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春风(重生)——姚颖怡
时间:2017-10-26 15:33:17

  祖父喜欢牡丹,连带着九芝胡同里其他园子也种了很多牡丹,每年四五月里,处处可见牡丹盛开,争奇斗艳。
  但他的含翠轩里虽然绿荫成碧,却没有一朵花,这倒也没有什么讲究,只是因为树比花更好打理。
  白牡丹旁边蹲着一个小丫鬟,拿着小木棍正在花盆里刨着什么。
  明远堂不论是丫鬟婆子,还是侍卫小厮,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而能在含翠轩里当差的,更都是查过三代的人。
  他身边没有丫鬟,二婶送来的几个做通房的丫鬟全部安置在针线房里,含翠轩里服侍起居的只有空山、新雨、明月和清泉四个小僮,另外还有两个粗使婆子。
  这个小丫鬟是哪里来的?花房里的?
  他轻轻咳嗽一声,小丫鬟抬起头来,看到是他,连忙曲膝行礼:“奴婢鲁钝,打扰大爷了,还请大爷恕罪。”
  因为突然看到他,有些许的惊慌,但小丫鬟说话时却是气定神闲,看得出调|教得很好。
  见她抬起头来,秦珏这才想起她是谁。
  他道:“你是骁勇侯府送来的那个?你还在这里?”
  丫鬟又施一礼,道:“婢子是带着卖身契来的,已经不是骁勇侯府的人了。”
  是啊,这是他从沈砚那里要过来,送给那小丫头的。小丫头不要她,她也不能再回沈家了。
  “这盆牡丹是花房送来的?”秦珏不想再提起那件令他很没面子的事了。
  “这是水伯送来的,老太爷院子里的花上分出来的。”丫鬟伶俐地说道。
  秦珏点点头,水伯是给祖父拾掇花草的。
  难怪水伯要把这盆花送过来,这盆白牡丹甚是不俗,清丽淡雅,却又雍容华贵,显然并非凡品。
  “这是什么品种?好养吗?”他问道。
  “是昆山夜光,晚上在月光下最是好看,莹莹的雪光,是别的牡丹没有的。倒也并不难种,只要别在毒日头下晒着也就行了。”小丫鬟如数家珍。
  “夜里能发光?这倒新奇。对了,你除了侍弄猫狗,还会莳花?”秦珏问道。
  丫鬟恭敬地答道:“婢子在侯府时只会侍弄猫狗,是来到明远堂后,若谷哥见没有我能干的活儿,才让我照看院子里的草木的。”
  秦珏点点头,没有再问,一颗心却已经飞了出去。
  “空山,备车......带上那盆什么昆山夜光。”
  半个时辰后,一驾不起眼的骡车停在距离杨树胡同不远的地方,秦珏看着面前的那盆昆山夜光,琢磨着要怎样把这盆花送进去。
  过了这么久,她应该不生气了吧?
  好在她虽然生气,倒也没有把他的身份说出去。
  其实说出去就说出去吧,好像也没什么,他敢贩私马,也就有办法摆平这些事。
  可是她也太小气了,他只是没有告诉她真名而已,她那副样子,倒像是和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空山忽然压低声音,隔着车帘说道:“大爷,霍星出来了。”
  霍星?那个在绿杨庄里把她挡在身后的少年?
  秦珏把车窗帘子撩开一角看了出去。
  已是傍晚时分,霍星身穿藏蓝色粗布直裰,由三四个小厮簇拥着从杨树胡同走出来,他走得很慢,步履悠闲,倒像是出来散步的。
  只是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微微低着头,像是走路也在沉思一样。
  秦珏便向他低头的方向望过去,这一看,他顿时就像吞了成千上百只苍蝇一样难受。
  霍星脚下有一只狗,一只穿着衣裳的白毛小狗。
  虽然长大了一些,可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只狗。
  这狗刚抱来时,咬了明月一口,他担心这狗性子暴戾,连带着把那小丫头也给咬了,就把这狗抱到自己屋里,观察了一个晚上,见小狗只是虚张声势倒也不是真想咬人,这才放心地把狗送出去。
  所以他当然认识这只狗了,霍星牵着的,就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送到罗锦言手里的那只。
  霍星不是出来散步的,他是给她遛狗的。
  这只小狗牵在霍星手里,看上去非常滑稽,可小狗却很乖巧,走上几步,就会在霍星脚上蹭一蹭,一看就是和他很熟的样子。
  秦珏不想再看下去了,对车外的空山道:“回去!”
