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人真真正正说上话的一次。
若不是遇到玉虚,辛回恐怕得被咬掉半条胳膊吞掉个一魂半魄的,因此对玉虚很是感激,但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段子不知被辛回写过多少,对玉虚起初也只是感激而已,对着玉虚那张一丝不苟高冷清淡的脸,辛回实在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来。
辛回这人别的可以不挂在心上,但若是欠了别人什么,心里便会是始终念着,总想着能还上一还,只是玉虚不缺什么也不短什么,更没有什么解决不得的事,辛回便想着做一些小事也是心意不是。
至此之后,众神仙便总能在紫薇垣见到司命星君,有时星君在帮帝君喂坐骑,有时在替帝君修剪庭中的灵草,有时会送一些好看的小物件或是好喝的仙酿来,渐渐地,众神仙都在猜测这司命星君恐怕是对这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紫薇帝君动了凡心了。
而玉虚全当做没有看见一般,对待辛回也一如没有那回普陀山相救的事一般,一来二去,辛回也习惯一得了什么好东西便往紫薇垣送,玉清还因此不高兴了许久,觉得手底下的这个小神仙背叛了他们数千年的仙友情谊。
辛回来送东西常常是趁着玉虚不在偷偷将东西放在玉虚的书案上,倒也没什么碰过面,正巧一次辛回得了两壶从嫦娥那里哄来的桂花酿,便提着一壶酒又偷偷进了紫薇垣,却叫玉虚回来撞见了,辛回霎时僵住了,慌张得不像是来送东西的,倒像是来偷东西的。
玉虚愣了一愣,而后淡淡道,
“以后你不必再送来了。”说完顿觉自己语气生硬了一些,便又添了一句:
“我不好这杯中物。”
辛回站在书案前,呐呐道,
“那帝君喜欢什么?我尽力去搜罗来。”
玉虚默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辛回这般执着,继续直接拒绝道,
“你什么都不必送来,也不用做那些小仙娥该做的事,当日我救你不过顺手,没想过要你报答什么。”
辛回听了微垂着头,神色有些失落,低声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原本只是想着做些什么来回报帝君的恩情,既然帝君不喜,我不来便是了。”
玉虚不料辛回这般失落,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些,一边伸手拿过了辛回手里的酒壶,犹豫半晌,还是说道,
“罢了,你想来便来罢。”说罢拿着酒壶转身进了主殿。
辛回嘴角悄悄翘了两分,裙摆微扬一步两跳回了第一天府宫。
谁也不知道,看起来不讲情面不会通融的紫薇大帝其实很轻易心软,除了辛回。
后来辛回去紫薇垣送个什么小物件也不专拣玉虚不在的时候去了,两人倒是偶尔还能一起说说话,只不过玉虚说的不多就是了,好在辛回的话够多。
这样日复一日时间过得很快,辛回也渐渐觉得玉虚其实是个很不错的神仙,起初那一点感激之情早已烟消云散,被另一种热烈而温吞的情感代替。
辛回写惯了这些柔肠百转的故事,自己遇上了虽说有几分慌乱,但到底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并不怎么掩饰回避,想着顺其自然就好。
只是待明白自己的心思后,跑紫薇垣便更加勤了,对玉虚也更好更细致了几分,而三十三重天的众神仙早以为辛回对玉虚心悦已久,众先便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在玉虚面前多说些什么罢了。
直到玉虚带了一个凡间女子回三十三重天。
玉虚说那是曾在凡界对他有恩的女子,他唤她云儿。
辛回那几日没有再去紫薇垣,是了,就如同玉虚对她有恩一般,玉虚和那女子之间也是一样的羁绊和缘分。
颓靡了几日,辛回又想通了,她欢喜玉虚并不是因为他对她有恩,那么,玉虚或许也并不会因为那女子对他有恩便会喜欢她了,一码归一码,报恩是报恩,喜欢是喜欢。
现在想来,辛回都觉得当初的自己傻得让人心疼,这世间哪有感情能划分得那般清清楚楚的呢?
辛回虽然感念那唤作云儿的女子对玉虚有恩,对她也很客气,但是又十分看不惯那女子柔弱矫情的做派,偏生那云儿生得极好,说话温温柔柔,走路摇曳生姿,举手投足都是柔情风姿,且动不动便哭得梨花带雨,这最是让辛回恼火了一点。
两人时常有些小口角玉虚也大多站在云儿一边,辛回每每心中难过却也无计可施,只是真正让辛回死心的还是一次魔族偷袭镇魔塔。
好巧不巧辛回那日在镇魔塔旁的天河里捡星石,听到镇魔塔那边有动静,等闲没什么人去镇魔塔的,辛回生疑便过去看了一看,只见塔前守门的仙将不见了,倒是站了几个不起眼的白衣小仙官,而云儿就站在不远处,那几名小仙官突然开始对着镇魔塔的大门开始投祭法器,几人的周身也生出魔气来。
辛回素来知道这镇魔塔常有魔族前来,就是为了救出里头的魔君,当下不敢大意,但是更怕那云儿被那些魔族之人误伤,便先偷偷隐了气息到了云儿身边,不知是不是被吓着了,云儿见到辛回有些呆,辛回管不得许多,只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便将云儿带着离开了镇魔塔附近。
辛回嘱咐了云儿速速去紫薇垣告知玉虚,便又折回镇魔塔,辛回虽不是司战的神仙,但是还是能勉强拖延一些时间,便和几人颤抖起来,只是不料中途那云儿居然又回来了,辛回有些气恼,只好一边护在云儿面前一边尽量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就在辛回腰腹和背脊中了一击之后,玉虚等人赶来了,只是那一霎,辛回都没明白怎么回事,云儿便突然到了辛回面前,恰好中了一记法器。
云儿直直倒地,辛回捧着受伤的小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直到玉虚将云儿抱起来时,辛回都还有些怔愣。
玉虚眉头紧皱,辛回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你怎的能这般鲁莽?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么!”
