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氏第一次知道她的幼子这般能言善辩,她一时语塞,四郎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连忙左右看去,好在身边只有自己贴身的两个婢女,她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这番话和娘说了也就罢了,千万不要让你爹听到,还有啊,如果廖家要议亲的真是廖三小姐,这亲事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不行,娘,要不您到廖家给我提亲吧,姑夫如果知道我去提亲,他肯定不好意思再娶廖家小姐了。”李青越激动地抓住了区氏的手,自他七岁以后,从没有这样做过。
区氏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强做镇定地说道:“四郎,你相中了廖家小姐,是哪房的,娘知道了,是二房的四小姐吧,若是你真的不想娶惜惜了,娘就去和你爹去说。”
“不是四小姐,是三小姐廖雪,娘,我只当惜惜是妹妹,我怎能和自己的妹妹成亲呢?再说惜惜还那么小,可廖三小姐不......”
“混帐!你给我再说一遍!”一声暴喝,打断了李青越的话,母子二人齐齐望去,李毅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站在门口的翠红和翠玉面如土色,显然李毅没让她们出声。
李毅一步步走过来,白胖的面庞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额角青筋暴起,眼睛就像要杀人一样。
区氏吓得后退两步,二十多年的夫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李毅。
当盐商的没有吃素的,丈夫早年走货的时候,曾经亲手杀过抢盐的贼人。也就是后来年纪大了,脾气才慢慢好起来,但每当他发火,她都会立刻禁声。
“四郎,你给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李毅沉声说道。
李青越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他吓得手足无措,小声道:“没,我没说什么。”
“你没说?你不是在说你把惜惜当妹妹,而她年纪太小,所以你才不想娶她?你说你看中的不是廖家四小姐,而是廖三小姐,你怎么不敢说了,你给我说啊!”
“我送你到京城读书,你都去做什么了!”
李毅大吼,簌簌发抖的翠红和翠玉缓过神来,连忙带上屋门退了出去。
但仍然能听到老爷愤怒的吼声,太太的哀求,却听不到四爷的声音,不用说,四爷肯定是一言不发,像小时候每次犯错一样。可是以前老爷也没向四爷发过脾气啊,四爷会读书,老爷常常夸奖他。
罗绍和罗锦言、阿星直到三天后才回来,兴化风景秀美,名胜颇多,三人流连忘返,如果不是见到廖云,他们还想在兴化附近多玩些日子。
廖云要找到他们并不难,他们住的是兴化城里最大的客栈,又有李家的人跟随,想要打听很容易。他们从外面回来时,廖云已经等候多时。
廖云直言不讳,问罗绍可有和廖家结亲之意。
廖家的意思,罗绍当然知道,他的确曾经动心。
惜惜一直想要个小弟弟,而李毅也劝他娶个新太太,再过几年,惜惜就要嫁人了,到那时他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但他却不想和廖家这样的人家结亲。
这种百年世家,除了老祖宗留下的名声,也就只有人丁兴旺了。
罗家人口简单,他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忽然有了一大堆亲戚,他可吃不消。
惜惜也不会喜欢的。
听到廖云开诚不公地问他,罗绍有些尴尬,毕竟廖云是晚辈,廖家不会打发他来试探自己,想来这是他自己的意思。
罗绍正色道:“令祖学富五车,我甚敬之,如能得令祖抬爱,实是不胜惶恐,但我乃无官无禄之人,生平只想游山玩水,四处逍遥,于续弦之事不敢思虑,惟恐令他人独守操劳。”
也就是说,他没有续弦之意。
廖云松了口气,便匆匆告辞。
送走廖云,罗绍也没了先前的兴致,决定回扬州,给廖家一个交待,再有就是惜惜和李青越的事,他也要和李毅谈谈了。
一行人回到扬州,罗绍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几天,李家上下都知道廖家想用庶女和他结亲的事了。
他吃了一惊,廖老太爷是个讲究的人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家家规不严,丫鬟婆子们听到不该听的,却也不敢大肆张扬,这次也一样,就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而李毅见到罗绍,则面红耳赤,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好半天才道:“廖家做事太不讲究,你不要管他们,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明天就带着惜惜走,廖家那边我和他们说。”
罗绍想起廖云的表现,便问李毅究竟出了什么事。
李毅这才说出廖家想用廖雪结亲的事。
罗绍皱眉,那个廖雪才多大,比惜惜大不了几岁,那么小的女孩子,怎么主持中馈,怎么照顾惜惜?
