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有小丫头慌慌忙忙跑了进来:“二夫人,不,不好了。”
小丫头话音未落,就被霞嬷嬷啐了一口:“没规矩的东西,这是怎么说话呢,慌慌忙忙的,一点眼色也没有。”
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嗑嗑巴巴地说道:“奴婢也是听三爷屋里的胭脂姑娘说的。”
“胭脂?胭脂说什么了?”吴氏睁开眼来,胭脂原是她屋里的,老实本分,她这才放到秦瑛身边的。
“胭脂姐姐说三爷从早上出去,到这会儿也没回来。”小丫头说道。
吴氏松了口气,冲着那小丫头挥挥手,示意出去,霞嬷嬷则狠狠瞪了那丫头一眼,做了个等会儿再收拾你的表情。
“夫人,您别担心,就是那帮丫头们大惊小怪,三爷这么大了,兴许是遇到哪家的公子,一起谈诗论画,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吴氏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转念又觉得不太对劲,小丫头大惊小怪,可胭脂却不是这样的人。
“你让人把胭脂叫来,我问问她。”她淡淡地说道。
霞嬷嬷刚走到庑廊,迎面正遇到胭脂,由吴氏屋里的一个二等丫鬟领着过来。
霞嬷嬷见胭脂脸上引有泪痕,心里硌登一声,三爷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待到胭脂去见过吴氏,谷风园里便骚动起来。
跟在秦瑛身边的两个小厮刚才回来了,据他们所说,三爷让他们在顺乐大街的笔墨铺子里等着,说他去看个朋友,一会儿就回来,可他们从巳时等到申时,也没见三爷回来。
他们初时以为三爷自己回家,忘了叫上他们,便回到九芝胡同,这才知道三爷一直没有回来。
两人不敢说把三爷跟丢了,便又去原来的地方找,把顺乐大街周围几条街的茶楼酒肆和书斋全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秦瑛的影子。无奈,这才回来实话实说。
吴氏一听就急了,顾不上处罚这两个小厮,可又担心秦瑛是躲到哪里玩了,没敢惊动二老爷秦牧,而是让人叫来大儿子秦琅。
虽是孪生兄弟,可秦琅的相貌和秦瑛还是一眼就能区分开来,两人的性格也不一样。秦琅喜静,秦瑛却喜欢热闹。
秦琅平日很少出门,听吴氏问他可知秦瑛会去哪里时,他立刻摇头,一问三不知。
吴氏只好又派了十几个人出去找秦瑛,并且告诉门房,若是三爷回来,让他立刻来见自己。
可是直到次日早上,秦瑛还是不见踪影。
一一一
第一二三章 玉簟凉
又有几个月没回来了,秦珏漫步在祖父留给他的这座园子里,自从祖父去世之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明远堂里唯一的一片水泽,是他七岁时,祖父让人挖的,又从外院引来湖水。那时他刚刚学会泅水,祖父不放心他到外院的大湖里去,便挖了这片小湖。
因此,这片湖既没有种荷也没有养鱼,直到现在还是光秃秃的。
湖边有几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是效仿苏州狮子林建的,没有狮子林的规模,但也很是有趣。
那时,他的身手已经很灵活了。他不喜欢睡午觉,所以每天中午,他都会趁着嬷嬷们打瞌睡时偷偷出来玩,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几座假山。
那天中午,他像往常一样爬到假山上,居高临下,他看到灶上的婆子抬着竹篾在阳光下晒干果;他还看到有小丫鬟躲在树下偷偷吃东西......
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腿上一松,低头一看,是爬山前扎起的裤脚松了,柔软的缎裤垂了下来。
他忙弯腰重新扎裤腿,刹那间,他在太湖石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一个男人的发髻。
那发髻上插着根黄铜簪子,簪子的一端磨得一朵小梅花。
他觉得那簪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直起腰来,就有一个重物打到他的后背上,他惊呼一声就从假山上摔了下去。
他是在三天后才醒来的,他什么都不记得,大家都说他太淘气了,爬假山时摔下来了。
他的腿断了,直到过了重阳节才能下床。
祖父像是老了十岁,父亲来找祖父,说他太顽劣了,要把他接回楚茨园去教养,祖父很生气,父亲便一直跪着,他闻讯后偷偷溜过去看,看到父亲跪在祖父的院子里,那天下着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父亲就那样跪着,头发和衣裳都被雨水淋湿了。
大户人家的下人们全都懂得分寸,这种狼狈不堪的事情,最好躲得远远的,父亲跪在寒雨中,连个打伞的人都没有。
他很想绕到前面看看父亲的表情,若谷一把拉住他,小声说道:“大爷,这个时候您不能过去。”
他不听,挣扎着还想过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从穿堂里走出来。
她披着明蓝绣水仙花的素色披风,撑着一把湘妃伞。
她没带丫鬟,踩着青石地上的雨水,缓缓走到父亲身后,默默地把伞撑到父亲的头上。
他再也忍不住了,挣开若谷的胳膊,跑了出去,他从那女子身边跑过时,故意溅起水花,溅到她的翠绿色裙子上。
他跑到父亲面前,冷声道:“除非你把我娘找回来,否则我不会回去,永远也不会回去!”
