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惊雷与神雕可谓是擦翅而过,本以为雷击夹带的余威只是烧去了雕身上的一大块鸟毛,可很快神雕与乐远岑都感到了不对劲,雕身中乐远岑的神魂开始震动了起来。
自古的奇闻异谈里,道士结丹、妖怪化形都与雷劫有关,雷电似是对神魂有种说不清的影响。
乐远岑此时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道不明的影响力,她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在与雷电近距离接触中,神魂开始距离地波动起来。她的魂魄就要离开雕身了,可是一旦了离开又会去哪里?她还能活在这个世界吗?
“呜——”神雕朝天一叫,此声尽涵了离别之意。‘乐,山高水阔,我们必有再见之日,你要保重!’
乐远岑最后听清了神雕意识之语,她的魂魄就如同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耳边皆是雷电与风雨声,仿佛她会在此中消亡。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乐远岑净心守志坚定着心中信念,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声退去了,魂魄不再继续飘摇,她感到身体一沉,竟是看到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身是一个十五岁的农家女,一家三口从外乡来到嘉兴,本来差点就说定了婚事,谁想到男方在外运货的途中身亡了。
父亲过世后,家境就越发艰难,母亲也染上了重病,如此一来,原身也没能找个人家出嫁。三个月前,原身的母亲过世,她一个孤女勉强维持生计,可一场风寒终是要了她的命。
乐远岑则借尸还魂了。她的神魂进入此身,多少都温养了原本病重的身体,但也不会有一夕之间从营养不良变作元气满满。
不过,能重新做回人就是一个大好消息,算是已经实现了上一个小目标,接下来就要看她有无本领闯出一番天地了。只是依据眼前的境况而言,除了获得了人身,她并无什么有利资本。
穷!这是乐远岑得知原身记忆,并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木屋后的直观感受。
这是穷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原身随着父母来到嘉兴,在嘉兴的郊外搭建了一处小木屋,在此地没有任何宗亲相助,否则她也不会落得死在屋中无人问津的地步。
乐远岑看着床边破洞的布鞋,还有身上缝缝补补的衣服,依照记忆所示在枕头下摸出了二十文铜钱,这是她仅有的财产。
二十文铜钱能做什么?原身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她依靠做女红为生,但也没有精湛的绣工,只能说是勉强生活而已。对于维持生活必须物资的物价有一定的认知,知道米面、粗布等的价格。
乐远岑初步归拢了一下,二十文铜钱只够维持一个人一天的最低开销。她也说不准当前的物价是否通货膨胀得厉害,反正她想要换一套不带补丁的粗布衣物,起码也要两百文铜钱。
眼下,家中锅里没有半颗米粒,更是连一把菜根也找不到。
乐远岑听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她只得先往屋外的小树林里去采摘一些野果垫饥。如今,她再不是在雕身中,以这副不曾锻炼外加有些体虚的身板,进入深山就是变相寻死。她非常清楚深山中会有什么,是有能卖出高价的药材,但先不谈药材长在峭壁之上,这一路几乎必然会遇到猛兽毒物,就她无力对抗。
想要采药材赚钱,就先要有过人的本领。可是要有过人的本领,是需得习得高深的武功,寻的高深的武功又哪有那么容易。在那之前起码得有健康的身体,可健康的身体起码需要吃好喝好,但那就必须要有一定的家财。
这绕了一圈,似乎就绕回来了。
先不谈高深的武功,仅以乐远岑与神雕所学,她想要自己摸索在人身中练出真气,就要先研究一下经络穴位。然而,目前她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何谈买书的钱?难怪人说穷文富武,没有一定的资产如何习武?拜入某个师门学艺的话,也要看能不能走到山门口。
做人并不比做雕容易。
在神雕身中,乐远岑仿佛能够击杀怪蛇、翱翔天空,但现在是一切完全重新开始。而且雕与人毕竟有很大不同,就算她对天地之力有着一定感悟,但想要能够高屋建瓴也要从脚踏实地做起。
人总不会饿死自己,原身本是打算实在不行就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不过尚未去做就被风寒夺走了性命。
乐远岑啃了一口野果,野果汁水在口中蔓延开的酸味盖过了甜味,她眼下要白手起家,着实还没有半点头绪。她细数着自己的本领,通过做雕的这些年,她对山中的药材算是有所了解,对于猛兽毒物的弱点也有了解,只是目前的身体情况不允许她深入深山,更不提采药捕兽。
做绣活赚钱吗?乐远岑看着这双手,她即便有原身的些许记忆,可是完全找不到感觉,何况原身也是半吊子。也许,她去撞撞运气去酒楼里做个跑堂的,希望掌柜的可以管饭,说不得她还能偷学一些烧菜的手艺。
然而,此非上策。跑堂的工钱最多就是温饱,她要何时才能买得起医书,研习人体经络图,凭借昔日所学想办法感悟出内功真气来?
