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武功。”青衣人此时总是露出了第一个有些不同的诧异表情,眼下却也不是多说这些的时候,“快上小船。”
今夜的风有些大。
乐远岑一跃而上小舟之后,小舟不住地晃动了起来,让她略带僵硬地保持了平衡。“我想你划船的本领总该高人一等,不会与认路的本事一样,否则我们逃没逃走就都翻水里了。”
划船的当然是青衣人,他看起来也不会用船桨,而是用内力在推动小舟往前行。乐远岑的话不带讥讽,但青衣人听得出来这是在暗指他走错了路,才会导致她被牵连其中。其实,他也不是走错了路,而是那个偏远小院离湖边最近,他算好了万一要从水路逃走需要经过那个方向,谁想到他们会都穿了青衫,被人当做了同伙。
青衣人并没有说清其中原委,他的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没想到张知府府中还养着几位高手,他将那些人击倒了,可是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们追来了。”乐远岑听到了身后的水声变化。放眼望去,追兵坐上了一艘大船,正是全力向他们的方向追了过来。
‘嗖嗖嗖——’紧接着离弦的弓箭密密麻麻地向他们射来。
乐远岑借着月光看清了箭头泛着黑青色,显然都喂了毒.药。她一把脱下外衫,将这些箭支将至都扫落到了湖里。可是箭支还是源源不断地射来,而且大船的速度总会赶上他们小舟的速度,无法做到一下子脱离追兵的视线借着黑夜遁逃。
青衣人微微蹙眉,他胸口越发地疼,不能再提速向前了。“你会潜水吗?”
“你开什么玩笑?”乐远岑终是不复一贯保持的浅笑,“潜到哪里去?你不会是想游到对岸吧?这可是太湖,不小的!”
“先避开他们的视线再说。”青衣人看着乐远岑,他了然地点头,“你不喜欢水!”
乐远岑狠狠瞪了一眼青衣人,她是不喜欢水,也更不喜欢将她拖下水的人。
“行走江湖,怎么能不喜欢水。”青衣人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他就念了几句口诀,然后什么也不说地先跳入了水中。
“你——”乐远岑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火气,来不及去追究到底是谁惹得麻烦。她知道那几句口诀该是武功心法,必是与闭气潜水有关,在下一波箭雨来临之前,默念着也跳入了水中。
十月初的湖水有了入骨的凉意,而当乐远岑整个人被水淹没之后,她张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只误入水下世界的鸟,要炸开了鸟毛,好似完全飞错了地方,下一刻就会扑腾不了翅膀而被活活淹死。
‘我不是鸟,我是鱼。我不是鸟,我是鱼。我不是鸟,我是鱼……’
乐远岑一面催眠着自己,一边运行起青衣人的口诀,在这等生死存亡时刻,摒弃心底下意识的不适与害怕,只能潜入水中朝前游去。她并没有退路,为了活着,就要找回游泳的感觉,彻底抛去对水包围的不适感。
潜水一段路,再浮出水面换气。
也不知如此沉沉浮浮几回,青衣人游在前方,乐远岑放空了脑袋跟在后方,两人也不知道具体游到了什么方向,反正是胡乱游着甩开了水面上的追兵。
不知何时,前方竟然多了一大块的暗影,那是一处水下洞窟。
两人都已经脱力了,根本不可能游到岸边,此刻也就顺势前往了洞窟中。
此处的设计特别,应该不是天然形成,进入没多久,就看到缓缓向上的石阶,绕了一圈后,水位已经只在脚踝处了。
“呼——”两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才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乐远岑取出了怀中的火折子,还好她有用油纸包着防水的习惯。眼下拿出了还能点着,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两人站在石阶的尽头,面前是一扇紧闭的石门,左边侧有一个明显的开门机关按钮。石门上面刻着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是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又通往何处。
乐远岑又回望一眼来路,她不觉得他们能潜回去游到岸上。“你想进去看一眼吗?”
青衣人点了点头,以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无力再潜泳了,既然有水下洞窟,上方该是一个小岛,也能暂且歇一歇。
不过,他借着火光看清了乐远岑的模样,她眉角有一团黑,像是眉角的石黛晕开了,而被水浸透了衣衫后,能够认出她是女子。“你怎么能是女子!”
“我怎么就不能是女子?”乐远岑看着青衣人,“你没见过女扮男装的?”
青衣人当然见过女扮男装的,可他没见过扮得不露痕迹的,这都不是关键,“你是乐山!”