那一刻,辛回觉得自己委屈,甚至矫情地想,其实她也很疼啊,不是只有凡人才会受伤才会痛的。
云儿险些死了,三十三重天多多少少有些传言说,是因为司命星君见死不救。玉虚守在云儿病榻旁整整半月。
只是那些辛回都不知真假了,因为自那以后她再没有去过紫薇垣。
在之后便是云儿破开镇魔塔,辛回正好仙身是一颗星石,补了那镇魔塔的窟窿,也是今日玉清才告诉辛回,那云儿其实便是魔族公主息宁,那之所以能冒充凡人,是因为她乃魔君与凡人所生,半魔半人,只要藏好那一半的魔族血脉,便轻易不会叫人看出来。
历经数千年,辛回再想起往事,总觉得有几分沧桑的伤感来,不会再委屈,更不会再心痛,她自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轮回几世后更看淡了一些,如今想通了,也不怎么怨玉虚了。
就连身为云臻的那一份不甘心和怨气,也都在得知唐放其实并没有收到信那一刻释怀了,这么一想,辛回还自觉自己还有那么几分参禅悟道的天赋。
辛回复又认真看着玉虚道,
“帝君,多谢你给了我一个了断执念的机会,从前是我不懂事,只是我向来没心没肺惯了,如今也倒是更通透了几分。”
说罢,垂眸对着玉虚行了一礼,“以后小仙还在第一天府宫写小仙的命格,帝君也还在紫薇垣统御万星。”
辛回玉虚眸子的里星彻底陨落,霎时黯淡下来,只是辛回低着头没有看见,再抬头时,玉虚又是一副清淡模样了。
玉虚身上的袍子还没干,他也没有要管的打算,只是定定看着辛回,眼中便只有这么个人了,他放在身后的手微微蜷成拳,原本紧抿的薄唇动了动,沉声道,
“若我不呢?”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辛回站在书案前,呐呐道,
“那帝君喜欢什么?我尽力去搜罗来。”
玉虚:“我要你!”
辛回:“滚!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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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虚沉声道:“若我不呢?”
辛回:“大哥,你见过沙包那么大的拳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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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醉酒
玉虚突然一句话, 颇有些平地一声雷的效果。辛回不可置信地看着玉虚, 玉虚也定定地盯着辛回的眼睛,半晌后,辛回自认不敌败下阵来, 移开了视线,然后低而快地说了一句,
“小仙自然是左右不得帝君的, 只是定一定自己的心意罢了。”
说罢,辛回略颔首一礼,莲步轻移,径直回了第一天府宫。
之后几日, 辛回皆是安安分分待在天府宫内, 除了写命格, 闲暇时候逗一逗小凤凰崽,喝一喝小酒,现在三魂七魄具全, 倒也不会回回写个命格都叫人肝肠寸断了, 只是近来听闻魔族颇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天宫一众神仙倒也不怎么得闲能去凡间溜一趟。
辛回归位司命星位后, 天相宫的司禄星君也偶尔来串门子,和辛回拾一拾这三界六道的八卦,正好说到了魔族那位半人半魔的公主。
“说起来,那公主也是了不得,以人魔血脉能统领魔族一万三千余众, 这其中还包括十几个凶悍的魔将杀星,如今,这公主定是有甚过人之处。”
司禄星君说起八卦来,堪比人间的地道说书先生,辛回一边吃着新酿的桂花甜酒圆子,一边随声附和,只是想起来那位诓的自己差点魂飞魄散,而后又骗了玉虚住上天宫甚至把镇魔塔捅了个大窟窿的公主,辛回就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这边两人的八卦将将说完,不过多久,魔族便举兵攻打酆都了,酆都里头关着不知多少恶鬼恶妖,这要是放出来免不得又是一场劫难,玉虚身为星宿之主,且酆都又是他御下,当日便点将出征迎战去了。
辛回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梧桐树下拿着佛灯果逗凤凰鸟儿,天府宫守门的小仙童叽叽喳喳好一番鼓吹了天兵天将的威武神姿,辛回听着听着喂鸟儿的动作顿住了,直到那小凤凰不悦地用翅膀扫了扫辛回的手心,辛回才复又拿起石桌上的果子。
神、魔自几千年那一战后,魔族之主魔君被困镇魔塔,魔族沉寂多年,也蛰伏韬光了这么多年,如今卷土重来,自然不敢轻视,玉清的神霄玉府也是不得闲,辛回到神霄玉府时,玉清正派遣了雷神前往酆都相助,见到辛回愣了一愣。
辛回老实行了一礼,还不待说话,便听玉清道,
“见着你倒像是过了千百年了似的,最近事忙,倒是没怎么管你,如今战事艰难,玉虚......”说到此处,玉清停住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辛回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叹气道,
“说起来,你和玉虚怎么回事?误会不是都解开了么?怎的还在闹别扭?”
