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件事,秦烑是问过左夫人的,左夫人说左家和那些书院没有关联,秦烑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秦珏提到左家,秦烑便自然而然想到了韩前楚的案子。
秦珏道:“韩前楚一案有没有牵连左家,我还不知道,但是却听说左家当年有位子弟,曾经跟随瑞王去了平凉,之后客死他乡。”
秦烑的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
真若如此,这比牵扯韩前楚的案子还要严重。
“玉章,此事可当真?曲指算来,瑞王府由江南改藩平凉,已有快三十年了吧。”
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就不提了,但若是被好事之人摆到台面上,仍然能变成杀手锏。
秦珏也看出秦烑定然不知道这些过往,他道:“这些陈年旧事倒也罢了,只是近来赵宥暗中派人去了江南,在金陵只联络了左家一家。”
秦烑彻底怔住,江南重门第,出过几个进士的言情书网,可能比知府还要受人尊敬。寒门出身的知府太太可能连言情书网的请帖也收不到。左家在江南虽然只算二三流的世家,但是左家这些年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联姻,除了秦家陆家这样的大世家,左家还和其他十余个言情书网是姻亲。
也就是说,左家虽然比起别的人家差了一点,但是在江南在金陵也是有号召力的。
赵宥居然翻出陈年旧帐,来找左家了。
“玉章,我虽然和左家来往不多,但是我见过左家老祖宗,他不是一般的人物,在大事上是能拎得清的。”
左家老祖宗当然不是一般人,否则也不会姻亲遍布,左家这些年没出什么人材,却依旧能够屹立不倒。
秦珏微笑:“那就好,我对左家也不了解,既然左家有老祖宗坐镇,那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他的话音刚落,秦烑的心里已是硌登一声。
秦珏是不想让左家和赵宥有联系的,也就是说,秦珏和沈砚一样,是反对赵宥的。
随即,秦烑放下心来,既然秦珏和赵宥誓不两立,那就是说他扳倒韩前楚,就是出于一腔热血,不想看到韩前楚仗着手握兵拳,为了一己之私害死征南大将军。
当今皇帝虽然来路不正,近年又有失为君之德,可他也坐了这么多年的龙位,战功赫赫,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谁知道还能活几年,到时从那两个孩子当中选一个仁慈聪慧的,朝堂之上也就又有了新气像。与其帮着赵宥做乱臣贼子,还不如维护龙椅上的那一位。
可是接下来,秦烑才知道,自己又想错了。
秦珏轻声问道:“烑叔父,当今之世,您认为谁可主天下?”
秦烑道:“今上老矣,好在宗室营挑选出的两小都是人中龙凤,待到他们中的一人登基之时,天下也已大定,盛世可待。”
秦珏冷笑:“盛世?是朝臣之盛世,还是百姓之盛世?想来此时,权臣们都在盼着幼主登基吧。”
幼主登基之日,也就是权臣当道之时。
秦烑默然,许久才试探地问道:“玉章,你看好哪一位?”
秦珏伸出食指,醮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奕”字。
秦烑大吃一惊,秦珏怎会看上赵奕了?赵宥和宫里的那两个孩子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赵奕......谁知道他是真是假?
秦珏平静地看着秦烑,淡淡地道:“烑叔父,您见过我父亲了,我父亲想来是劝您约束门下子弟吧,我也是这个意思,若是您与我意见不同,那么只需站在一旁便是,约束好自家子弟,不要参与这些事。我现在告诉您的,便是我的立场,也是长房的立场。”
第九零四章 退无路
♂!
秦珏订的这个雅间是天香楼里最偏僻的,与外面的喧嚣相比,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雅间里只有秦烑和秦珏两个人,落针可闻。
此刻,秦烑的耳边却是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对他说话,可他却听不清楚,这些声音似是在他耳中,也似是在他心里。
他猜错了,以秦珏为首的秦家长房,的确是在站队,但是站的不是当今天子,也不是赵宥,而是远在南方的赵奕。
赵奕,传说中打着皇太孙旗号招摇撞骗蛊惑人心的赵奕?
赵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对了,先有四川的商人巩无极因为缴税之事掀竿而起,后有云南的夷人刀海,接着是贵州的军户展二鹏,当时朝堂上都认为这些只是小打小闹,商户、军户和夷人,后来假和尚观棋带领着一群流寇山贼从十万大山起义,与巩无极、刀海、展二鹏会师,抓了赵熙,最后又捧出了所谓的皇太孙赵奕。
在世人眼中,这个赵奕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泥腿子抬出来借势的,与远在西北的赵宥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人。
以至于后来刀海与赵奕反目,朝堂上也认为那是因为刀海本就是土司,现在有了自己的地盘,便不想再与这些贼寇为伍了。
因此,在秦烑看来,像秦珏这般含着金匙而生的世家子弟,是万万不会把赵奕放在眼里的。
可是秦珏说的这番话,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赵奕?赵奕!
