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澜月的小说恰好写的都是贫家女的奋斗历程。一般穷人家的女儿想要跨越原先的阶级,无非三种方式:收养、嫁人、或者拿命挣前程,而不幸的是,她们两人都选择了最后一种方式作为主人公的成长路径,可以说情节点有相似是必然的事情。
语言相同就更简单了——常用句式就那么点,相互撞上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是面对抄袭的指控,如果不拿出确凿的证据根本无法翻盘。可是她怎么解释?证有很容易,证无却很难。如何证明情节雷同的地方是巧合?这根本是个伪命题。这也是幕后黑手的高明之处。
景程从事出版行业这么多年,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明白道理不等于他有一招制敌的解决办法。他只好先安慰时茜:“别担心,我今天让底下的人出个方案出来。这些人都是在行业里混了多年,会有办法的。”
时茜趴在桌上,整个都没有精神,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猫。其实问题的解决办法不是没有,只要能请到同公司公司的澜月帮她背书,一切迎刃而解。原作者都说没抄袭,其他人就没话可说了。
但目前她现在对于公司来说毫无价值,要为她搭上公司最有价值的作家,她不能也不敢这么开口说。
或许景程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连时茜都知道这样做是不明智的,何况景程一个在行业执牛耳的人。
“我知道。”她无精打采地说:“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去忙其他的吧,这件事情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景程却没有动,看着她额头在自己的手臂趴着,带着悉悉索索的声音。
慢慢地起身,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时茜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景程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他知道时茜在想什么,也知道目前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什么,但是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这么做。于情,两人不久前才关系破裂,她是一怒之下从他办公室离开的。于理,时茜只是新人作者,出动澜月来帮她说话,是在不是个明确的选择。
他又想起多年前澜月在雨幕里哭着问他:“有钱就可以支配别人的人生吗?我澜月偏偏不会妥协!”
希望时茜也有这样野草一样的韧劲吧。
时茜离开后,景程安排助理王晓斌:“你去联系公关公司,把不利的帖子和新闻都压下去。”
“老板,这件事情宣传部已经在做了,有些媒体已经答应明天帮我们说好话了。”王晓斌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住他们的口,反而会加深人们的困惑。
“那就好。”景程一边敲字一边答道,等了一会,却没有听到他出去的声音,抬头一看,却看王晓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问。
“老板,宣传部的同事说,有几个毕竟有影响力的媒体还是没有松口。他们收到消息说媒体准备做一个关于时茜的专题。”
这种有爆点的新闻,对方不肯放弃也可以理解。怕就怕在对方背后有人,暗戳戳地把盛世所有的作者都拖下水。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先不管这些,能压一时是一时。”
“好的”王晓斌答道:“现在太多人在讨论这个事情了,公关公司那边人员有限,我尽力去给他们加压。”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
房间恢复了安静,景程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重新恢复了思考。
网上闹得天翻地覆,现实生活却风平浪静,落差大得好像两个世界。
时茜把昨晚培养皿里面繁殖了一夜的细菌放到显微镜下,转动转换器调整合适的方向,然后左眼往目镜内看去。
实验室里,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她的生活似乎暂时恢复了风平浪静,但时茜知道这不过是掩耳盗铃,讨论的声势越来越大,让她不禁庆幸自己还没有大规模的爆过笔名。
只有安永琴看到最近的风波时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没事吧?”
时茜苦笑之余也觉得心中温暖,至少这世上还有人在关心她。
距离她被质疑抄袭事件已经过去两天。时茜起初还在祈祷随着时间往后推移,网民们逐渐淡忘这件事情。但后来事实告诉她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上辈子她写网文没少在论坛里混,有些人在泥沼里面待久了,自然希望再能拉一些人下来。她猜想这次的事情应该是小说大赛的某位参赛选手弄出来的,否则她一个学生,到哪里却招惹这中背后势力雄厚的财团?
这两天她想了很多办法,先是顶起对她有利的帖子,失败后她甚至想让景程帮忙删帖,撤销还没发出的新闻报道。可是这样的苗头一出现,就激起了网民更大的反弹。
她也想过要景程去联系澜月,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要是能请、好请、想请的话,又怎么会需要她特意去说?再说澜月现在如日中天,公司怎么会舍得把她拖下水,去帮一个目前还没有什么实绩的新人?