他道:“既是这样,劳烦舅兄帮我婉拒了吧,就说我现在没有官职,两袖清风,还想带着女儿多走上一些地方,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暂时不会再回京城,自是不能耽误了廖家小姐的青春。”
李毅点头,对这个妹夫更加敬佩几分,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道:“还有就是四郎那个不成器的,唉,可惜我们李家没有好儿郎,不能留下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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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又晚了,这几天事情有点多,久等了。
第一零四章 鸿雁来
当罗绍得知李青越对廖雪有情时,他更加不后悔这个决定。
如果是合适的女子,即使是庶女,也无所谓。他一向认为,女子在成亲之前的荣光是娘家给的,成亲之后则是夫君给的,就是庶女嫁给他,也是他的妻子,他也会给她凤冠霞帔和应得的荣光。
他不想和廖家结亲,是因为廖家人事复杂,他不想娶廖雪,则是因为廖雪年纪太小。
但如果李青越对廖雪有什么,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立刻表明态度,免得落个和侄儿抢女人的名声。
因此,罗绍在得到李毅的答复之后,便带着罗锦言和阿星动身离开了扬州。
李毅在商场上长袖善舞,自然是个厉害角色。
他找到廖湘,满面寒霜,声色俱厉地质问廖湘,为何要用庶女和罗家结亲。
廖湘心中暗惊,具体是廖霜还是廖雪,老太爷还没有决定,已经给远在京城的廖川写信商量,但还没有收到廖川的回信。
怎么李家已经知道了?
他连忙说没有此事,李毅怒道:“妹夫是两榜进士,又是有官身的,原本能和廖老太爷和两位廖兄弟相***喜还来不及,却得知你们竟想用庶女和他结亲,便以为是我这做舅兄的贪利忘义,对我甚是微辞,昨天带着女儿和学生不辞而别,我追出去相送,一直送到城外,他还是冷着脸。”
廖湘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罗绍竟然已经走了,尤其是听到罗绍带着女儿和学生不辞而别,他就坐不住了,恨不能立刻回去和老太爷商量。
他连忙赔笑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让李兄夹在中间难做了,小弟在得胜楼摆一桌,给李兄压惊顺气。”
李毅长叹一声:“我妹妹去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我和贱内一直想亲上加亲,让外甥女嫁到扬州,承欢膝下,也算是对妹妹有个交待,妹夫也有此意,只想再过两年,两家便议亲,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现在妹夫怪我多事,连带着这门亲事也不想再提了。唉,我那妹妹啊,为兄对不起你。”
廖湘傻了。
这已经不是一桌酒席的事了。
他正要硬着头皮相劝几句,李毅又道:“四郎一直都在京城跟随我那妹夫读书,和阿星更是相处甚佳,现在......京城是没脸再去了,商贾子弟出仕本就艰难,现在就更难了,我哪里还有闲那逸致去喝酒啊,唉。”
别人不知阿星是谁,廖家却早就猜到了,现在李毅的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说因为廖家对罗家的轻侮,连累他们家不但亲事泡汤,还枉送了儿子的前程。
廖湘知道,李家的这个人情,廖家是还不上了,只能以后在生意场上让李家尝到甜头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的罗绍带着罗锦言、阿星,已经在去往普陀山的路上。
他们在普陀山住了七八日,便又踏上新旅程,待到把浙江玩得差不多时,罗绍提议去相隔不远的福建,阿星不置可否,罗锦言却拒绝。
现在是同德二十五年,再过两年宁王赵栎就要从福建起兵,平乱之后,赵极便会展开长达一年之久的清算,但凡和福建有瓜葛的,全都是清算对像,据说锦衣卫每天都要抓人,诏狱人满为患。
她可不想和父亲去淌这滩浑水。
她提议去湖广。
“湖南有座天门山,天门山上有座天门山寺......”罗锦言一边翻着《大周景物志》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五岳有衡山,南岳大庙就在衡山。”
不用再多费口舌,罗绍听说天门山寺和南岳大庙,已经双手赞成了。
罗锦言笑嘻嘻地补充一句:“到时您去听经,让阿星哥哥带着我四下逛逛。”
看到父亲满脸的喜欢,罗锦言在心里叹息,您在普陀山天天听经,您怎么就听不烦呢?
罗绍写信告诉李毅,他们将在一个月后到达长沙。
于是当他们刚刚到达长沙府,便在官驿里收到李毅的来信,这是一个很大的信封,除了李毅的信,还有李青风、张广顺、鲁振平和焦渭的信,甚至还有一封信是廖云写给罗绍的。
李毅的信中只有廖廖数语,说和廖家的事情已经摆平,廖家不但不会记恨,还心有歉疚,让罗绍不必挂怀。
李青风的来信则是告诉罗绍,他已经起程去福建,问他们是否会去福建,到时也好一聚。
焦渭则说了京城近况,宣府总兵汪程上书要开马市,被皇帝留中,直到十日后才驳回。据焦渭在他那些同为幕僚的同乡中打探到的消息,皇帝是赞成开马市的,但庄渊和霍英全都反对,后来就连主管兵部的韩前楚也反对,而以李文忠为首的三位阁老却都赞成将宣府的地下马市转成官市,由内监统一管理。
也就是从这件事上,内阁正式裂变为两派。
双方僵持多日,最终皇帝还是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不开放马市。
鲁振平写信说的是同一件事,显然关心这件事的,已非内阁中的那几个人了。
鲁振平还说骁勇侯世子沈砚每隔几个月便会去一趟宣府,不久之前,他还送给皇帝一匹照夜玉狮子,皇帝大喜,赏了他一个五城兵马司西城指挥使的官职。
可没过多久,掌管五城兵马司的延安伯就到沈家告状,说沈砚十天里只去了一次,没想到骁勇侯给了延安伯一条白蜡棍,让他找到沈砚后,就用这个打得他肯去衙门为止。
好不好的,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而且骁勇侯分明就是护犊心切,延安伯气得不成,当然不能去接那条白蜡棍,据说延安伯刚到家,骁勇侯就给他送了两车东西......