秦珏为何会看好赵奕,而且秦烨似乎是意料之中,不但没有阻挡,还和秦珏说了一样的话。
这么多年了,秦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对父子如此默契。
虽然这种默契是建立在秦烨的无奈和秦珏的强势之上的。
秦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问道:“玉章,无论是二房还是其他三房,都是秦家的子孙,在外人看来,我们和你们长房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知道以你之能,一定能把分宗这样的大事做得天衣无缝面面俱到,可是分宗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迫不得已,秦家子孙谁也不想违悖老祖宗的遗愿。”
“因此,玉章,叔父只想问问你,你为何会看好赵奕?难道你会认为,他真的是当年的皇太孙?你还年轻,并不知道当年的事,当年那场浩劫,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你们长房老太爷留了后招,秦家也会牵连在内,何况还有太子东宫的那场大火,皇太孙和小郡主的尸身后来也找到了,以窦太后和今上的精明,斩草又怎会不除根?”
“这个赵奕,有何证据说自己是皇太孙?玉章,你千万不要走错这一步啊。”
秦珏拿起茶壶,亲手给秦烑倒茶,他有条不紊地把茶壶重新放好,这才说道:“烑叔父,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证明皇太孙还活着的话,那一定就是秦家。”
当然,栖霞寺的老方丈也能证明,庆王爷和庆王妃同样也能。
“你说什么?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秦烑猛然想起秦烨的态度,他硬生生把不可能这样的话咽了下去。
长房不同于他们二房,秦家有很多事是传长不传次的,长房知道的事情,其他几个房头很可能连风声也听不到。
秦珏的嘴角微微挑起,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眼底浮起一抹温柔。他想起罗锦言了,当年罗锦言瞒着他去了栖霞寺,并且见过赵奕,听说直到现在,赵奕对罗锦言还赞赏有加。
看在秦烑眼里,有些莫名其妙,这个隔着房头的侄儿,有太多太多他看不透的东西。
他干咳一声,这才把正在走神的秦珏拉了回来。
秦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对秦烑说道:“不但皇太孙还活着,当年的小郡主也还健在。这件事我知道,我父亲知道,九泉之下的祖父和二叔父也知道。”
看着秦烑瞬间凝固的神情,秦珏的声音越发平缓,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当年的小郡主在秦家生活了几年,还为秦家留下了一个孩子,那就是我。”
“因此,烑叔父,您说我们长房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即使有,我们也不能走,不想走,更加不会走。”
如同旱地里响起一声惊雷,震得秦烑好一会没有缓过神来。
他想起来了,那时他还在任上,长房的大哥秦烨在发妻去世十年后忽然续弦,娶了一位年仅十四岁的商户之女。
那时他还年轻,听到消息后,还写了一封信恭喜大哥,打趣秦烨是铁树开花,又打趣说艳福不浅云云。
后来又听说这个填房进门不到一年,便给长房生下嫡长子,他很高兴,这一代长房子息不顺,秦烨发妻无出,二老爷秦牧连生四个女儿,现在好了,长房终于盼来了男丁。
之后再听到那个填房的消息时,却是死讯,左夫人还特意写信告诉他,说是因为那位姓秦的表姑娘引出的祸事。
再后来,随着秦珏一天天长大,这件事便成了秦家上上下下都不能提起的事了。
秦烑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啊,这是他疏忽了。
他还记得,秦珏升任刑部侍郎时,按例为亡母和妻子请封,秦珏请封的是陆氏,而不是他的生母叶氏。
那个时候,族里还有人悄悄在说秦珏薄幸,以前事事为生母打抱不平,还以为他是孝顺,现在到了要追诰的时候,他却抬出了出身名门的陆氏,而不是商户出身的生母叶氏。
“这就是你不给亡母请封的原因?”秦烑问道。
秦珏点点头:“同德皇帝给的区区一个三品诰命,是对我母亲的侮辱。”
当初岳父催问了几次,问他为何还没给惜惜请封,虽然惜惜不在乎,可是他也想给惜惜挣个夫人的名头,免得每次出去应酬,一桌子的夫人,只有惜惜不是。
可是要请封,必须先给母亲请封,然后才能是妻子。无奈之下,他便给陆氏请封了诰命。
秦烑深吸一口气,以前他真的是太粗心了,太粗心了。
难怪秦老太爷这般疼爱秦珏,虽说是长孙,可是也太偏心了,左夫人虽然和吴氏吵了半辈子,每次说起这事来,也要说秦老太爷偏心偏得有点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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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零五章 尾后针
至于当年还是小孩子的赵奕和叶氏是如何逃出生天的,秦烑不用深思也能猜到是有宗室的人参与了。当今天子赵极弑父的事,早已传遍天下,若这弑父是真的,那么也只有太子赵植的后人才配坐上龙椅。救出赵奕和叶氏就意味着保全了太子赵植的血脉,宗室之中有人会为了保护皇室正统,甘冒奇险也就顺理成章了。
