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回将手收回袖子里,抬眼道,
“可终究还是没有抓到荀缙,只要荀缙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安枕。还有......我同王上有什么纠葛?天下人皆言你关河金口玉音,平日里你说话注意一些行么?”
关河还想再说什么,眼风掠过辛回悄然落在剑柄上的手,缩了缩脑袋,十分理智地怂了,及时咽下了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
如今九州大地,名义上的百国早已各自划分了阵营,原来的七国,燕国吞并了齐国,而魏国则是依附于楚国,姜临复国后,赵国与姜国交好,天下皆知姜国与楚、荀两国的恩怨,所以此番姜国灭荀,除了楚、魏两国有意见,其余三国皆是隐隐有支持之意。
更加重要的是,没有人愿意得罪姜国的阎罗,辛回自从穿上战甲,便以勇猛狠厉著称,五年来,从无败绩,听闻三年前有一敌军将领弃城逃跑,而辛回硬是带了二百轻骑追了那人三天三夜,直至将他斩杀剑下。
而天下人也具都知道,这位姜国的阎罗曾立下誓言,此生定将手刃荀缙。
坊间有云,姜国能在五年之内迅速崛起,全倚仗阎罗将军云照和神机妙算关河,反而对于姜临,众人并没有太多忌惮,时过五年,连姜临的天下第一姿容的名声也渐渐淡了。
只有辛回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十五岁的少年清浅一笑便繁华了红尘。
第二日,辛回带兵进了荀国王宫,所有王室中人尽数斩杀,只留下了一名中年妇人,荀缙的生母。直到整座王宫成为了一座死寂的宫殿,辛回才回了军寨。
关河知道辛回又杀了不少人之后,还是忍不住皱眉劝道,
“杀戮太重不是好事,有时候何不留别人一条生路呢?”
辛回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剑,一边凝眉答道,
“多给敌人留一条生路,自己便会多一条死路。”
关河摇头,不再多言,他明白辛回对曾经背叛过姜临的荀国有着很深的执念。
大军在荀国境内修整了两日,便班师回朝了。
到得京城,自然少不得一番嘉奖庆贺,如今荀国已灭,天下成三分之势,楚国不久前才历经内乱,公子婴替父报仇,手刃了楚王,取而代之,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同姜国的情况差不离,只有燕国最是强盛,但只有燕国的人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姜临照例在庆阳殿大摆筵席以示庆贺,辛回向来不爱这种热闹,但身为这场宴席的主角自然躲不开,只是安静地坐在席首不时动两下筷子,酒自然是不敢沾的,云照这酒量实在不敢恭维。
席间的各位大臣也不敢来搭讪辛回,因为没有人不怵这位阎罗,哪怕是同僚。只是他们不知,这位阎罗是个女子。
辛回一身玄色戎装坐在一旁,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手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疤痕,肤色比之前几年也黝黑了许多,眉眼很淡,只一双眼睛仿佛藏着无数凛冽的光,等闲无人敢直视,这般模样,没有人能将辛回同女子两个字联系起来。
而姜临平静地坐在上座,神情无甚波澜,只是眼光几不可见扫过辛回所在的方向,半晌淡淡吐出一句,
“黑了些。”
站在姜临身侧的内侍官向来最是能体察圣意,此时却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低眉垂首问道,
“王上是有何示下?”
姜临摆手,一言一行皆是风华,姿容依旧绝世无双,只是再没有年少时的意气与稚气,只余下帝王的威严。得到示意后内侍官垂手退下,只是姜临却好似陷入了沉思。
酒过三巡,月已中天。
百官纷纷告退,辛回也站起身行礼欲告退,不料冷不丁听到一句,
“云卿,有关荀国余孽的事,孤尚有一二不明。”
辛回动作一顿,还是恭敬应下了,朝着宫门相反的方向,随姜临到了他的寝殿明光宫。
闲杂人等皆退出了内殿,只有姜临贴身服侍的内侍官还在一旁伺候。
辛回拘谨站在一边,低眉说着此番灭荀国的细节,又想到方才姜临说要询问荀国余孽,便对荀缙的行踪做了诸多猜测。
“那荀缙应当是北上往楚国方向去了,臣以为应与楚王休书,请他协助.....”
“这些都是小事。”
辛回话没说完,便被姜临一句“小事”给拦截成了两半。辛回微抬头,便看见姜临清雅的面庞皆是疲惫,一句语含关切的话脱口而出,
“国事纵然不可荒废,也当劳逸有度才是。”
姜临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说道,
“这几月来,我都不敢深眠,就怕错过了你的消息。”
“臣谢过王上的担忧。”辛回回答依旧进退有度,姜临却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一般,诘问道,
“既然谢我,那你为何还要害我?”
