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壶真丑,扔了吧。”
张谨已经认出来了,这是他制的壶,是他引以为豪的十把茶壶之一。
他立刻要开口阻止,可是已经晚了,茶壶被秦珏扔到青砖地上,摔成几掰。
“我的壶,我的壶啊。”张谨奔过去,捡起地上的碎片,心痛不已。
“这个更丑,放在七里街的地摊上连两文钱都不值,砸了吧。”
秦珏的声音如同从幽冥里传来,听在张谨耳中就和黑白无常无异。
“小章子,你说什么,七里街的地摊上怎能有这样的好东西?”张谨气极。
秦珏嗤的一声笑出来,七里街摆地摊的那些家伙眼光毒的很,就这种破玩艺他们根本不会要,所以那里当然没有,哈哈哈。”
他笑得很开心,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好玩的事。
话音未落,那把茶壶已经脱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小兔崽子,你赔我的壶!”
张谨气得胡子翘了起来,挥拳向秦珏打去,秦珏却已经飞身窜了出去,他的手法极快,身子跃起时,把小桌上平铺的桌布四角提起,桌布上的几把茶壶便全都被他抱在怀里.
张谨也已经看清他怀里抱的是什么.
壶啊,这是他的壶,是他亲手烧出来的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放下,你把壶给我放下。”张谨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他有自知之明,这把老骨头再是壮实,也跑不过这个小兔崽子。
“我为何要放下,这些壶都是我岳父帮你烧出来的,有我岳父一半的功劳,这里十把壶,我只砸五把,免得让你沾我岳父便宜。”
说着,秦珏腾出一只手,拿起一把茶壶,高高扬起,摆出一副随时都能让这壶自由落地的姿势。
“好啊,原来是罗沛然让你替他出头,他想得美,你砸吧,把这里的壶全都砸了,你爹有钱,我找他去赔。”小兔崽子,还敢和我老人家叫板斗狠,小样儿!
他索性坐到湘妃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珏,一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架式。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秦珏扬起的手还是松开了,茶壶落到地上,发出轻脆的声音,张谨的眼角抽了抽,额头的青筋也冒起来了。
他怎么忘了,这小子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
“你砸吧,你爹包赔。”张谨看都不看地上的碎片,目光飘忽地放着墙上的那幅前朝哀帝的花鸟画。
别看他这座小宅子又旧又破,可这里每件东西都是珍品,别人不识货,这小子的眼光可是识货的,把他绑到这里来,就是要让他肉痛的。
罗绍,看你老实巴脚的,还有这一招,自己受了委屈,让女婿来出头。
不对,罗绍是两榜进士,而且资质不错,他就是再蠢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女婿吧。
是了,没错,是小章子自己的主意,想给未来岳父拍马屁。
张谨很快便把个中原委想清楚了,他傲然一笑,对秦珏道:“你最好是把我灭口,否则我把今日之事告诉罗沛然,他非但不会高兴,而且还会面上无光,说不定退亲呢?我是媒人。哈哈哈。”
话还没有说完,张谨就感觉到有两道犀利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他侧目,就看到秦珏正在鄙夷地看着他。
“那我就把你灭口吧,免得你说出去”,秦珏边说边向张谨走过来,面容肃杀,走到距离张谨二尺开外的地方,他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墙上,冷冷地说道,“这花鸟不错,反正你也要被灭口了,这幅画我拿去,送给岳父,让他给女儿当嫁妆。”
说着,身子凌空而起,一只手托着手里的茶壶,一只手去摘墙上的那幅画。
说时迟那时快,哀帝的花鸟图已经被他取下来,他把画抖了抖,尘土飞扬,他被呛得打个喷嚏,他嫌弃地皱皱鼻子,对张谨道:“若不是你这老不休欺人太甚,我才懒得拿你这破画,脏死了。”
张谨已经快要被他气昏过去了,闻言大怒:“我欺人太甚?你为何不去问你那岳父,你问他都做过什么?”
秦珏冷笑:“做过什么?他亲自登门向你提亲,一次不成,就是两次三次,他是偷鸡摸狗了,还是私相授受了,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让我放过你这一屋子破烂,整天装出一副两袖轻风的穷酸样子,把一堆破烂儿藏在这里,你若是不能说得让我心悦诚服,你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这里烧个精光,你不是让我爹赔钱吗?就找他去要吧。”
张谨只觉得喉咙发干,赔钱?我这些东西是花钱能买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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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破字令
羊皮灯加了琉璃的灯盏,让晕黄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这灯盏还是三丫头找人做的,那丫头最喜欢这些精致奇巧的物件。
那么通透如玉的一个孩子,先是被孙季昆那个混帐误了青春,如今又让罗绍当成亡妻替身,这不行,坚决不行!