乐远岑当下就懂了,乐山的春宫一绝不是秘密,看来此人听过她的名字,他很有可能打听过张府上都住了什么人。
“你听说过我?这也没什么,哪个男人不看春宫图。你打听过别院小院子里住的是谁,你明知小院是住着我这样拿着画笔造福众生的画师。这位大侠眼神不错,为何偏偏就要从那个院子的墙头过!”
“我不是大侠,我叫黄固,字药师。”黄药师自问足够离经叛道,今日总算发现一山还比一山高。乐山是个女的,这一点已经不是离经叛道,而有些诞妄不经了,让他一时间也有些接受不来,因为绘制春宫恐怕不是全凭想象那么简单。
“行,你不是大侠。我是被你拖下水的,这一点没差吧?”
乐远岑看着衣服还在滴水,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她竟是克服了久居雕身带来的厌水之症。
黄药师面色不变,反正他是说不出道歉的话来。“所以呢?你又想怎么样?”
第7章
“我想怎么样?”乐远岑淡淡地看向黄药师,果然是人如其名,黄固不是一般的固执,他说一句道歉会死吗?
下一刻,乐远岑却是面色一改,不复刚才的讥讽,非常真诚地笑着说,“我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向你道一声谢谢,没你的督促,我又怎么能重拾游泳的本事。”
黄药师尚有一些充楞,他没想到乐远岑变脸的速度那么快。如果是他遇到了这种殃及浴池之事,绝对不可能露出笑脸。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乐山,字远岑。你之前说得很对,江湖人不能讨厌水,那就是断了一条逃生的路。”
乐远岑虽是被迫下水游泳,但她也承认黄药师的那一句话没错,而她想要行走江湖,不能留下如此致命的缺点。“你教导了我逃命的办法,既然是对的,我自当虚心接受,又怎么能少了一声道谢。”
黄药师有些不自然地转头看向了石门按钮,乐远岑能够当即变脸,一改怒容转而诚恳地道谢,可是依着他的性格,着实开不了口说出抱歉一词。“你不必谢我,我们先进去看看。”
乐远岑也没执着一声抱歉,她多少已经看出来了,黄药师这人怕是一辈子都难说一句抱歉,他拉不下这个脸,而这句道歉的话亏欠着,也不知能换来什么赔礼?
两人前脚刚踏入石门,却是听到了身后传来几米远出巨石的落地声。
急速地转身一看,石门没有紧闭,但在它的三米之外,落下了一块宛如断龙石的巨石封住了后路,也不知道这个石窟如此设计处于何种目的。既是如此迅速地落下断龙石,只怕从内部是找不到开启机关。
果不其然,两人回头没有找到任何开启机关,只得继续往前走。
这一间石室其实并不大,一个转弯就到了主室,就见里面有一张石桌与两张石凳,而两侧皆是书架,其上竟是放满了书籍。可惜的是放在下方的书籍都基本发霉腐烂了,只有上层的书籍看上去还未烂透。
两人随手抽了几本上层的书翻了翻,眼中都有些惊讶。
乐远岑手中拿到的是《易筋经》与《小无相功》,这显然是抄录的,封皮上的字迹尚且完整,非常可惜的是内里有一大半的墨迹已经被水气弄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识究竟在说些什么。黄药师则是翻到了两本阵法图册,虽然解释的字迹较为模糊,好歹配图都还完整,可以慢慢倒推出所示阵法的威力。
这个洞窟应该很久没有人来了,否则它收藏了如此多惊世骇俗的秘籍,主人总该保护书册一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能真做到如此,也是了不得的功夫。”
乐远岑想着石门所刻的文字,她没有听过如此功夫,看黄药师的样子也不曾听闻,“这里既然是个书库,那应该还有出路,总不见得把绕路将书从水路运到石室里。”
黄药师放下了手里的书,这些书虽然残破不堪了,但是依旧很吸引人。
只是,他们两人目前是该找个地方点火暖暖身体并且将衣服烘干,而他更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运功疗伤。
既然石窟是在水中,那么暗门就该是在头顶,通往上方的小岛。
