,那样难保后派不起死回生。”
众人一听有耶律沙的骑兵做保障,都顿时信心大增。唯有章良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可是如果皇上不肯呢?我的意思是...皇上对皇后的心思可比...可比唐明皇对杨玉环深切多了。而且...而且,皇后...皇后也比‘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妃得...得...人心啊。像耶律贤适、室昉、韩匡嗣等人可都对皇后——”
高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道:“咱们兵谏的目的就是让皇上废后,又不是要她自裁。皇上是以大局为重的英明之君,会有何不肯。当然了,萧绰若是被废后想不开自我了断,那就不能怪我们了。如果皇上真的执迷不悟…...”高勋咬咬牙说,“那我们只能先斩后奏,为了大辽的江山,做臣子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至于耶律贤适那几个‘后党’就更不足为患了,只要让他们闭嘴就可以了。所以只没大人,你要尽快收集契丹贵族们对于皇后的不满,他们不是都恨死萧思温父女了吗,咱们也来一篇《讨萧绰檄》,这叫师出有名。”
宁王耶律只没毕竟年长心长,他一边点头,一边沉吟道:“我还是担心上京,耶律休哥可不是好惹的。如果我们兵谏成功,可是上京却被他人控制,到时候难免又有一场恶战,那结果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