“你为何不去问你岳父?他的发妻去世时,他才刚刚及冠,又是一人托整房的独子,他却一直没有续弦,他现在为何忽然要求娶小女的,你一心为他出头,就没有问问他是什么原因?”张谨冷静下来,虽然穿着亵衣,样子有些狼狈,但面色凛然间,还能看到几分一代宗师的风采。
秦珏轻声笑了,道:“我岳父续弦,他一没有求娶烟花女子,二没有求娶有夫之妇,三没有求娶罪女犯妇,堂堂正正,三媒六聘,既是如此,我做晚辈的为何要过问,为何要反对?”
张谨怔住,随即大怒:“歪理,都是歪理!”
秦珏哈哈大笑:“歪理又如何,你无法反驳。”
是啊,无法反驳。
如果反驳了,那就他的女儿是烟花女子、有夫之妇、罪女犯妇了。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一直这么可恨。
“你不反对,我反对,他想拿我女儿做替身,我就是要揍他。你幼庭承训,难道连最起码的都不懂,这个时候,你还要帮他?”张谨吹胡子瞪眼。
秦珏哼了一声,道:“若是岳父早日续弦,三年抱俩,我成亲以后,内子不用牵挂岳父无人照顾,也不用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就可以把心思都放在婆家,这对我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岳父若能再添上几个内弟和小姨,以岳父的学问人品,定能将他们教养成材,到时一门锦绣,对我的儿女只有百利而无一弊,我若是不肯成全,岂非像某些白活了岁数的老不休一样糊涂了。”
老不休,当然是说他张谨张承谟。
名扬天下的大儒凤阳先生,被个尚未及冠的黄毛小子口口声声骂着老不休。
“胡说八道,罗绍资质平平,为人迂腐,学问更是马马虎虎,他有何本事能教养出一门锦绣?若非是他的女儿有副好皮囊,他能成了你的岳父?”张谨对秦珏的一番话嗤之以鼻。
秦珏闻言冷笑,挖苦道:“你的资质出众,洒脱不群,惊才绝艳,可你换个名字写的那本什么浮生偶寄,好像在我们秦家的书局里也只卖出一本。”
这小子就会揭短儿,你还有没有别的招数?
张谨挺起胸膛,傲然道:“天地之大,凡夫俗子居多,怀才而不遇,并非才之不幸,而是未遇者失之交臂,且,我那本书终归还是卖出一本,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然,但慧眼识珠者有之,老夫甚是欣慰。”
秦珏差点学着秦家那些嬷嬷们的样子,骂一声“呸”。
“好好好,你说慧眼识珠者有之,那你可知当年慧眼识珠,买了你一本书的人是谁吗?”
“是谁?”隔了数年,张谨依然还记得那个明珠朝露般的小姑娘,他的心里立刻闪出一个不祥的念头,哎呀,该不会是......
秦珏不想让他胡思乱想,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就是被你认为资质平平、为人迂腐、学问了了的那位的爱女,也就是我没有过门的妻子。”
说到这里,秦珏哈哈大笑起来:“对了,我差点忘了,当年罗小姐只有七八岁,七八岁,哈哈哈。”
“不可能,那怎会是他的女儿,听内子说过,罗小姐长得和小女有几分相似,若是真的是她,我一定会看出来。”张谨甚是不服,不可能,这就是小章子编出来恶心他的,这小子一惯如此。
“你若不信,只管去问书局里的白伯黑伯,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有一次她又去书局里买沧海叟的游记,得知没有以后,她就买了你的《张论春秋》,她一早就知道你就是沧海叟了,想想你被小姑娘像看猴戏一样看你装模做样,我只要想想就能笑到肚子疼。我知道你为何不敢答应这门亲事了,你担心做了人家的便宜外公,被她一眼认出来,所以你才恼羞成怒,大打出手。”
这一番强词夺理,气得张谨脸色铁青,可他依然没有放弃,瞅准秦珏正在大放厥词时,快步上前,一把夺过被秦珏轻握住的那幅哀帝花鸟图。
秦珏笑声更加响亮,终于他笑够了,指着张谨道:“儿女的亲事,虽说是父母之命,但也要儿女满意才好,就像我吧,我得知罗小姐就是当年那个常来书局买书的小姑娘,便立刻答应下来,比如说你和徐夫人吧,若是你没有存了君子好逑之心,怎会去打擂台?徐夫人若是不肯答应,又怎会就输给你一个书生?”
“小章子,你唠唠叨叨地究竟要说什么?”张谨质问。
“没什么,想当年我们一起学戏法,也算是有同门之谊,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会让人送你回去,至于你这处宅子,和宅子里的这堆破烂,我会派人好好看管,这些破东西,我是不稀罕的,所以保证不会据为己有,只会一把火烧掉。”
说完,他看着怀里的一堆茶壶,啧啧两声:“明远堂的那些粗使婆子们没事也爱凑在一起喝喝大叶茶,这几个破壶,我就替你赏给她们了,知道是出自凤阳先生之手,她们说不定会当成传家之宝,一代代传下去。”
说完,他干咳一声,便进来两个黑衣大汉,驾起张谨不由分说地出去。
张谨边走边骂:“小章子,你若是胆敢把我的壶给那帮粗妇喝大叶茶,我和你没完,没完!”