这样一想,两人抬头开始找起了暗门,它就在石桌的正上方,封顶的石头上明显呈现出一个正方形的缝隙,可是再找遍了角角落落,甚至是书架上的每一寸,都没有发现开启暗门的机关。
“看来建造石室的人把两侧的开门机关都放在了外部,只有外面的人开启机关,里面的人才能出去。”
黄药师想着一屋子的书,这也不失为一种不得不闭关修炼的办法。或者,当一个人的内功到了一定境界,就能震碎门口的断龙石破门而出。但显然没有人会为他们而开门,而屋内的书籍早就残缺不全,他们震碎石门而出的可能性太低了。
乐远岑对此番设计不置一词,她将火折子递给了黄药师,自己站到了石桌上。从怀中又取出了两个小瓶子,还好化石粉就算湿了少许也还能用。
黄药师看到乐远岑的手指沾上少许粉末,只见她的指尖便在头顶的石头上划下了一道印记。这真的有些诡异了,一般江湖中人是绝做不到的,以手指在石头上留下痕迹,需要极其深厚的内力。“这是什么?竟然能化去石头。”
“是化石粉,不是化尸粉,专门用来化去石头。”
乐远岑对黄药师晃了晃手指,“你怕是没见过如此旁门左道。这东西我带的不多,不可能化去一整块石头。我想划开一道口子,继而再用你的剑劈开石头。如此一来,比起仅仅用剑去劈要省时省力多了。”
乐远岑已经迅速地用完了手中的那一瓶,基本上再重新多涂抹几次,就能在石头上戳穿一道口子了。她跳下了石桌,将还有一个瓷瓶抛给了黄药师,“你要不要也来玩?余下的你留着,以后也能唬人用。”
黄药师接住了乐远岑抛来的瓷瓶,他想到了之前调查到张知府请人去篆刻春宫图,只怕乐远岑凭的就是这一手了。
今天他是开眼了,本以为已经学富五车,只怕江湖里还有很多他不懂的东西。“如果在武学比拼用了此物,则是落了下乘。”
“人在必要的时候,总要采取非常手段。”乐远岑看着黄药师,虽说他连杀了两位官员,在世人看来是离经叛道,但他叛的只是虚伪礼法、伪圣假贤,有些方面还是很固执的。“你这样子与传闻中的砸毁几处孔庙的邪怪大侠有些相似。”
黄药师打开瓶子的手顿了一下,“我说了我不是大侠,那都是别人胡乱称呼的。”
“你真是邪怪大侠。”乐远岑说着摇了摇头,她并非不信黄药师就是邪怪大侠,刚才她已经认为两者有些相似了。她的言下之意是黄药师不够邪,真正的邪肆并非如此。
至于什么是真的邪肆?
乐远岑垂眸间眼光一暗,转瞬就带上了清浅的笑容,“你小心点,石头上开了一道口子,说不定会从缝隙中落下泥沙,别沾到眼睛里了。”
“我知道。”黄药师自是不必让乐远岑提醒,他沾着化石粉划破了石头的最后一层,就立即低头避开了。泥沙从缝隙里落了下来,透过缝隙也带来了外面流动的风。
两人凝神听了听,确定了上面完全听不到任何人的动静。水下石窟已经荒废了,岛上多半也没有活人居住。
黄药师拔.出了佩剑,他顺着这道缝隙用力劈了几次。轰隆一声,当他侧身旋转避开了正中下落的两块大石头,头顶就出现了正方形的大洞。
两人一纵身而出,这个石窟的上方是一间破旧漏风的屋子。从摆设可以看出原本是个书房,但眼下只有积灰的书架与书桌,桌上残余的笔墨纸砚,却是没有一本书了。
“这应该香椿木打的书架、书桌吧?看来这里曾经住的人可不简单。”
乐远岑在听雨楼多少学了些名贵之物的鉴别,香椿木在民间被称作百木之王,它非常耐腐蚀,可以防虫避虫,因此这里看着荒废了许久,但是家具还都牢固如初。
黄药师想着地下的那些书籍,这处必然是武林世家的所在,也不知消亡于多少年前,未曾留下半点传闻。
两人走到了屋外先绕行了一圈,这户人家的占地可不小,本来该是一个山庄,但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了残垣断瓦,在岁月时光的侵蚀下一切都破败不堪了。
最后,他们走到了山庄的入口,终是看到了已经空余门槛的大门之外竖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参合庄’三个字。仅仅是三个字而已,却能看出写字人的霸道刚劲之势,不知其后有过一段如何惊心动魄的往事。
黄药师凝视了石碑片刻,不管此处曾发生过什么,现在他们都需要好好休息。“走吧,找两间屋子过了今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