父亲看着他,眼中都是怒意,他以为父亲会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按住狠狠打一顿,可父亲却没有那样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道:“你祖父年纪大了,你不要让他再为你操心了。”
说完,他就走了,他走得很快,很快便走出院子,走进穿堂。
秦珏站在那里,他没想到父亲就这样走了,七岁的他有一刹那的迷惑。
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珏哥儿,你不要怪你父亲,他是个好人。”
他这才记起这个女人还没有走。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森然,女子吃了一惊,隔了几年,这孩子的目光更加冰冷,他看着她,就像打量着一件看不上的货物。
“表姑太太的消息真是灵通,只是不知道这四面透风的,是明远堂还是楚茨园,不论是哪里,都该整修了,免得年久失修,放了妖魔鬼怪进来。”
他还记得当时程茜如的表情,满脸尴尬,就像是被人冷不丁泼了狗尿一样。
可也就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她微笑着看着他,缓缓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在这世上除了你的祖父,还有一个人也很关心你,疼爱你。”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进了祖父的屋子。
之后,若谷悄悄告诉他,程茜如是因为一批书目出了问题,到天心阁核对的时候,得知他前阵受了重伤,便匆匆过来探望。
她是从天心阁过来的,在这里遇到父亲只是巧合。
秦珏想着这些往事,沿着冰裂纹大理石小径缓缓走着,一抬头,原来已经走到祖父生前住的院子门口。
他正想进去看看,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身,看到明月气喘吁吁跑过来:“大爷,大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秦珏如同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叩响院门。
有老仆从里面打开大门,看到是他,高兴地说道:“大爷您来了,快点进来,老太爷种的那几株牡丹全都开了。”
他笑着走了进去,又有几位老仆小跑着过来,他们和黑伯白伯一样,都是以前侍候祖父的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明月傻怔怔地站在院外,挠挠头上的小抓髻,不知如何是好。
虽说他应该只听大爷一个人的吩咐,可大老爷是大爷的父亲啊。
适才开门的老仆看到了他,笑道:“小猴儿,怎么不跟着大爷一起进来?”
明月哭丧着脸,他还要熬多少年才能像这些老仆一样过得悠闲自在啊,唉,他今年才九岁。
秦珏从祖父的院子里回来时,又路过那几座假山。
他这才想起秦瑛还被他关在翠花胡同张小小的香闺里。
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秦瑛一直想往张小小身边凑,可张小小知道他是世家公子,根本不敢让他沾身,为此,秦瑛没少抱怨。
这下好了,让他在张小小床上好好享受,不要负了美人恩才好。
当年的事情他是直到半年以后才想起来的,同时他也记起来,秦瑛的长随万山就戴过一支那样的铜簪。
万山身材高大,那时已经十五六岁,这件事之后他便不知去向,据说是年纪大了,不方便在内宅做事,调到庄子里了。
再后来二叔在帽沿胡同开府,秦琅和奏瑛跟着父母离开九芝胡同,也离开了明远堂。
一一一一
第一二四章 惜黄花
汪鱼一脸沮丧地走进来,秦珏看着他,笑意便掩也掩不住地流露出来。
“见过杨立本了?”他抿了口茶,淡淡地问道。
“见了,我请他在sx老五面馆吃刀削面,就把您让我说的话告诉他了,他冷笑着打量我,把面吃完便走了,唉!我真想抽他。”汪鱼白皙的额头冒起青筋,很难让人相信,他其实是个读书人。
几年前,秦珏挑了sx的一个小寨子,汪鱼便是那寨子里的狗头军师,他原本是个秀才,家乡闹了瘟疫,妻儿老小全都死了,他也不想在家乡待了,便去给一户财主做些收租要帐的差事,没想到第一次帮人收帐就被劫了,他没了银子,也不敢回去,土匪见他识文断字,就把他留下做了军师。
后来他和大当家张长青、二当家张长荣、三当家张长春一起跟了秦珏,张氏兄弟武功都很好,他们把马匹从宣府运到扬州,几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比起他们三人,汪鱼的用处不大,但他有一项祖传的本事。
他的祖父原是在京城里的古玩街上混饭吃的,做的一手好字画,当然都是西贝货,这不但要有高超的装裱做旧手艺,而他本人也擅长模仿各种笔迹,后来因为做这行惹了祸端,这才回乡务农,但这手家传绝活也传到汪鱼手上。
秦珏闲来无事,也和汪鱼学了些模仿笔迹的功夫,但和汪鱼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汪鱼刚走,张氏三兄弟便来见秦珏。
“大爷,翠花胡同那边怎么办,就让三爷在那儿快活?”张长青问道。
秦珏微笑,像是忽然想起来,道:“我记得李贵妃的娘家要办喜事了?娶的是真定莫家的姑娘吧,眼看就要兵荒马乱了,这个时候办喜事好像不太妥当吧。”
张氏三兄弟交换了一下目光,张长青试探地问道:“若是喜事出了差错,那就不是李家自己的事,四皇子怕是也要受牵连。”
秦珏嗯了一声,对张长青道:“想来我二叔二婶有何打算,也是不会告诉三弟的,你们也别让张小小套他的话了,只需让他把张小小收了外室便好。”
张氏兄弟怔了怔,他们原本以为秦珏是要从秦瑛嘴里问出订亲的事,可没想到却只是把秦瑛和张小小凑到一起。
可是这样做比严刑拷打还要阴损吧。
二老爷如今是四皇子的师傅,若是传出他的儿子养了暗娼做外室......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只是让个小丫头去给秦瑛带了口信,秦瑛就支开随从,自己独自去了翠花胡同。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又怎会跳进大爷做好的圈套?