秦烑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秦珏,似是想在秦珏的脸上看到昔年太子赵植的影子。
小时候他见过赵植,那是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人,说话的声音不高,乍看上去是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但是父亲告诉他,太子最喜欢读的就是各种兵书,先帝为此大加赞赏,还曾调了几百名御林军,让他在城外演练阵法。
后来这件事也成了赵植的罪状之一,窦太后和赵极的人,在太子岳家搜出所谓的龙袍,把这位天生贵胄的太子打入了万劫不覆。
是啊,叶氏便是小郡主的事,秦老太爷定是知晓的,否则秦烨也不可能娶商户之女,秦烨没有出仕,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吧。而秦牧当年咄咄逼人,也是用这件事威胁过秦烨吧。
秦烑的头忽然有点疼了,他想到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秦珏怎么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了呢?在二房摇摆不定的情况下,秦珏把这个足能抄家灭族的秘辛说出来了。
可是这都已经不重要了,秦珏不会轻易认下赵奕这个舅舅,也就是说这绝对是真的。
秦烑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天意,这是天意啊。”
秦珏微笑:“我已经让人在安徽置下一个庄子,绝对安全,不过也只是为了不时之需,各房女眷和孩子们若是想要避开京城的事,都可以暂时先去安徽。”
秦烑摇了摇头,道:“天心阁在哪里,秦家人就在哪里,如今天下都不太平,难得你有这个心,我和其他房头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就像宁王之乱时那样,把女眷和男丁送走。”
秦珏点点头,站起身来,郑重地向秦烑行了大礼.
秦烑摆摆手,道:“你是我的侄儿,自是不必谢我”
秦烑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天香楼,站在路边,凉风一吹,他的大脑登时清明了许多。
他叫过长随,道:“你马上去金陵,快马加鞭,盯住左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用我的名帖六百里加急把消息送过来。”
长随应声而去,秦烑又叫过另一个长随,道:“你回府里,告诉夫人,就说我要晚点回去。”
秦珏坐在窗前,看着秦烑对长随们安排着什么,他对若谷道:“多派些人手吧,若是不够,就从通州庄子里调人过来。”
若谷目光闪烁,抓抓头皮,小声说道:“依我看,也用不了多少人,您想到的,大奶奶怕是都想到了。”
秦珏一怔,转过身来瞪着他:“你听说什么了?快说!”
若谷嘿嘿干笑,他夹在中间太难了,不过他肯定是要先向着大爷,再向着大奶奶。
“夏至,夏至今天进府了,是大奶奶让人叫去的。夏至把宛儿也带去了。”
夏至虽然早就出了月子,但是罗锦言心疼她高龄产子,想让她多休息些日子,因此一直在家里养着,没有去九芝胡同。
秦珏垂下眼睑,惜惜是不会轻易叫出夏至的。
他对若谷道:“我现在回府,你们把人盯紧了。”
秦珏匆匆回到明远堂,一进二门,就感觉不对劲了,因为秦牧去年才过世,小二房还在孝期,因此长房也比往年少了很多热闹。
可今天却不同,衣香鬓影,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见他进了二门,竹喧便跑了过来,秦珏沉声问道:“大奶奶在请客,请的是什么人?”
竹喧道:“没有外人,都是族里的年轻女眷和哥儿、姐儿。”
秦珏点点头,没有回含翠轩,转身去了前院,找范逸林饮茶去了。
秦烑刚刚回府,便听说二房的几个少奶奶和孩子们都被长房请去听戏了。
秦烑心里一动,这不是秦珏的手笔,这应该是罗氏!
罗氏是要动手了,还是别的?
听说他回来了,没过一会儿,三房、四房和五房都过来人了,说起今天去见秦烨的事,让他拿个主意。
秦烑沉声道:“大家还是在我这里等着,看看罗氏要做什么吧。”
这几个人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烑,长房的罗氏?一个年轻媳妇能做什么?整日除了看戏就是听书,换着法子的花银子,她能做什么?
秦烑默不作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可不到半个时辰,其他房头的便沉不住气了,自家女眷和孩子都去了明远堂,莫非是秦珏知道他们去找秦烨的事,恨上了他们,把人给抓了?
大家不约而同想起当年秦珏如何对秦牧的事来。
秦珏带着人明刀明剑杀气腾腾闯进长房的事,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而此时的罗锦言坐在椅子上,正坐在含翠轩里,看着小丫鬟给她染指甲,就像是园子里的热闹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而在翠薇阁上,夏至正笑着说道:“没事没事,这会子天色也晚了,太太奶奶们干脆用了晚膳再回去吧,灶上都已经准备好了,奴婢这便让人去催催。”
二房的瑞三奶奶是个急性子,她道:“说是来听戏的,可也没见到你们家大奶奶,咱们戏也听完了,这怎么就不让回去了呢,我家里还有一堆事呢,就不在这儿用饭了,改天你们大奶奶有空,我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