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已经自顾自地站起来,絮絮叨叨地问:“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会突然睡过去?怎么全身都觉得没力气?阿喆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怎么脸色一点都不好?”
纵然是个美少年,这样啰嗦也一点都不可爱好吧。
抒悠一个问题也不想回答,皱了皱眉道:“你不是没力气吗?先好好休息再说。”
少年眼睛一亮,喜笑颜开:“阿喆你是在关心我吗?”
抒悠头痛,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先,休,息!”
见她神情烦躁,少年识相地掩上嘴,漂亮的眼睛却依然带着笑意看向她。
抒悠无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那些没什么好问的,我们应该关心一下怎么出去。”
“出去?”少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容易?”抒悠抬高声音,不满地瞥他一眼,“那你怎么会困在里面这么久?”
“谁说我困在里面的?”少年不屑地扬眉,“这魂狱里关的全是恶魂,小爷的阿龙都饿了多久,好不容易有大快朵颐的机会,哪能这么快出去?”
“阿龙?”抒悠呆滞,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少年手一扬,溶魄石手镯出现在手中,惨绿的光芒汇成一条张牙舞爪的蟠龙,尾巴轻摇,低头在少年手心拱了拱,轻轻吐出一枚淡青色的透明光珠。
天河两指捏起光珠,皱着眉头一口吞下,这才拍了拍蟠龙的脑袋道:“这就是阿龙,它能吞噬恶魂,提取魂力。”
“刚刚那珠子……”抒悠迟疑着不知该不该问。
少年看了她一眼,坦然而笑:“我体质特殊,需要定期补足魂力。因此,我和我娘这些年一直四处寻找作恶多端之人,取其魂魄,摄其魂力。”
魂力是支撑魂魄的根本,被摄取魂力的魂魄就如被抽取血肉的躯体,下场只有魂飞魄散一途。可以说摄取魂力是一种非常阴毒的手段,一个不慎就会被视为邪修。
天河竟如此轻易就把牵涉到身家性命的秘密告诉了她。
“那这次混入横岭山主府也是这个原因?”她想起清涟夫人曾告诉她,他们发现了魂魄不全的童子,因此怀疑上横岭山主。
这么说来,当时在晏府,他们也早就盯上了黑石道人。
天河点了点头,收起手镯笑道:“我不小心误入魂狱,结果发现魂狱中关了不少恶魂,阿龙欢喜得很,都舍不得走了。”
抒悠哭笑不得,敢情他根本不是困住魂狱中,而是乐在其中,不舍离去。那她这样费尽心血、甘冒奇险进魂狱来到底是为什么?
抒悠觉得自己和天河在一起,永远有气闷吐血的风险。
天河却笑得更灿烂了:“阿喆,你能进来找我,我很开心。”
她已经后悔了。
大概发现她脸色开始发黑,天河聪明地止住这个话题,转而笑嘻嘻地道:“反正这里的恶魂也抓得差不多了,呆会儿我们出去吧。”
抒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问他:“该怎么出去?”
天河道:“东北角有传送阵,每三天会启动一次,我带你过去。”说着含笑向抒悠伸出手来。
少年的手白皙如玉,纤长的手指骨节微微凸出,看上去干净而有力。
抒悠看了他手一眼,没有动作。
天河笑眯眯地道:“你自己走也可以,呆会儿那么黑,你能知道我往哪里走,跟上我吗?”
抒悠无声地瞥了他手中的明珠一眼。
天河叹气:“看来你是不知这魂狱的凶险。路上用珠子照明,岂不是要把整个魂狱的恶魂都招来?我再能干,也不可能一下子灭了所有恶魂吧。”
抒悠沉默,天河说的不错,她确实只有这一个选择。
想了想,她忽然失笑:自己又不是真的八岁,纵然气闷,这时候闹什么别扭?只是拉个手而已。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交到他手中。
天河牢牢抓住手心中软软的小手,忽然问:“阿喆,你的左臂是不是出了问题?”
抒悠一怔:“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少年眨了眨眼:“我看你不管做什么动作都用右手,很少动用到左手。”
抒悠惊讶,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可这事告诉天河又有什么用呢?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谁不是右手用的多,又有什么稀奇的?”
天河没有再说什么,似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抒悠松了一口气,不想因此节外生枝。哪知天河忽然闪电般地欺近她,一把捋起她的左袖。
这人好生无礼!抒悠倒抽一口冷气,感受到□□手臂的凉意,顿时又羞又恼。
天河已在细细看她手臂的伤。
雪白的上臂瘦骨伶仃,细得可怜,上面一道惨青色的抓痕高高坟起,并没有破皮,惨青色却已扩大到杯口大小,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伤口周围有一圈微弱的火灵力,徒劳地抵抗着惨青色的入侵。
“尸毒!”天河脱口而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神色严肃起来,“谁做的?”