她彻底没了办法,索性放弃,躲进学校这一方小天地中,不去管外界如何变化,那些尔虞我诈。
培养皿的细菌已经观察完毕,她认真记下观察结论,然后又把另一个培养皿放上去。
实验室里,大家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鲜少有人交谈,因而整个房间显得一场安静。
时茜实验做的入神,连贾盛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
时茜沉浸在观察当中,突然耳边乍然响起声音:“不对,这个观察结果有问题。”她当场吓得整个心脏都快跳出了。
她转头,看到贾盛云站在身后,一身白大褂却穿出清冷气质,脸上棱角分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正在翻看她刚刚写下的观察记录:“你不是要观察细菌的存活率,而是它对生物膜内优势菌群形态的演变过程。”
他往显微镜里面看了看:“现在的聚磷菌比例为43%,24个小时以后你再来观察结果。”说话的时候距离靠得很近,手正好碰到时茜的胳膊,时茜感觉心跳迅速加快,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示意完时茜之后,他直起身站立,问她:“明白了吗?”他在教时茜这件事上,拥有最大限度的耐心。这种特殊的对待实验室的人有目共睹。
说完以后正好下课,学生们从实验室鱼贯而出,勾肩搭背,笑声不断。
贾盛云走在他们中间,独自一人一排。众人渐渐熟悉之后,知道这位师兄大多时候面冷心不冷,只是对学术有着超乎严谨的态度。有些胆子大的男生时不时也会拿时茜起哄。到了大学,少年少女思春的心早已蠢蠢欲动,对于八卦展现了易于常人的敏捷。没想到贾盛云却难得的没有反驳。
电梯下来的时候,学生一窝蜂走了进来,时茜一早走进去后被挤到角落。电梯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时茜被逼退到了角落里面,有些重心不稳,满室的烟味汗味萦绕鼻腔。
见此情景,贾盛云侧身挡在她身前。不过短短几十秒中,时茜能感觉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呼吸都打在她的脸上,让她血液快去涌上脸颊。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有困难,贾盛云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出了电梯,时茜说了几句“走了”,便径直往寝室方向走去,却被贾盛云叫住:“你动完手术没多久,身体好些了没有?”
时茜笑了笑:“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嗯,平时多注意保重。”说着,犹豫了许久,还是将疑惑问出了口:“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是没休息好吗?”
时茜却不愿意袒露心事:“没事,可能昨晚太晚睡了吧。”
贾盛云也看得出时茜不想和他说实话。自从她父亲去世以后,两人的关系像两条相交线,被命运摆布得越走越远。医院手术的那次,他能感觉到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仍然不敢有所期待,每天只保持着一段距离观望着。
没想到从医院回来以后,时茜又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房子、金钱、心结,这些都是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障碍。
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有哪一天会再次交汇吗?
☆、第 18 章
回寝室的路上,时茜想过了种种坏的可能。譬如她在行业变得‘劣迹斑斑’,譬如她被景程厌弃,譬如她被公司冷藏,综合这些,其实最严重的结果无非是她再也不能写文了。对此她既心痛有无可奈何。
走到半路,电话铃声响起,电话那端传来景程的声音:“在哪里?”这两天景程有没有看到她身影了。
“学校呢。”
“过来公司一趟。”
时茜现在不太想看见盛世那些熟悉的场景,有些抗拒地问道:“老板,有什么事情吗?”
“你傻啊!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又不会害你。”
时茜猜应该是和这次‘抄袭’的事情有关,但具体什么事情她却没有猜到,或许说心中有个加深却不肯相信,怕到时候失望更多。
到达办公室的时候,时茜却意外地发现吴洁正坐在沙发上。她肤白似雪,双唇紧紧抿着。这间办公室她一个月前来过,如今里面的陈设没怎么变过,只是她和景程却物是人非。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景程,把她女朋友拉过来是怎么回事?让她撮合两人的关系?想到之前时茜还目睹了两人的吵架全过程,时茜觉得有些尴尬。
时茜试探性地问道:“老板,您要是有事的话我等会过来?”
却被景程叫住:“去哪儿呢?找的就是你。”
正聊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吴洁站在背后看着他两,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
景程收住了脸上的表情:“给你介绍一位公司的新人,时茜。”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潜力还不错。”
然后又对时茜说:“这是澜月,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她说,她人很好,会帮你的。”
该不该找澜月?这件事情即使果断如景程,也犹豫了很久。
“有钱就可以支配别人的人生吗?我澜月偏偏不会妥协!”
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了很久,想盛世,想澜月,想时茜。最终这个电话还是拨了出去。
而这边时茜确实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澜……澜月居然是吴洁?老板居然吃窝边草?也许两人是因为工作生情了呢?老板请她过来是请求帮忙的吗?是为了她吗?