辰正,一顶小轿停在了荷花池张家侧门,轿子刚停,便有一个婆子走了过来,隔着轿帘说道:“大小姐,奴婢叫门好一会儿了,一直没人开门。”
这是跟车婆子,提前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叫门了。
罗锦言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出轿子,她看一眼紧闭的大门,对跟车婆子道:“你到后门去看看。”
后门是专给倒夜香、送米送柴的人进出的。
婆子应声去了,很快便折了回来:“小姐,张家的后门也没有打开。后巷里停满了骡车驴车,说是从卯时就在那里等着了,张家一直没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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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三章 闯空门
每一个大户人家都是一样,每天开得最早的就是后门。
天还没亮,后门就会被打开,专司夜香的婆子们把一个个马桶从后门里拿出来,倒夜香的会用最快的速度把夜香收走。
接着,送水的、送柴的、送菜的会从后门里陆续进来,府里负责采办的人也会从后门出去,整个上午,后门都是忙忙碌碌。
可现在已是辰正,张家的后门却还紧闭着。
出事了!
罗锦言立刻就恶意满满的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光天化日下跑到柳树林子里把房梁弄坏的家伙。
是他干的?
他把张家砍瓜切菜了?
不可能!
无论是前世狠戾冷酷的秦珏,还是今生洒脱明朗的秦珏,他可以攻于心计,也可以混帐胡闹,但却都不会冲动冒失。
也不过一念之间,罗锦言就放下心来。
她指着侧门,对白九娘道:“把门弄开。”
把门弄开?
也就是说,光天化日下溜门撬锁?
夏至正想多问一句,白九娘已经走到门前,夏至没有犹豫,立刻带着丫鬟婆子挡在白九娘身后,这样一来,在旁人看来,就是几个女子堵在门口,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白九娘含笑看了夏至一眼,对她点点头,难怪大爷叮嘱过,罗小姐身边的夏至是个能干的,让她好好相处。
罗锦言已经坐回轿子里,她不关心白九娘用什么下三滥的方法把门撬开,反正也没有旁人看到;她也不关心正在撬门时张家的人会从里面把门打开,都是女子,他们敢说句擅闯官宅试试?
白九娘轻车驾熟,很快便将张家侧门打开了。
罗锦言重又下轿,白九娘走在前面,丫鬟们簇拥着罗锦言走在后面。
还没走到垂花门,就见几个护院模样的人提着齐眉棍向这边跑来。
“什么人?”看到前面来了一堆女子,那几人高声喝道。
白九娘上前一步,反问道:“我们是吏部文选清吏司罗郎中家的,有事来见徐夫人,你们又是何人?”
“罗郎中家的?”为首的两个护院凝神看去,见白九娘三十上下,容长脸,穿着湖蓝色素面比甲,头上戴着碧玉簪子,举止大方,气度凛然,比起一般大户人家的管事嬷嬷,还要多了几分气派。
他们虽然还有些戒备,但口吻却缓和下来:“你们怎么进来的?”
见有外男,丫鬟们已经把罗锦言挡在身后,白九娘又上前一步,福了福,道:“见贵府的门洞开着,喊了几声,也没见有人,惟恐贵府有事,便大着胆子走进来了,我家小姐在此,还请几位通传一声。”
大门洞开着?
虽说这是侧门,可从这里走过去,就是垂花门了,比起正门来,侧门去往后宅更便捷。
护院冷汗都冒出来了,好在进来的是罗郎中家的女眷,若是心存不轨之人......他们这些人就是死上十次八次都不够。
白九娘是老江湖了,此时也已经明白几分。
这张家必定是招了什么道儿了,护院们刚刚缓过劲来便四处查看,别说是侧门洞开了,你就是把他们张家席卷一空,他们也会认为是贼人干的。
这时,早有护院跑进门房,很快有人探出身来,高声道:“都还活着。”
罗家众人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没有看到,这肯定是说门房里的人还活着,没死......
先前和白九娘说话的护院们松了口气,对白九娘道:“请罗小姐稍等片刻,咱们这就找个妈妈去通传一声。”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也来了一队女子,为首的那位嬷嬷,罗锦言是见过的,这是徐嬷嬷,曾经跟着徐夫人来过杨树胡同。
徐嬷嬷也已看到白九娘,怔了怔,快步走了过来:“你不是杨树胡同罗小姐身边的?”
白九娘连忙上前施礼,道:“我家小姐来拜访徐夫人。”
徐嬷嬷眼尖,一眼看到被丫鬟们挡在身后的罗锦言,她对那几个护院道:“这是杨树胡同罗大人家的女眷,都是认识的,你们去忙吧。”
几个护院抱拳道:“有劳嬷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