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还是一团浆糊混沌得很,只见眼前一个小仙童满脸焦急地在同自己说着什么话,且这小仙童越瞧越觉得像自家的那一只,辛回刚想取笑一两句,小仙童的声音便传进了她的耳朵。
“星君,你可算醒了,我沿着天府宫找过来,又去了神霄玉府,这才打听到你到了紫薇垣,尊君这下子正到处找你呢,星君快去罢。”
辛回这回倒是清醒了许多,原来这确实就是自家的小仙童,拍了拍头坐起来,辛回打量了一番四周,才发现自己现还在紫薇垣的书房里头,地上全是空的酒坛子,看来是自己喝多了便倒在竹榻上睡着了。
“我睡了几天了?”辛回一说话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小仙童略带担忧地看着辛回,答道,
“星君你足足醉了一月有余了,我还以为你是去了凡间了,若不是尊君相召还不知星君下落。”
都整整一月了,辛回没想到自己醉了这般久,又听到玉清正寻自己,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辛回便也顾不得许多,运了法力去了去酒气,便抬脚往神霄玉府去了。
到了神霄玉府,才发现主殿有一众神仙正在议事,辛回便等在侧殿,待那厢玉清忙完了差遣了仙童来唤自己才起身到了主殿。
辛回这才发现广衡元君还在,这天上也有许多同辛回一般的神仙,不怎么会打架,便只能留在天宫,只是如今见到广衡难免有些不自在,想起那一世玉虚占了广衡的躯壳,倒是成全自己着实历了一次劫,若是没有那档子事儿,同辛回有纠缠的便是广衡了。
到了面前,对着玉清行了一礼,然后才和广衡元君点头打了个招呼,玉清招呼辛回就坐,然后才细细整理了一番神情,肃穆道,
“酆都出事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生生将辛回定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木木问道,
“出了.....何事?”
玉清叹气,
“酆都被围,魔族原本便是打着攻打酆都的幌子,为的便是将人引入酆都,然后困在里头。”
辛回心里一凉,早已方寸大乱,焦急道,
“那帝君如何了?”
“如今情况不明,我已派了仙官前去探明,想来不出明日便能有结果。”
辛回呆坐一旁,面色灰败,半晌才恢复两丝清明,缓缓拜道,
“尊君,司命自请去酆都查明情况。”
玉清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勉为其难道,
“罢罢罢,你要去便去吧,只是要护好自己。”
辛回无心想其他,得了命便起身离开了。广衡在一旁面带疑惑,见辛回的身影消失在神霄玉府才问玉清道,
“帝君为何要骗司命星君去酆都呢?”
玉清看了看案上的书信,懒懒地抬了抬嘴角,笑道,
“是啊,可谁叫本君就是个操心的命呢?”
第85章 离魂
爱操心的长生大帝摇着小扇子喝着小酒的时候, 辛回将将赶到酆都城后的罗酆山, 从山上往下看,只见一片大雾,瞧不清酆都的情形。
辛回心中焦急, 却也停下来先将头上簪着的一支簪子给取了下来,到了辛回手中, 竟倏地变长成了一柄长剑。虽说辛回不擅长打架, 但是遇到不得不打的架时,还是会有所准备的。
辛回正想着要不要将玉清曾经顺手送她的引雷法器拿出来,突然山上狂风大作,这风来得诡异, 其中还携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直直朝辛回压过来, 辛回立即反应过来,将长剑横在胸前抵御。
只是这风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的功夫, 四周便安静了下来。辛回见没有了动静, 依旧不敢大意,警惕地举剑四顾, 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
“司命星君,好久不见。”
辛回转过头,只见一拢红烟,轻风拂过,那烟渐渐散了, 显露出女子的玲珑身段来。这女子一身大红衣裙,芙蓉面,柳叶眉,妙目流转,正是那让天界伤透脑筋的息宁。
乍一见到息宁,辛回心中警铃大作,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始终和息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那厢息宁确实不以为意地一笑,抬手风情万种地捋了捋耳畔的碎发,笑道,
“数千年不见,你还是那副性子,一见我便像是要打架似的,说起来咱们实是无甚深仇大恨的。”
辛回却没有半点笑意,冷嘲道,
“没有深仇大恨?当日你诓我心头血七日,害我险些被抽食魂魄,后来你又擅破镇魔塔,我又险些魂飞魄散,这还不算深仇大恨么?如今冤家路窄,不打架难不成还同你叙旧?”
息宁听完倒是没有半分窘迫或者难堪,反而掩嘴一笑,声音清脆,
“你可真是误会我了,当年在凡界我并不知道你是司命,只是你正好碍着了我的计划,我手下人掐算出你是天界上仙,这才动了歪心思,我本意并非是想要你性命,只是想支开你而已,后来镇魔塔么,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息宁莲步轻移,靠近了两步,言笑晏晏道,
“说起来,玉虚早便知我身份,将我留在紫薇垣不过是想铲除我族而已,他可以利用我,我为何不能利用他?大家心知肚明,只有你被蒙在鼓里,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这性子,不如随我回落魇崖,那可比在天宫有趣多了。”
辛回尚不知息宁到底意欲何为,只能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只是息宁越走越近,已经到了辛回面前,四目相对,离得近了辛回才发现息宁竟高出自己大半个头来。
息宁和辛回面对面站着,眼瞧着越凑越近,辛回本能地就要避开,只是当她想后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辛回又惊又怒,厉声道,
“你想做什么?”