乐远岑想着就踢到了一根树枝,她猛地拍了拍双手,弯腰捡起了树枝。
她怎么就没早想到这一手,那肯定是被神雕的噩梦式教学弄得开启了下意识屏蔽。虽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是这年头断文识字的人应该不多,而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也该不多。
神雕对于乐远岑有救命之恩,更有为师的恩情,它只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乐远岑借以雕身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以偿它多年的夙愿。
雕不能吐人言是无可奈何的本能,可是没能与独孤求败以书画交流沟通,是神雕一直以来的遗憾。乐远岑既然是借宿雕身,那么神雕就想要借以人类魂魄的本能,去实现多年的夙愿。
这是一个离奇到有些丧心病狂的愿望。
乐远岑却还是心甘情愿地答应了,她对神雕之恩无以为报,能够帮它完成这一心愿,那就用尽全力去做,就以独孤求败在剑冢中留下的碑刻为临摹字体。
在八年的练习之中,乐远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放弃,用雕爪成书太匪夷所思了,谁写谁知道多困难。可是,她与神雕在一身之中,神雕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方位地督促她,哪里容得她气馁或放弃,还就真的练成了。
如今,乐远岑以树枝为笔、泥沙地为纸,首次以人的手开始书写,刚一开始尚未能完全找到手感,但在写了几米的泥沙地之后,地上的字迹已经是自成一派。无法说具体是哪一种字体,但浑然天成中透出了豪迈之气,正如剑魔一生纵横天下,无一敌手。
乐远岑看着地上的字迹而感慨万千,难怪说所有非人的苦难都会成为一笔财富。她也有些佩服自己了,说出去谁相信,这是借以雕身而练成的书法,其中艰苦不足为外人道。
而今,以这一手字画,她应该不会饿死了吧?
第3章
不过,想要卖字也要先买得起纸笔。
乐远岑盘算着去先去嘉兴城找份小工,然后才能买得起笔墨。她还没有在纸上写过字作过画,总还要稍稍适应练习一番。在那之后,她不求以一幅字闻名天下,可好歹总能卖出几两银子吧?
说干就干。
乐远岑当即就翻出了家中最后一套不打补丁的衣物,是原身父亲所留洗得发白的布衣,将它改得稍稍合身了一些,再以炭笔画粗了眉毛,准备扮作少年进入了嘉兴城。谁让这个世道男子比女子容易找到工作,也符合她落魄书生的身份。她看着水盆之中的倒影,眉宇之间的神情完全无法让人看出来是女扮男装。
其实,乐远岑并不担心会被认出是女子,活在雕身久了,她有些担忧的是会被认为不像人。好比在双脚走路的时候,她忽然会不知如何自然摆动双臂,总觉得这还是一双翅膀。或是身体上有些痒了,会下意识想要以嘴去啄一啄。
这些像是人会做的吗?乐远岑提醒着自己务必要戒除某些在雕身中而形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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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乐远岑就带着一些野果与水囊,徒步走向了嘉兴城,希望可以先找到一份靠谱的工作养活自己,才能有健康的身体寻找武功秘籍。
淳熙十四年的嘉兴城已是人流如织,自从五六十年前的靖康之变后,朝廷南迁至临安城,江南一带可谓是一日比一日要富裕。
乐远岑行走在嘉兴城里,直到今日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她才真的有了自己是穿行至古时的切实感。
因为她的神魂受过伤,上辈子那些不重要的记忆都差不多忘了。
她曾也模糊地意识到神雕,以及神雕提过一句的《九阴真经》可能与武侠小说有关。不过三千世界无奇不有,既是来到了此间,在雕身中亦是感受到了天地之道,她很明白自己是切实地活在此间,活在一个与正史似是而非的世界里。
乐远岑观察着往来的人群,刚好看到了一队镖局走镖,其中不乏刀剑出行的江湖人士,他们大多还都是男子,也有少许看起来与普通百姓不同的江湖女子。
江湖可能就在她的身边,但此刻她却还没有一脚踏入江湖的资格,更是先要谋求一份温饱。
别看嘉兴城很是繁华,眼见就要日头高照,乐远岑一上午跑了三十二家店铺,一路厚着脸皮询问自荐,但是酒楼、客栈、各类铺子却没有一家缺人手。她随身水囊的水都要喝完了,却半点机会都没遇到。
这很可能是因为已经到了三月末,早就过了年节过后的招工旺季。
在二月初各处都会补招伙计,现在快要过去两个月了,哪里还会缺人。如果像是药铺那种需要粗通药材专业知识的地方,更是一般都不会更换伙计,是几年才会招聘新手。
“走、走、走,别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布庄的掌柜像是赶苍蝇一样将乐远岑拦在了店门口,“店里不缺人手!”