辛回顿了顿,道,
“不是闹别扭,只是看开了放下了罢了,总活在过去有甚么意思?”
玉清听闻辛回这番论调,轻笑了两声道,
“丫头,活在过去的怕是你罢?”玉清坐在书案前,自斟自饮了一盏茶,慢慢道,
“当年息宁顶替你的身份冒充凡人上了三十三重天,其实玉虚一早便看破了息宁,只是他想顺着息宁这条线摸出魔族的余众所在,便顺势将她带回了紫薇垣,当时他尚不知你便是前世的慕容云,但已对你很是不同,只是你也知道玉虚那就是一颗木头做的心,待到你险些魂飞魄散了才明白过来,也是他在凡界守了你千年,直到你三魂结成于辛回草中,才自罚入百世轮回。”
辛回讶然,原来她以为玉虚对息宁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现如今她也有些分不清了,沉默良久,才问玉清,
“尊君曾对我说过,神仙同凡人并无甚不同,活在世上便都是要受苦的,只是神仙活得太久了,便也不大在意得失,亦不爱计较那些爱恨痴缠,再深的执念也被一轮一轮的沧海桑田给磨平了,我想,或许我也有沧海桑田那一日。”
玉清叹气,也不再劝辛回,只是在辛回临走前提了句,
“得空去紫薇垣看看罢。”
辛回原已经决定放下一切,只是听了玉清那一句话后,却鬼使神差一般到了紫薇垣的宫门口,如今主人不在,殿门前只有一个小仙童坐在佛忧树下,百无聊奈地数着树上的花骨朵。
辛回没有惊动旁人,只走到侧墙下,捏了个诀便穿墙而过进了紫薇垣。
这地方进来正好就是玉虚的书房,殿内陈设倒是一成不变,同数千年前并无什么不同,那时候被辛回摔了一个缺口的砚台端正摆在书案上,书架最上边一排还是放的那本辛回特意从普贤菩萨处替玉虚讨要来的佛经,仿佛这中间并没有隔着这数千年的时光。
在书房内转了一圈,辛回心里更是纷乱了起来,站在案前良久,不知该做些什么,但也不想离开,在书房内打量了半晌,越发无聊,便走到书架旁去拿那本佛经,只是走近了才发现书架后头竟然还有一间屋子。
辛回很是好奇,她从前并没有进过这里来,好奇心驱使下,辛回小心用神识感知了一下,待确定四周并没有人靠近后,便小心翼翼踏入了那间屋子。
原来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卧室,摆设倒也简单,一竹榻,一书案,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完全对不起它这般隐秘的位置,辛回原本正兴趣怏怏准备离开的时候,便看见那角落里有一排架子,只是这架子上并不是放的书简或是佛经,而是一整排码的整整齐齐的酒。
有的是红泥壶装着的果酒,有的是白玉坛装的桂花酿,粗粗数来竟有数十坛之多,盛装酒的容器各不一致,酒也是品类众多,竟没有相同的两样,辛回看了一会儿,越觉得那些酒看起来那般熟悉,良久,眼睛一红,心口处酸得有些疼。
那些全是当年辛回从别处得来的,觉得稀罕才送来紫薇垣,先前是为了报恩,后来是为了讨好玉虚,喜欢一个人总是想将自己最最珍爱的一切都给他,后来知道玉虚滴酒不沾,辛回便也没有再送过酒来,先前送的那些原以为他应该是随处丢掉了,却不想原来他全都收起来了。
辛回踱步到那架子前,随手拿起一壶洛神酿,放了这几千年,隔着塑封也能闻到浓郁的酒香,生生将辛回的馋劲儿给勾了出来,辛回小心地将酒壶启封了,心里想着:这般好酒玉虚放着也是白白放着罢了,倒不如由她代劳。
酒香浓郁四溢,一口进肚便觉得口齿生香,遍体舒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一小壶洛神酿便没了,辛回摇了摇酒壶,感觉扫兴得很,眼睛一抬,见到架子上还有好多,便又笑了起来,伸手便又拿了一坛子桂花酿。
辛回喝酒少有喝醉过,酒量在天宫里头那也是少有敌手,可是这一次,她却是醉得被别人摇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