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哥儿做为长房长孙,跟着秦珏和秦珈去了两次帽沿胡同,秦珏心疼儿子年纪太小,便不让他再过去了。他正是闲不住的年龄,可管三平虽然惯着他,这个时候也要拘着他,不让他淘气。
豫哥儿觉得他的人生也像这满院的白布一样,毫无生气。
罗绍听着豫哥儿字字血声声泪讲了这些日子的烦闷,他也没了主意。
总不能这个时候把外孙接到杨树胡同吧,城门关闭,惜惜又是双身子的人,不能回京城是能说得过去的,可若是他这个当外公的把豫哥儿接走,外人只会说惜惜不懂事,罗家坏了规矩。
罗绍硬起心来,假装没有听出豫哥儿字里行间要表达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答应豫哥儿,每隔一两天就会来明远堂看他。
罗绍在听松轩和豫哥儿用了晚膳才离开,豫哥儿执意要把外公送出角门,祖孙二人手牵手,在角门难舍难分的时候,秦珏回来了。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抱起豫哥儿,对罗绍道:“岳父,我和豫哥儿送您回去吧。”
豫哥儿欢呼起来,在秦珏怀里撒着欢儿:“那我们在外公家里吃了宵夜再回来,好不好啊?”
见父亲没有回答,豫哥儿可怜兮兮看向罗绍:“外公,我爹吃得很少,我也不挑食。”
秦珏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他小时候可从来也不会装可怜,这么会撒娇,是随了惜惜吧。
罗绍的心都软成一滩水了,别说他的外孙子只是想吃宵夜,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去摘下来。
“乖,让外婆给你做鸡翅膀吃,好不好?”
“好哇!”豫哥儿高兴地扭着身子,被秦珏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豫哥儿怔了怔,随即凑到秦珏耳边,小声说道:“我娘在昌平呢,她不知道。”
豫哥儿喜欢吃鸡翅膀,但是他娘是不会让他把鸡翅膀当宵夜的。
这件事不但要瞒着他娘,还要瞒着扫红和白九娘,当然还有常贵媳妇。
秦珏哭笑不得,歉意地对罗绍道:“岳父,小孩子胡闹,您别让岳母操劳了。”
罗绍挥挥手,笑道:“惜惜小时候身体不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豫哥儿能吃,就让他吃吧,小孩子不要拘得太严。”
自从灵虚子的事情之后,京城里便加派了巡逻人手,除了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锦衣卫也参于进来。
此时已是宵禁时分,翁婿俩带着豫哥儿坐在秦家的马车里,罗家的马车在后面跟着,走到半路,就遇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跟车的清泉忙递上秦珏的官凭,笑着道:“车里是我家大人。”
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认出是秦家的马车,看到官凭,又看到车窗里伸出一个小脑袋,他猜到这应是秦家的小公子,便笑着抱抱拳,放了两驾马车离开。
秦珏和罗绍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豫哥儿好久没有出门了,罗绍故意让马车走得慢一点,让豫哥儿在车窗里看看夜色中的京城。
两驾马车徐徐前行,刚刚走出不远,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惨叫。
豫哥儿正扒着车窗往外看,闻声就向后看过去,这叫声是刚才那一队五城兵马司的人发出的,几盏气死风灯的照映下,豫哥儿清清楚楚地看到,刚才那个拦下他们看官凭的人,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枝长箭!
这是豫哥儿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面,他呆呆地张大了嘴,怔在那里。
他的小身子猛的被人从窗口拽了回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对还拽着他的父亲说道:“爹,外面杀人了。”
秦珏摸摸他的头,对车外的清泉道:“加快速度,快点走!让新雨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若是往常,他一定会停下来看看究竟,可今天不行,车里有岳父,还有豫哥儿。
两驾马车疾驰而去,没一会儿就到了杨树胡同,进门的时候,罗绍向胡同口看了看,问秦珏:“新雨还没回来,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去看看?”
秦珏摇摇头,道:“不用了,新雨有经验。”
罗绍没有多问,抱着豫哥儿进了门。
新雨十二三岁时,就跟着秦珏去过宣府,当年迷惑宣府一众官员的小倌儿,就是他。
直到翁婿三人坐下吃宵夜时,新雨才回来。
秦珏让他进来,当着罗绍和豫哥儿,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新雨的脸上都是汗,身上的衣裳也像是在水里泡过的,他道:“射中人的是冷箭,人没有抓到,武昌伯世子闻讯已经到了,那箭不是北直隶这边惯用的,可也不是鞑子的,外面这会儿已经戒严,锦衣卫临时设了路障,拿着官凭也不让通过了,小的绕了大半个京城才过来的。”
秦珏挥手让他下去,罗绍问道:“该不会是十万军或者赵宥的奸细吧?”
话一出口,他又摇摇头:“不会,哪有这样的奸细,这不是摆明要暴露身份吗?”
是啊,像这样暴露身份全无意义,想要栽赃嫁祸也没有人会相信。
沉默一刻,秦珏看一眼正在啃鸡翅的豫哥儿,问道:“豫哥儿,今天你怕不怕?”