三兄弟回到住处,张长春便笑道:“三爷真够倒霉,惹上了大爷。”
张长青还没有说话,老二张长荣便道:“大爷为何不让咱们去绑二爷?三爷自己就存着龌龊心思,赖不得别人。“
张长春点点头:“二哥说的对,大爷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却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而这个时候,秦珏已经知道吴氏给他定的是哪家的姑娘了。
任翰林去年续弦,娶了位有钱的寡妇,他们给他相中的,便是这位续弦的任夫人带过来的女儿,名叫柳如意。
据说这位柳小姐因为给父亲守孝误了青春,今年已经十八岁,但知书达理,容貌俊秀,难得的是性格绵软,温柔贤惠。
明月和清泉打听不出的事,对于若谷也不算什么,他和秦珏一起回来,知道这件事后,马上便去打听消息了,也不过半日,就把吴氏认为瞒得滴水不漏的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
秦珏闻言哈哈大笑:“难怪全都说好,这门亲事真心不错。柳小姐的继父是读书人,和秦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她是跟着母亲改嫁的,出身上自是少了体面。年龄大了,比及笄之女更易生养,性格软弱,自是无力执掌秦家的中馈。”
可这门亲事看上去却是很不错的。
若谷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老太爷还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样的女子做秦家宗妇的。
秦珏看着若谷发髻上青蓝色的绣花丝带,忽然问道:“我不是赏过你一根玉簪吗?为何从没有见你戴过?”
若谷一怔,他不明白大爷为何问他这个。他答道:“那根玉簪我留着傍身,我一个做下人的,哪敢插簪的。”
秦珏笑道:“那下次我赏你个别的玩艺儿吧。”
若谷笑着应声出去。
秦珏脸上的笑意却褪了下去。
当下人的哪能插簪,可是万山就插了,还插了两次,就像故意插给他看的一样。
秦瑛这个蠢货,让人卖了都不知道,你就在张小小床上多睡几晚吧。
谷风园里却已经鸡飞狗跳。
秦瑛已经失踪三天了,吴氏再也不能瞒了,可她却找不到机会告诉秦牧。
如今四皇子赵熙监国,秦牧身为皇子师傅,自是忙得团团转。
眼下闽军已经攻下zj正一路向js打过来,韩前楚调了hn和ah的兵马增授,这才将闽军暂时拦在松江,但却又发生了千户张凡临阵倒戈的事,一时之间奉命拦截闽军的大周军队人心惶惶,更有些低等军官私底下置疑起皇帝来了。
那五大罪太过尖刻。
这些天秦牧都在赵熙身边,亲眼看到几位阁老争得不可开交,身为兵部尚书的韩前楚竟然当场打了工部尚书李文忠一拳,原因是大周军队行进途中发生了塌桥事故,毁了几十车粮草。
这座桥是去年工部派人治理河道时刚刚修建的。
秦牧早就知道内阁几人不合,却没想到已经到了挥拳相向的地方,可偏偏庄渊看他很不顺眼,这些日子以来,几位阁老全都见识到赵熙的儒弱平庸,如果赵熙生在普通人家,或许还能做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便他何其不幸,竟然生在帝王之家。
可赵熙却是雄才伟略的同德皇帝唯一的子嗣。
庄渊每每把内阁对战事所做出的一些决定告知赵熙时,赵熙就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眼睛不时看向站在下首的秦牧,完全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
庄渊退出养心殿,便对霍英道:“这个秦牧算是把四皇子给耽误了。”
其实耽不耽误,他和霍英都是心知肚明,以赵熙的天份,就是他庄渊和霍英二人亲自教导,也不会比现在强到哪里。
秦牧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家里的事,待到他知道秦瑛出事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 白牡丹
秦珏打开新糊了软烟罗的菱花窗子,初夏的阳光便无遮无拦地照了进来。
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花香,他这才看到窗外放着一盆白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