少年的手心紧紧贴着她光裸的手臂,烫得惊人。抒悠不自在地甩了甩,没有甩脱,气道:“与你何干?”
“阿喆!”天河皱眉,瞥到她的脸色,终于还是不情愿地放开她的手臂,换上一副笑脸道,“你别担心,等出去了,我帮你去找解药。”
抒悠当没听见,淡淡问:“你还走不走?”
天河欲言又止,见她脸色越来越黑,终于还是收起明珠。
视野里立刻漆黑一片,抒悠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唯有任由少年的手紧紧攥着她,一步步向一个方向而去。
不知走了多远,眸中忽然撞入一片光亮。抒悠刚要仔细看去,少年温暖的手忽然捂住她的眼睛,天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别看,缓一缓再说。”
抒悠知道从黑暗中乍见强光,会损坏眼睛,没想到天河这么细心,一时倒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她等了片刻,见天河还没有把手放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可以了,放开我吧。”
天河嘟囔了一句什么,把手移开,抒悠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高高的、漆黑的天空中,高悬着一个五彩旋涡。旋涡中,光芒吞吐,流光溢彩,令人一见,不由目眩神迷。
周围,影影幢幢飘着不少飘忽的影子,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惨白呆滞,有的缺肢少腿,还有的舌长过膝……形形□□,什么样的鬼物都有。
怪不得她在魂狱其它地方都看不到鬼魂,原来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饶是抒悠素来胆大,也不由头皮有些发麻,忍不住向天河靠了靠。
天河见状,握住她的小手,压低声音道:“莫怕,他们都在等着传送阵启动,不会有心思来招惹我们。”
抒悠不惧鬼物,只是众鬼形貌丑陋可怖,实在有些适应不良。她迟疑了下,破天荒没有甩开天河的手,忍不住问道:“他们都想传送出去吗?这传送阵一次究竟能传送多少人,呃,鬼?”
天河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大概……三个?”
三个?抒悠扫过四周,怕不下有两三百个鬼魂正虎视眈眈。所以,他们还需和这些鬼竞争?
“放心,”少年不屑地扫了面前形形□□的牛鬼蛇神一眼,“有我在呢。”
抒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索性将千尸冢以及蔷儿附身之事拣要紧的告诉了天河:“……你就不奇怪吗?横岭山主母女连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出,那么她们既然专门设魂狱来关这些恶魂,为什么又要做一个传送阵在里面?总不成是忽然发善心,特意提供个三天越一次狱的机会给大家吧?”
“她自然不会这么好心。那又如何?”天河扬眉,傲然道,“纵使她弄鬼,我又有何惧?”
少年睥睨,无双的容色间神采飞扬,仿佛天下从没有难事可难倒他。
☆、第43章 葫中天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半空中,五彩旋涡越转越快,倏地大放光明。
一时间,黑暗的魂狱亮如白昼,四周的鬼影顿时骚动起来。不计其数的鬼影向上飘去,你推我搡地挤向旋涡。
有几个跑得快的,眼看就要进入旋涡,后面的鬼魂急了,一拥而上,打的打,扯的扯,几个回合后,顿时有支持不住的跌落下去。
有眼尖手快的想要趁乱抢进旋涡,后来者如法炮制,几顿混战后,旋涡前乱成一锅粥。
天河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上面搅成一团的战场。看到有趣处,还拉着抒悠一起欣赏。
直到一个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的长舌鬼被混战的众鬼无意间一脚踹进旋涡,天河这才嗤笑一声,召出了溶魄石手镯。
绿色的蟠龙骤现,瞬间长大到数丈长。一声低沉的龙吟后,蟠龙神气活现地龙尾一摆,张大龙嘴狠狠一吸,如鲸饮长川,瞬间将离旋涡最近的魂魄清空一片。
那摧枯拉朽的气势着实可怕,剩下的鬼魂动作顿时都僵住,齐刷刷退了好几步,又惊又惧地看向天河。
再没有不识相的竞争者,天河满意地扫视一圈,气定神闲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抒悠拦腰一抱,向旋涡飞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出现在另一个黑漆漆的世界中。要不是神识的禁锢忽然消失了,灵气也要更浓些,抒悠几乎以为他们还在原地。
天河放下抒悠,拿出明珠,淡淡的白色光华照亮四周。两人发现这是一个逼仄的球形空间,直径不过三丈,弧形的墙面和地面浑然一体,毛茸茸的,呈黯淡的青灰色。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本应出现的与魂狱中相对应的传送阵都没有。看来魂狱中的传送阵是单向传送的。
两人目光梭巡一周,没有发现门,不约而同看向顶部。
天河举高手中的明珠照明,上面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只能凭神识隐约探知似乎是一个略小的球形空间,有诡异的灵气流在活动。
而他们的神识,就困在这一方空间内,探不出两个球形的范围。
抒悠取出小刀,试着攻击墙壁,墙壁抖了几抖,没留下一丝伤痕;她不信邪,又换烈火符,熊熊火焰灼烧墙壁,等到熄灭,墙上连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冰刃符、巨木符、桃木剑、定魂针……所有的手段都用了一遍,青灰色的墙壁岿然不动。
“我来试试。”天河化身黑烟向墙壁而去。可是,连禁制、结界都能穿透的黑烟这一次铩羽了,天河直接被反弹回来,变回少年模样,若有所思地看向墙壁。
这是什么鬼地方?