豫哥儿咽下嘴里的食物,扁扁小嘴:“有点害怕,我吃几个鸡翅压压惊就好了。”
第七九零章 虎离山
♂!
秦珏看着儿子吃得油哒哒的小嘴,有点心疼,家里办丧事,上上下下都在吃素,豫哥儿有日子没吃肉了。
他拍拍豫哥儿的肩膀,没再说话。
得知外面已经戒严,张氏趁着他们吃宵夜的功夫,让人把前院的客房收拾出来。用完宵夜,豫哥儿又拉着罗绍说了会话,便困得打哈欠了,秦珏让清泉带着豫哥儿先去睡觉。
几个孩子都在昌平,这些日子罗绍也很是寂寞,好不容易女婿来了,他自是不会放过,和秦珏在书房里,边饮茶边说时政。
“玉章,你时常进宫,圣上那儿......”罗绍说道。
秦珏不准备提前把叶氏的身份挑明,没有必要让岳父提心吊胆。可是有些事,还是要说给岳父知道,让他早做打算。
秦珏想了想,对罗绍道:“不瞒岳父,我在宫里安插了眼线,自从四皇子薨逝之后,皇上便时常梦魇,宫里先后死了几个人,其中还有侍寝的嫔妃,灵虚子的事也确是属实,市井传言虽有夸大,但那些事,他确实做过。”
罗绍早就猜到灵虚子的事情是真的,否则也不至于要关闭城门。但是皇帝梦魇的事,他并不知晓。
他震惊之余,猛然想起刚才秦珏说过在宫里安插眼线的事。
他猛的抬起头,瞪着秦珏:“玉章,你刚刚位列小九卿,在宫里安插眼线做什么?”
即使是几位阁老,恐怕也没有这个胆子。
秦珏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轻声说道:“岳父,我不但在宫里安插了眼线,还是放在皇帝身边的人。”
罗绍瞪了他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唉,如今这是要天下大乱了,你能早做安排,也是对的。”
秦珏松了口气,可是罗绍紧接着又说:“玉章,男人有男人要做的事,可也别忘了你家里的妻儿。”
说到这里,他忽然明白秦珏为何要让罗锦言去昌平了,他的这个女婿,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在保护自己的妻子了。
秦珏忙道:“岳父您敬可放心,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惜惜和孩子们一世平安,不用提心吊胆,谨小慎微。”
虽然他不耻父亲对母亲做过的事,但却理解当年秦烨不想让他出仕的做法。
那是命运加在秦烨和他身上的桎梏,他不想让他的儿子也面临这一切.
他如果像秦烨那样坐以待毙,悬在头顶的那把剑,迟早会落到他和妻儿头上。
所以他必须要打破这一切,只有没有了悬在头顶的剑,他和妻儿,和秦家,罗家,才能获得真正的平安。
罗绍颔首,显然对女婿的这番话很满意。秦珏也只有二十几岁,却已经懂得未雨绸缪,他不求女婿能够出阁拜相,只要能够护住妻儿,就已经心满意足。
护住妻儿,这区区四个字,乡野村夫能够做到,朝中大员却未必能够。
罗绍岔开话题,他问秦珏:“令尊还在广济寺?”
秦珏点点头:“二叔父过世之后,他回来过一次,上了一炷香就又回去了。”
罗绍在心里说,他是没脸回来吧,上次外面传言秦珏弑父,事后他问过罗锦言,罗锦言没有瞒着,把三月身上发现镇鬼符的事情说了,听说那道符是和柳村的弟子有关系,罗绍立刻想到了同在潭柘寺的秦烨身上,他给气得半死,还到广济寺里找过秦烨一次。
罗绍虽然对这个亲家成见多多,可也不能对女婿说什么,只好道:“他年纪大了,你空闲时带着豫哥儿去看看他。”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他执意出家,你就成全他吧,人各有志,做儿女的更应理解。”
秦珏腹诽,你老人家隔三差五就去寺里听经,也没动过出家的念头,倒为亲家做了打算。
罗绍当然有自己的私心,秦烨出家,也并非丢人现眼的事,他出家以后,秦家就正式交给秦珏了,总比秦珏累死累活,他在旁边添乱要强吧。
翁婿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秦珏看看天色不早,便告辞出来回到客房。
豫哥儿四仰八叉,呈大字形躺在炕上,嘴巴随着呼吸微微张开,像极了罗锦言。
秦珏有好久没和儿子一起睡了,此时豫哥儿躺平了,他才发现儿子长个子了,只是好像瘦了一点儿。
他把枕头放好,在豫哥儿旁边躺下。他的头刚刚挨到枕头上,豫哥儿就醒了。
“爹,您回来了。”豫哥儿坐起来,揉揉眼睛。
秦珏伸手把他重又摁回枕头上,道:“快睡吧,明早和我一起走。”
豫哥儿并没有睡醒,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我梦到我娘了,我娘在院子里种树呢。”
秦珏莞尔,你娘最懒了,能躺着决不坐着,她会种树?我才不信。
没想到豫哥儿直到第二天还记得这个梦,他跟着外公和父亲一起出门,对罗绍说:“外公,我梦到我娘种了一棵树。”
罗绍笑了,摸摸外孙子的脸蛋,笑着说道:“你娘喜欢花,你应该梦到你娘种花才对啊。”
豫哥儿嘟哝:“可我就是梦到我娘种树,不是种花。”
出了门,翁婿三人正要上车,就见新雨从胡同口跑了过来,此时天刚蒙蒙亮,罗绍这才知道新雨早就出去了。
“亲家老爷,大爷,出事了。”新雨向四周看了看,几名站在马车旁的随从见了,自觉地退开几步。
罗绍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新雨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街上不但有锦衣卫的人,连金吾卫也出动了,小的见到骆爷身边的长生了,他说昨晚宫里出事,有刺客行刺皇上。”
新雨口中的骆爷就是骆淇,他在金吾卫。
金吾卫鲜少在宫外当差,今天连金吾卫也派出来了,那定然是出了大事。
“骆淇也出来了?”秦珏问道。
新雨摇摇头:“长生说皇上指了骆爷当值,骆爷让长生回府里报个平安。”
长生回府里,却恰好遇到新雨,这显然就是让长生给秦珏送消息来的。
“长生说,皇上没有受伤,只是......”