辛回抬头,满脸惊愕,脱口问道,
“我几时害你了?”意识到自己的不敬,辛回复又垂首道,“臣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姜临眼神扫过茶盏,内侍官立刻会意斟了一杯热茶,姜临趁着这会子功夫,继续对辛回道,
“礼部力谏选秀之事你不是出了不少力么?听闻你还有过‘国师孙女堪为国母’的言辞?”
辛回尚在想着怎么回答,便又听见姜临语含不满道,
“听闻那国师的嫡长孙女平日里只爱好诗词风月,行事也不够大气,岂能堪当国母,怎能母仪天下?”
那国师家的小姐可说是闻名天下的才女,竟被姜临说成是不够大气,辛回不敢答话,她现在已经摸不清姜临的心思了。
就比如现在,辛回不明白为什么姜临的脸色又突然黯然了起来,姜临斜眼一抬,内侍官会意,出了殿门,不多时手里捧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盏玉壶并几样小菜,辛回看着那玉壶,远远地便闻到了酒香。
姜临朝辛回招招手,辛回依言坐到了姜临旁边,然后便听见酒入杯盏的声音,辛回这才发觉,内侍官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内殿,而姜临正在斟酒,然后是酒杯落在自己面前的声音。
“陪孤喝一杯罢。”
辛回愣愣地看着那杯酒,脸色复杂,自己的酒量......
“王上恕罪,臣酒量浅得很,怕喝醉后冲撞了王上。”就像当年一样。
姜临却开始叹起气来,自斟自饮了一杯后,幽幽道,
“如今,孤虽高坐王座,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自主,便是吃酒解闷儿的人也无半个......”
辛回听姜临满口的苦闷,心下也不忍,犹豫半刻后,还是抬起了酒杯,说道,
“云照愿为王上解忧,无论何时,只有王上有命,云照定当遵从。”说着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姜临则是放下酒盏,抬眼望着辛回,不过瞬息,眼前的人便眼神迷惘,趴到在了案上。
烛火摇曳中,姜临的声音含了些许无奈和自嘲。
“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夜色凉如水,月光寻着丝缝隙,从东侧的窗隙而入,铺在殿内的地板上。殿内的灯盏并没有全部点亮,显得有些昏暗。
辛回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睛。愣神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半晌后,嘴角一扬,漾出了一个深深的笑来,双手托腮,朱唇轻启。
“我认得你。”
第30章 为难
辛回手托着下巴,嘴角上扬,眉眼弯弯,开口也不再是服从和敬重。
“我认得你,美人公子。”
姜临也不忙着理会她,只是抬起案上的酒呷了一口,而后才慢悠悠道,
“既然如此,你可还记得你对我的承诺?”
辛回偏头皱了皱眉,似乎是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迷惘道,
“什么承诺?”
“你可曾说过,今生常伴我左右,死生不论。”
辛回现下不清醒,却也认真回忆了起来,自己好似确实说过,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姜临放下酒杯,靠近了两分,对着辛回勾唇一笑,刹那星辰璀璨,辛回看得呆住了。
“那你是否该守诺?”
辛回原本就迷迷糊糊的,此时被姜临的笑晃花了眼,更是没了判断力,只是顺着姜临的话点头。
“那你便是答应嫁我了?”
还是点头。
“既然答应了便不能反悔了,知道么?”
依旧点头。
姜临嘴角盈了笑意,靠近辛回,温柔地捏了捏辛回的脸,眼里星星点点都是缱绻依恋。
“阿照,余生若没有你,对我而言长得可怕了,以前我总觉得我这副容貌是个拖累,但一想到能让你念着一两分,我反而有些感谢上天给我这副容貌。”
“阿照,不管你愿不愿意,也忍耐着陪我过完这一辈子,好么?”
不知为何,辛回看着姜临的模样,竟看出了几分乞求和不安,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她有些心疼,一边顺从地点头,一边伸手环抱住姜临的腰,安慰道,
“好。”说完,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保住姜临的手一顿,倏地伤心地哭了起来,那种悲伤像是从心中突然萌芽了一般,跗骨而生,从心脏开始生长,顺着血脉,蔓延四肢。
辛回第一次那么难过,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一辈子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的承诺注定只是一个谎言。
想到这里,辛回抱住姜临的手紧了紧,姜临回抱了辛回,却发现了她的情绪,辛回将鼻涕眼泪蹭到了姜临的玄色锦袍上,而后抬起头,捧着姜临的脸,一口亲了过去。
感受到唇上突然而至的柔软,姜临一愣,倏地唇上力道加重,回吻过去,起初姜临还只是一点一点慢慢地轻啄,渐渐呼吸紊乱,心里有一个声音,还想要更多一点,更多一点。
两人唇齿之间极尽缠绵,攻城略地,难舍难分。辛回环着姜临的脖子的手渐渐下移,到了姜临的腰,伸手便要去解姜临的腰带。
姜临身形一僵,捉住辛回不安分的手,呼吸之间已经方寸大乱。
“云照,你可知道你在做甚么吗?”