眼前的息宁突然朗声一笑,脸上精致的妆容消失不见,露出一张出尘绝艳的脸来,只是这张脸剑眉挺鼻,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男子。
息宁靠得太近,已经是鼻尖碰鼻尖,辛回尚在震惊当中,息宁见她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突然勾唇一笑,对着辛回暧昧地眨了眨眼,只是没有等息宁将这眉眼抛完,便听闻身后有飓风袭来。
息宁原想抱着辛回避开,却不想那人先一步将辛回卷了过去,辛回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眼角只有一片紫色,眼睛上移,便看到了玉虚结霜的脸。
辛回乍一见到玉虚,又惊又喜,待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才问道,
“你没事罢?尊君说.......”只是没等辛回说完,那厢的息宁突然反击,一柄□□携摧枯拉朽之势破空而至,辛回来不及说话,便随着玉虚往一旁躲开。
那□□被躲开,打了个转又回到了息宁手中,辛回站定后,抬眼望去,才看见息宁一身红衣迎风而立,手持□□,尾发用红绸松松绑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跌宕风流,正眨眼看着辛回,五官装束真正是个男子。
辛回尚在惊疑不定中,玉虚一把将辛回护在身后,面色冷凝对息宁道,
“你莫忘了君子协议。”
息宁又挑眉笑得风情万种,将手中□□收了,甩了甩袖子道,
“本君向来说话算话,怕只怕你们天界诓我退兵后却不肯送还我父君了。”
玉虚脸色又黑了两分,道,
“天界自然会守诺,只是魔族也必须遵照约定退守落魇崖,永不踏足人界与天界。”
“一言为定,反正人界天界小爷我都逛够了。”息宁无所谓一笑,撩袍子一抬手,“那便快些将我父君送回来罢。”
说罢,又如同来时一般,化作一阵风离开了。辛回原本站在玉虚身后,见息宁走了才满脸疑惑问玉虚道,
“他是谁?”
“息宁。”玉虚答得很简短。
“息宁不是魔族公主么?”
玉虚耐心答道,
“他原本便是男儿身,只是为了迷惑天界和魔族争夺魔君之位的人才一直假作女子。”
辛回听完倒是懂了,但是一想到玉虚同一个男子有诸多纠葛,且还惹得自己心酸伤心了那么多年,便觉得哪里不对。
“那他所说的约定是什么?难道真的要放了魔君么?”
“是,他有了酆都城门的开门钥匙,尽管他一时半刻破不了酆都城,只是怕有防不胜防的时候,酆都是天界离人界最近的一处,万不能拿人界的安危做赌注。而魔君被困镇魔塔多年,塔内又设有雷霆阵,他日日受一百二十八道天雷,到了如今怕是三魂七魄弱得同凡人无异了,就算回到魔界也对天界没有威胁。”
辛回这才明了,这桩买卖稳赚不赔,只是息宁竟然愿意答应,看来他确实是真心想救出他父亲,苦心经营数千年也只是为了救他父亲罢了。
想到此处,辛回心中对息宁的心结倒是解开了一些,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个放不下的执念,不管千年还是万年,那是连时间也无解的心病。
玉虚眼角总算染了两分暖意,问道,
“我不是已经去信告知玉清了么?你怎的还来了酆都?”
辛回被问得一噎,心里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玉清骗了,霎时气得不行,只是对着玉虚还不能说实话,便盘东扯西地打着哈哈。
“我近来无聊,闲的发慌,便随便转转,嗯,随便转转。”
玉虚也不拆穿,只笑道,
“那如今你可转完了?”
“啊?”辛回实在心虚,搪塞道,“噢,逛完了,这便回天府宫了。”
玉虚扬眉道,
“如此正好,一道回三十三重天罢。”
辛回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了。
玉虚招了朵云,踩在云头上除了风声一时听不到别的声音,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气氛实在是有几分尴尬,临近南天门了,玉虚终于开口道,
“你可消气了?”