第七九一章 尽杀之
赵极没有受伤,但他发狂了,他看到了厉太子。
赵极持剑,在坤宁宫里见人便刺,每个人都像厉太子,那个含金匙出生,拥有最尊贵血统的太子赵植。
赵极发疯似地高喊:“赵植,你想抢朕的江山,你妄想!”
他一剑剑地挥出、落下,一剑剑地刺出、抽回,宫人们初时还跪地求饶,后来便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赵极的吼声震耳欲袭:“杀之,尽杀之!”
鲜血染红了坤宁宫的石阶,赵极周身上下被宫人的血溅得斑斑驳驳,他披头散发,如同一只出笼的猛兽,见人就杀。
骆淇猛然从高处跃下,从后面紧紧抱住赵极,这才夺下他手里的剑。
自从那次赵极看到赵熙的遗诏在金銮殿上晕倒之后,太医院的太医们便没敢松懈,此时虽是晚上,但当值的太医就有七八位。
尽管如此,赵极在施针之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清醒过来,坤宁宫里的尸体和伤者都被抬走了,就连地上的鲜血也已被清洗干净,赵极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
他唯一还记着的,就是有刺客。
次日,钦天监提议皇帝搬回以前住过的乾清宫,理由是坤宁宫主阴,不适于天子居住。
其实坤宁宫自从赵极的元后窦氏薨天后,便没有人住过了,董皇后和孝贞皇后古娆皆是住在其他宫里。灵虚子在时,推测出坤宁宫的方位最适合皇帝采补,赵极这才搬进去。如今灵虚子死了,采补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即使赵极还想采补,暂时也没有像灵虚子那样的道士给他护法,只能搁置下来。
现在坤宁宫里又闹过刺客,赵极自己也不想住在此处了,毕竟窦皇后也是被他杀的,就是死在坤宁宫,如果不是为了采补,他永远也不会再踏进坤宁宫的大门。
赵极连夜搬出坤宁宫,住进了乾清宫。
而那夜行刺的刺客,却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秦珏猜不透刺客的身份,这些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一边射死巡城官,引起注意,一边又行刺皇帝。能顺利进入乾清宫行刺,之后又能全身而退,此人定然不会出宫,应该就藏在宫里某处,因为之前射死巡城官的事,宫外已是风声鹤唳,行刺之后,无论是锦衣卫还是金吾卫,肯定会把这两起事件联系起来,在京城里大肆抓捕刺客,而真正的刺客隐身宫中,他既然能进宫,自是也有办法出去。
京城里到处都在抓捕刺客,以至于秦瑛手执吏部下发的丁忧返乡文书,依旧被挡在城门口不能进来。
好在来盘查的锦衣卫中有邹尚的人,看在秦珏的面子上,让秦瑛夫妇带着孩子进城。
秦瑛和何氏离京四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朝回来却是奔丧。
蒋氏死后,在庄子里的秦玲也被秦珏派人接了回来,姐弟五人见面后抱头痛哭。
秦玲看着越发娇美的何氏,和玉雪可爱的霞姐儿,就猜到秦瑛和何氏感情很好,她想起自己的事,对秦瑛说道:“咱们家好在还有你们过得好。”
秦瑛回来了,秦牧也就能发丧了,虽然城门关闭,但是百事以孝为先,百姓发丧还是能出城的,却也仅限于孝子跟随。
可能秦牧活着时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送丧队伍会这般冷清,秦瑛打着白幡,由秦珈陪着,兄弟二人扶灵出城,而通州本家的族亲们一向偏袒秦珏,不齿当年秦牧的所作所为,到了秦牧下葬那日,也只有几个族中晚辈过来帮忙。
按规矩,秦瑛留在通州为父亲守孝,七七过后再回京城,秦珈则是过了头七就回来了。
而此时已是六月,距离罗锦言的产期很近了。
昌平虽好,但毕竟是罗家的庄子,罗锦言自是不能在娘家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