抒悠惊疑不定地看向墙壁,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想。她和天河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
密闭的空间,幽暗的光线,陡然而起的惨呼声,怎么听怎么诡异恐怖。
抒悠神色微变,天河已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她的肩,笑得没心没肺:“我还在想那个长舌鬼哪里去了呢,原来在上面。我上去看看。”
轻松的样子,仿佛完全不担心有什么危险。
对着这样一张满不在乎的笑脸,抒悠想紧张也紧张不起来了。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她盈盈一笑,点了点头。
天河看呆了片刻。
小丫头笑起来还真好看!以后要多逗她笑。少年朦朦胧胧地想着,动作快于意识,将手中的明珠塞给抒悠:“这个你拿着,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说罢,御空向上飞去。
“喂……”抒悠话还没出口,人已经不见了。
跑这么快!抒悠心中直叹气,她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怀疑说给他听呢。
她展开手掌,出神的看向刚刚被硬塞过来的明珠。浑圆的珠子几乎和她掌心差不多大,带着淡淡的紫色,晶莹温润,发出濛濛白光。
她的眉心跳了跳: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一颗罕见的辟邪珠,佩戴在身上,鬼魅不近身。
等等……抒悠忽然想到在魂狱中,天河要拉着她的手走路时,振振有词地说害怕珠子的光亮引来恶魂。
合着是在蒙她呢。有哪个恶魂敢扑辟邪珠?
这混蛋!抒悠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向上空看了一眼,只恨自己没有修为,不能御剑飞行去找他算账。
正当气恼,突然身下一阵晃动,整个空间都天摇地动起来。她大吃一惊,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一阵熟悉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这是……墙壁外的声音!
抒悠抑制住激动,听着外面的动静。
“师妹,你这是做什么?”声音苍老、沙哑,赫然是邋遢道人。
然后,张娘子吃吃的娇笑声响起:“我还想问师兄想做什么呢?是来帮我忙的吗?”
“胡说什么!”邋遢道人老实,唇舌上明显不是张娘子的对手,不由气急败坏,“你明知这宝贝对师父来说有多重要,还敢偷拿,就不怕师父一掌毙了你?”
“哟,瞧师兄说的,”张娘子笑得更开心了,“咱师父可是出了名的慈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要我的命?有的人……”她拖长声音,意味深长地道,“私留仙童选的童子,师父都没追究,不是吗?”
“你……”邋遢道人显然被噎住了,声音都开始发抖。
“师兄,”张娘子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话中之意可一点都不温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休管我,否则,一拍两散,大家都别想落个好。”
许久,苍老的声音响起:“好,好,我不管你了!你好自为之。”
“多谢师兄!”张娘子的声音甜得几乎发腻,顿了顿,带着劝告开口了,“师父的脾气手段师兄都知道,我劝师兄还是早作打算。”
邋遢道人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后,抒悠身处的空间又开始晃动起来,显然张娘子又开始走了,也不知邋遢道人去了哪里。
抒悠浑身发寒,如堕冰窖,她原本已经有所猜测,如今真证实了,只能感叹一声自己的运气了。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一侧肩膀忽然被握住,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回神,发现天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天河,出什么事了?”她敏锐地发现少年的脸色虽然如常,但垂在身下的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
“没事。”少年笑得依旧灿烂。
她神色骤冷,拨开了他留在她肩膀上的手。
“生气了?”天河不以为杵,仍是笑嘻嘻地来拉她的手。
抒悠退后一步,淡淡道:“天河,你要是不能信任我,后面的话也不必再说了。”
天河望向她,她目光淡淡,毫不退缩。
天河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轻轻颤动,苦笑道:“你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