看到这里,罗锦言噗哧笑出来,她是知道骁勇侯的,不过不是现在的这个老的,而是沈砚。
她进宫的时候,沈砚已经袭爵。
没想到,沈砚小时候竟然如此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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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 又一春
与鲁振平带来的消息相比,张广顺的书信却乏善可陈,远在平凉的瑞王府很平静,不过这当中倒也有一件大事。
赵极赐婚,将广安伯的孙女乔莲如许配给瑞王赵宥,乔莲如只有十二岁,显然还要再过两三年才能成亲。
看到乔莲如三个字,罗锦言怔了好一会儿。
张广顺是用心了,连同人家的闺名也打听出来了。
可是这三个字对于罗锦言来说是很陌生的。
前世,赵宥的正妃是平凉当地致仕回乡的原户部郎中之女钟氏,据说两人是青梅竹马。
罗锦言见过钟氏,相貌极美,人也能言善道,是个很会讨人喜欢的妇人。
赵宥的两名侧妃,一个是钟氏的表妹,一个则是大同总兵梁广孝的侄女。
这两名侧妃也曾经跟着钟氏来京城给罗锦言请安,罗锦言对她们的记忆比较模糊,只记得都是双十年华,比钟氏年轻十来岁的样子。
显然赵宥和钟氏很恩爱,成亲多年之后才纳的侧妃。
广安伯府早在英宗时便已没落了,除了世袭的爵位也没有什么了。到了赵极做皇帝时,这一代的广安伯娶了几房妻妾,却没能生下一子半女,不过他倒是高寿,赵极龙御殡天时,他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这个乔莲如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即使广安伯要过继子侄承爵,也是以后的事,他现在也才年过半百,这个年纪生儿育女的也不是没有,又何必过继别人的儿子来抢自己幼子的爵位呢?
如果他没有过继儿子,又哪来的孙女?
还有,赵宥的正妃为何不是钟氏了,是哪里有了变化?
罗锦言沉吟良久,既然想不出,只能静观其变了。
无论如何,身为藩王世子,他与哪家联姻,都不是信手拈来的事,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是她没有洞悉的。
廖云的来信则是充满歉意,但却只字不提两家的亲事,只说罗绍父女在扬州时,他没能尽晚辈之责相陪,希日后能再有缘再聚云云。
罗绍不住点头,显然对廖云还是很满意的。
罗锦言则请父亲给李青风回信时加了几句,说她听鲁振平说起,京城的达官显贵对福建岩茶越发偏爱,让他多屯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同德二十七年之后,朝廷对福建管制甚严,以至于在之后的五年间,除了贡茶以外,各地茶商均不能到福建购茶,福建的茶卖不出来,很多世代以种茶为生的茶农只能眼睁睁看着茶叶在库里发霉,后来有人便偷造私船,收了茶叶偷偷运往东瀛,被福建各卫所发现,初时当做海盗,后来上报朝廷的捷报中,这些私船便成了倭寇。
那时在京城,哪家茶庄存有福建岩茶,即使是两三年的陈茶,只要贮存得当,都能卖到好价钱。
罗绍并不知道以后会有这样的事,他只是觉得女儿孩子气,茶叶当然要喝新鲜的,屯得多了卖不出去,那就要变成陈茶。
但见罗锦言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副你不写上我就不吃饭的劲头,他只好笑着摇头,李青风是生意人,自是会衡量,屯不屯茶当然不是自己在信里短短几句就能决定的,不过避免李青风真的言听计从,他还是好心注明,这是惜惜说的。言外之意,童言无忌,你不必太过当真。
他当然不知道,如果他没写这句话,李青风也只会付之一笑。
正因为他强调是惜惜说的,李青风立刻兑了五万两银票,在福建陆续收购了十几船茶叶运往京城。
逗留十几日后,罗绍带着罗锦言和阿星便离开了长沙府,他们自从离开浙江之后,便让李家的随从回了扬州,到了长沙之后,又让霍星身边的老仆和方金牛一起,将沿途买的一些东西送往京城。
因此,离开长沙时,三人身边也只有几个随从,几个箱笼。
起先李毅还知道他们的行踪,后来也就不知道了。倒是焦渭每隔一个月会收到罗绍的一封书信,但也只是说他们刚刚从哪里离开而已,知道他们会从广西去往云贵,至于先到哪里后到哪里,焦渭根本无法判断,因为就以前罗绍父女走过的路线,完全是迂回没有章法的,显然是脑子一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只有闲云野鹤才能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当然,还要有足够的盘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