辛回手上使劲,努力缩小着两人之间被姜临拉开的距离,闻言,眼中似乎清明了两分,然后认真点头道,
“知道,睡觉。”
姜临却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又问道,
“那你可看清了你眼前的人是谁了?”
辛回被问地有些不耐烦了,将姜临往怀中一带,趴在姜临耳边说道,
“知道,姜临嘛。睡的就是你。”
姜临眸色一暗,任由辛回解自己的衣裳,见她解得辛苦,还好心地帮忙,等到姜临只剩下亵衣时,辛回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
姜临又发挥了友好互助的精神,一把抱起辛回,往内室去,脸上是少有的调笑表情,说道,
“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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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回做了一个荒诞却又食髓知味的梦,她醒之前想着,原来自己居然对美人公子居然有这般龌蹉的心思,真的是好羞耻啊。
然后她就摸到了一把肉,不是自己的肉。
手感不错,但是真的不是自己的肉。
辛回一个激灵就醒了。睁开眼便看见了尽在眼前的一张清雅出尘的脸。
被这么一刺激,辛回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不过她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逃。于是辛回小心翼翼地扯过一旁的衣裳,又小心翼翼地移开了姜临抱着自己的手臂,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床边挪动。
姜临嘴角一扬,随手便把好不容易移动到了床边的辛回拉回了怀里。辛回惊愕地望着姜临星光浮现的眼睛。
姜临双手紧紧环住辛回,戏谑道,
“怎么?想不认账了?”
辛回手抖了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我......”
半天没“我”出下文来,殿门外却因为里面有了动静,响起了内侍官犹豫的声音,
“王上,国师求见,已经在偏殿候了一个时辰了,说是有要事禀告。”
辛回这才得空打量了一眼周围,原来是在姜临的寝殿,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显然已经过了早朝了。辛回把脸买进锦被里,造孽啊,不过好歹能正常说话了。
“王上,既然国师有急事,那便以国事为重罢。”
姜临回头看了一眼辛回,似乎掂量了一下,国师想来稳重,想来确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
“你便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许去。”
辛回急忙点头,姜临笑了笑,便准备起身,辛回这才注意到姜临没穿衣服,忙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姜临心里好笑,抬手摸了摸辛回的头顶,温声道,
“这次可不许骗我,孤的王后。”
辛回不敢回头,待到身后没了动静,才敢转头去看,殿内已经没人了。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端着热水低眉顺眼地进了内殿,不敢抬头看榻上的辛回,恭谨道,
“主子,奴婢伺候主子梳洗。”
辛回敛了敛心神,平静对小宫女说道,
“你先去替我寻一套干净的衣裙来。”
小宫女第一次在王上的寝殿见到女子,想着这女子定是不简单,不敢不恭敬,连忙去寻了衣裙来。
姜临在议政殿听完国师的禀告后,脸色有些不好,燕国国主病逝后,几位公子争夺王位不是什么秘密,几位公子中,只有燕殊游戏江湖躲过了这些争斗,只是近年来燕殊渐渐回归朝堂,朝中竟隐隐有些臣子拥戴公子殊,如今他这位哥哥按耐不住,给这位弟弟安了个罪名,如今正满天下的捉拿燕殊。
“臣今日得到线报,公子殊进了我姜国境内,如今燕王正带兵往我国压近。”
姜临听完眉头一皱,如今好不容易哄的云照愿意嫁给自己,定是不愿意再有战事,不然指不定这门婚事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若是燕殊真到了姜国,念着当年他的相救之恩,也不可能将燕殊交出去,此事确实有些棘手。
“国师先行回去,查探一下燕殊的踪迹,孤自有决断。”
国师走后,姜临心急地往明光殿去,一进殿便见殿中宫女侍卫跪了一地,姜临心头一凝,问道,
“人呢?”
那伺候的小宫女哆哆嗦嗦道,
“奴婢,奴婢失职,姑娘说要吃粥,结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姑娘便......”
姜临烦躁的摆了摆手,也知道凭云照的身手,哪有人能拦得住她。他苦笑一声,让内侍官去准备文房四宝,他要拟旨。
辛回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裙,偷偷摸摸地回了自己的府邸,避开了下人,翻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只是一进房间,她的神经立即便绷紧,房间里有其他人。
辛回不动声色,反手拔出墙上的剑,便往屏风后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