辛回一愣,不知如何作答,经过玉清这么一骗,她自知心里终究记挂着玉虚,只是那多年的心结一时解不开,放不下,这么一想,辛回自个儿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矫情了。
“无妨,我可以等。”
玉虚这句话像是笃定辛回会回心转意一般,辛回到底存有转圜的意思,但是嘴硬罢了,但是到底肯松口了,挑眉道,
“若是你愿意给我天府宫中的梧桐浇上一千年的天河水,我便前尘往事既往不咎。”
玉虚先是怔了一怔,而然立即舒展了眉眼笑了,唇畔衔了两盏春风,连眼睛里都盛了笑意。
“一言为定。”
自从恢复记忆以来,辛回在玉虚面前也难得自在真心笑了一回,扬唇道,
“一言为定。”
自那日玉虚、辛回两人立下约定,两人便再没有见过,玉虚遵照约定带着魔君去了落魇崖,而辛回则安心待在天府宫,也不再整日一副无欲无求生无可恋的模样,只是看着庭中的梧桐树傻笑,害得小凤凰以为辛回对它的“洞府”图谋不轨,忧心忡忡了好几日,连最爱吃的白玉樱桃也吃不下了。
辛回在天宫中等了九日,第十日,玉清传来消息,魔族毁约,酆都城已破。
酆都阴司大乱,人界被殃及,妖魔横行,四方神君奉命下凡除乱,天帝又谴了北斗七星君和四十八天将同玉清一同前往落魇崖,而玉虚早已没有了音信。
辛回深一脚浅一脚跟在玉清身后,远远看着落魇崖上魔气冲天,一时有些恍然,待离得近了,才看见落魇崖上方高悬着一面镜子,玉清皱眉道,
“不好,那是离魂镜,怪不得这几日玉虚没有音信,定是被困在了这离魂镜中。”
辛回一惊,这离魂镜原是魔族圣物,在上一次神魔大战之时被玉虚毁了,玉虚也因此被离魂镜反噬魂魄离体不得而归,这才到了凡界被迫承了一次广衡元君的恩情,只是如今这离魂镜怎么又完好无损了?
玉清也是不得而解,落魇崖上方结界重重,隔着流光也能看到离魂镜震荡不止,应该是有人进了幻境,并且试图再次毁掉离魂镜。
众神仙合力试图将结界打开一个口子来,僵持良久,结界终于破了,只是恰在那一瞬,离魂镜忽的紫光大盛,响声震天,镜身应声碎了。
辛回正好看见镜中最后一幕,一白衫女子正仰头看花,头上恰是盛开的白玉兰,像是听到什么响动,女子倏地转头,不知看到了谁,展眉粲然一笑,献宝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壶仙酿来,捧在手中,像是捧着那一颗无处隐藏的真心。
那女子的笑颜随着离魂镜的破碎而破碎了,而那破镜而出的紫光四处散了,辛回飞身上前想抓住那飞散的紫光,只是紫光穿过辛回的掌心,一眨眼便不见了,终是枉然。
离魂镜以幻境引诱人进入,然后以镜中人魂魄为食,实乃一等一的魔物,玉清和辛回心里都清楚,破镜的人是玉虚,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最后一瞬那幻境之中出现的女子,正是辛回。
辛回还在不停地试图抓住那渐渐消散的紫光,玉清也是满目悲戚,他任由辛回徒劳挣扎了许久,直到那紫光散尽了,玉清面带不忍,上前拉住辛回,哑声道,
“停下罢,魂魄已经散尽了。”
第86章 作数
离魂镜化为齑粉, 落魇崖上的结界也被撕开, 天兵天将攻入落魇崖,只是息宁和魔君早已不知去向,魔族一盘散沙, 新任的魔君见离魂镜被毁,再无修复可能, 顿时阵脚大乱, 后来不敌天兵,便自尽在落魇崖,魔族便这般不攻自破。
据说这新任的魔君当年收集了离魂镜的碎片竟叫他修复完好了,自老魔君被困镇魔塔, 他便一直以魔君自居, 也不将息宁这半人的“公主”放在眼里。
结果他却得知息了宁竟然是男儿身, 而老魔君又要回落魇崖了,自觉魔君之位无望,便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趁玉虚来到落魇崖, 索性用离魂镜困住了玉虚,以此服众, 而后想暗中对息宁和老魔君下手,只是如今息宁去向成谜,一说息宁已经死在了离魂镜中,一说息宁逃走了,到底如何便无人得知了。
辛回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 一旁的玉清说着后续事宜,只是辛回面上木然,没有什么神情,根本没有细听玉清说了些什么,只是最后听到玉虚的名字,眼神微动,问道,
“尊君,帝君真的回不来了吗?”
玉清脸色一黯,却还是劝道,
“你当初不也是魂飞魄散了么?如今还不是好好的,玉虚可比你强得多,会回来的。”
辛回苦笑,当初要不是玉虚保住她一魂她如何能回来,可是玉虚呢,灰飞烟灭,连片衣角都没有留下,如何回来?
玉清见辛回只盯着眼前的梧桐树发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轻叹了一声,悄声离开了。
辛回涩然想,千年之约,终是违背了。
玉虚寂灭后,紫薇垣便没了主人,但是那守门的小仙童却还是尽心尽责地守在宫门,辛回时常转到紫薇垣周围,却从没有进去过一次,远远看上那么一眼。
落魇崖一战过去已有一年有余,三界渐渐又恢复了安宁,辛回却越发不想动弹了,每日窝在天府宫,除了动动笔杆子,别的时间总是在睡觉,有时候喝了酒一觉便是一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