乐远岑开未能开口多说几句,这是她不死心继续试一试的布庄,但是看着掌柜的态度也是多说无益。她也看清了店里伙计脸上的嘲笑之色,估计那是在笑她不自量力想要与之抢饭碗。
乐远岑没有再死皮赖脸地求收留,一脸平静地微笑着就离开了,“那我就不打扰了,祝你生意兴荣。”
布庄的掌柜看着乐远岑平静地转身离开,心里反而有些发虚。人心里一发虚嘴上就多念了几句,“还学读书人装什么斯文,这身板给人去搬砖也没工头收。什么人都能往城里凑了,想要讨口饭吃,不如直接加入丐帮得了。”
乐远岑听清了掌柜的话,她在嘉兴城里也见到了丐帮弟子。他们与一般的乞丐有所不同,看上去稍微干净一些,身上会挂有一两个口袋。
并非是乐远岑歧视丐帮,但加入丐帮与她的规划完全不符,何况一旦加入了某个帮派,恐怕就必须要遵守它的规矩,不到走投无路,这不是她的选择。
至于有关丐帮之外的门派,乐远岑在大饼铺子旁听了听走镖一伙人闲聊的话。
目前为止,似是还没有哪个适合女子去的门派,她模糊记忆里的峨嵋,似乎还只是一座单纯的山而已。较为出名的是全真教,一个叫王重阳的人在七八年前在终南山上立教。
乐远岑自问曾借着雕身也是终南山一霸,而在做雕的时候就是超然物外,当时只顾深山里修行,没能顾得上有什么人来占了山头。
如果那时候去套套近乎,王重阳作为能够开宗立派的人,他的胆子应该不会太小,应该不会被神雕吓傻。却不知会他是何脾性,是畏惧神雕的与众不同,或是会引以为友?
然而,如今想这些都没用,嘉兴与终南山相隔太远。在没充足的钱财、没有锻炼到适合长途出行好之前,她也不会选择冒然前往终南山,而且谁知道全真教是个什么样的门派。
乐远岑啃掉了几只野果,下午她还得继续在城里找工作,半天时间才走完了城里的一小半店铺,说不定下午会遇到什么意外之喜。
可是,下午乐远岑走遍了大半个嘉兴城,意外之喜迟迟不来。
她一路上也见到了摆着小摊代写书信的读书人,可是一封信的要价并不高,撇去了纸笔的成本,也就是赚几十个铜板而已。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为什么。略通文墨的人不需代写书信,而需要代写一般多为不怎么识字的底层百姓,他们又能支付几个铜板?
那位代写书信的读书人摆了个小摊,也挂着几幅他的字画出售。以乐远岑的鉴赏眼光来看,这字画也算不得太差,却是完全无人问津。
这一现状无意给乐远岑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看来以出售字画来挣钱也没那么容易,只怕其中的水也有些深,她之前可能想的有些太乐观了,别花了钱买笔墨纸砚反倒赔了。
直到夕阳西下,乐远岑还是没能寻得一份工作,她告诉自己不能气馁,才只是用了一天而已。可是她的心里很清楚,经过一天的观察足以让她明白这个时代里底层百姓的生活不易。
看来,她来到这个时代还有的学,世事洞明皆是学问。
这时,乐远岑已经走到了城东的花街柳巷之侧,此处弥散着一股脂粉香。夕阳余晖时分,不少店铺准备打烊了,但青楼却到了开门营业的时候。
她没有走进这段胭脂巷,拐了一个弯向另一条街走去,那里出入的多半都是读书人,有卖笔墨纸砚的店铺、文玩字画的店铺,还有好几家书坊。这两条街道相去不远,倒是应和了才子佳人的戏文。
这条街上挂出的字画与刚才在小摊上看到的就有明显的不同,先不谈谁笔下的字画更好,就是在装裱卖相上,店门口挂出的字画就已经占了先机。
“这位小哥,你是来应聘誊抄医书一职吗?”
虫二书坊的掌柜看到乐远岑在店门口停留了少许时间,他笑呵呵地从书桌后走了出来,指了指招聘告示,“医书不同与其他的书,誊抄起来必须连其中的配图也一起抄录下来。你若想应聘不仅要写一手好字,还要画一手好画,需得当场作一副画让我看一看能否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