诸多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不去,导致她看到偶像的激动之情都没来得及表现出来,整个人像是一个被点火却不响的哑炮,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时茜终于明白之前为什么景程没有联系让澜月来澄清了。争吵过后,又因为公司的事情被叫过来,景程没被打就是好事了吧?
对于这位蜚声文坛的大神,时茜上辈子听过无数次了。她出版的小说,往往能创造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因为拥护者者众多,她的小说拍成电视剧之后也创造了万人空巷的局面。不过这位大神一直十分低调,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时茜一直只闻其身,不见其人。
澜月上辈子火的程度,时茜到现在还记得。先是凭借强大的世界观和扣人心弦的情节,在小说圈引起广泛讨论,打破了港台.独霸市场局面。而后她的作品被知名导演看上,搬上荧幕。那时候还没有IP的概念,但她却有了可媲美明星的知名度。那时的澜月火城什么程度?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她记得那时候身边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在讨论澜月的小说,就连她去早餐店,店老板都要像她推荐澜月,吓得她赶紧吃了碗面压压惊。
而此时,澜月坐在沙发上,神色冷峻,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场,让时茜都有点犯怵,只能像个愣头青一样朝澜月低头敬礼:“前辈,你好。”
澜月却没有答她的话。房间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诡异的气氛。见情况不对,连助理都是泡了杯茶之后主动开溜了。
良久,景程开口:最近论坛里的事情相信你也听说了,我想任流言发现下去,对大家都不利……”说着,他拿起桌上打印好的两篇小说递了过去:“你先看看……”澜月的性格就是这样,对即是对,错即是错。今天他喊吴洁过来之后,对方的冷淡在他预料之中,毕竟是他辜负了她。但是,时茜的事情再放任下去,她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就毁了。
澜月却不买账,头也不抬地说:“太长了,不看。”
景程打蛇随棍上:“那我讲给你听。”
“你又不是说书的,不听。”
澜月确实十分生气。那次吴洁和景程吵架过后,两人很久没有联系。冷静下来,吴洁用了很长时间反思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冷笑:“景程你为了这个新人,居然来求我。”
吴洁这辈子有两根软肋。一根是父母,他们虽然守旧,却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爱。人到老年,总希望儿女有个好的归宿。如今他们已经垂垂老矣,她没办法看他们失落的眼神。所以当他们说一样看到自己结婚时,吴洁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另一根软肋就是景程。她在18岁那年遇到了景程,对方风度翩翩,举止有度的走到她面前问她:“你想不想减轻父母的负担?”这句话是她生命里的曙光,在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时家里穷得建母亲看病的钱都没有,她只能学校家里两头奔波,一边上课,一边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为了生活疲于奔命。
景程的出现无疑是她生命中的重要救赎。他带她走上了写作的道路,亲自指导,悉心栽培,经过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努力,她成为人们口中的大神澜月。
她天真的以为,他在她身上耗费如此多的心血,那她在他心中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兜兜转转的十年,她就算是个木头,也该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爱事业胜过爱她,或者说事业才是他唯一的爱人。
在遇见景程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可以为爱卑躬屈膝的人。
她是骄傲的,要不是凭着一股血性,怎么能坚持这么多日日夜夜笔耕不辍,进而在港台夹击的文学市场杀出一天血路?但对于景程,她却满身是伤。为了感情,妥协过,抗争过,请求过,但是都像水滴进入了大海,引不起半点波澜。
那次争吵,她觉得只是把多年以来的伤口摊开。争吵过后,本以为是彻底的决绝,但自己却怎么也劝不了自己放下。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一方面,她希望景程不要再来找她。两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而她还是那个一身硬骨头,从不轻易妥协的澜月;另一方面,她又开始坐立不安,前思后想,害怕十年感情这么付之一炬。
那天,她正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电话铃声响起起,她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看到了熟悉的号码。
她接通,阔别许久的声音在耳边想起,瞬间就潸然泪下。
她满以为景程把她叫过来是为了重新讨论两人的关系,没想到却是为了这个新人作家。这种落空的心情和刚刚接到电话时的窃喜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是生活向她展示的一个黑色幽默。
澜月抗拒的态度让时茜手足无措,但她却怎么也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看澜月一直没有说话,她便直接切入正题:“前辈你好,事情是这样的,就是有人说我的《成败三十年》和你的《岁月几回寒暑》很多情节告诉相似,怀疑抄袭。景程的那份资料里有详细说明。当然这种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重要的是当事人怎么看。所以这次请您过来,是想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