  罗锦言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出门了,自从传来宁王起兵的消息,她便彻底不出门了,只是让常贵备足了柴米油盐。
  夏至见她整日里除了看书,就是摆棋谱,便笑着劝她:“小姐,朝廷的大军已经派过去了,闽军打不到京城来的,您别担心。天气这么好,要不我陪您到茶铺里坐坐?”
  “不用了,鲁振平前几天刚来过,那边没有什么事。”罗锦言又在照着棋谱摆着手里的棋子。
  “那就请个女说书的到府里热闹热闹吧,把霍二小姐和霍三小姐也请过来一起听书?”京城里的小姐整天不是去这家的春宴就是去那家的茶会,可自家小姐却整月整月地不出门,若是小姐天生是这样的性子倒也罢了,小姐原本是个很爱热闹的,怎么自从上元节后,就变成这样了?
  罗锦言摇摇头:“霍大小姐正在待嫁,不方便出来,如果只请别人又不请她,那反而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分明就是你不想。
  夏至想说什么,可看到小姐连头都不抬,知道说了也白说。
  她从屋里出去,在庑廊上转了一圈,重又回来,对罗锦言道:“过两日休沐,要不问问老爷,去广济寺上香吧?”
  罗锦言这才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看着夏至:“你越来越鸹噪了。”
  好在屋里没有小丫头,也没有别人听到,夏至红了脸,眼观鼻鼻观口地站在炕边。
  罗锦言噗哧笑了出来,道:“这几年都在外面,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就是想在家里休息一阵子,没有别的事,你不用担心。”
  夏至被她说中心思,鼻子微酸,忙道:“那我去看看霍大爷回来没有,汤圆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罗锦言闻言有些错愕:“阿星哥哥带着汤圆出去?你们有没有把汤圆的衣裳脱下来啊?”
  夏至摇头:“霍大爷给汤圆治过病,汤圆看到霍大爷就粘粘糊糊的,今儿个春份带它在院子里遛,正好霍大爷出门散步,汤圆就跟在霍大爷脚边,死活不肯回来,霍大爷就说带它一起出去,怕是春份也忘了给汤圆脱衣裳了。”
  罗锦言抚额,她实在想像不出,霍星那样严肃的人,和一只穿衣裳小狗站在一起,是什么画面。
  一一一一
第一二六章 青杏儿
  今天晚上是小雪值夜,罗锦言早早就上炕睡了。小雪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罗锦言却睡不着,事实上这些日子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
  罗绍进入吏部正值多事之秋,好在经过这些年的起起落落,他已褪去生涩,几个月来倒也安稳太平。
  罗锦言心里却并不安稳。她早就窥破出赵极对瑞王父子的宽厚是和银子有关,既然如此,赵极就不会插手赵宥的亲事。
  前世时赵极的确没有插手,赵宥娶的是青梅竹马的钟氏,可今生却完全不同。赵极给赵宥赐婚,广安伯府虽然没落,但也是开国勋贵,身份上倒也说得过去,但所谓的广安伯孙女乔氏却是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远房亲戚。
  还在长沙府时,她收到张广顺的书信时便觉得奇怪,广安伯没有子嗣,连庶子也没有,那时她就好奇这个孙女是哪里来的。
  回京城后,才从鲁振平那里得知,这个乔莲如是乔家的远房亲戚,据说早就出了五服,父母双亡,家里穷得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广安伯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破落户,赵极却把她许配给赵宥。
  嫁给赵宥就是世子夫人,未来的郡王妃,皇亲国戚!
  罗锦言这样想着,就从心里笑出来。
  大周朝上至宗室下至贵族,流行这样给人添堵的吗?
  正在这时,她听到隐约传来窸窣的声音。
  她睡觉时习惯留下一盏小灯,她心中一动,立刻坐起身来,借着那盏小灯,看向北边的窗子。
  果然,有一张小小的纸条正从窗缝里探进来。
  罗锦言的脑袋嗡的一声,果然,活了两世,只要是遇到那个家伙,她就别想过得安生。
  她不动声色地下炕,推推睡得正香的小雪:“你回屋去睡吧,不知怎么了,今天晚上屋里有人,我总是睡不着。”
  小雪一咕噜坐起来,揉揉眼睛,道:“是不是我打呼噜吵到小姐了?”
  罗锦言摇摇头:“没有,就是两个人在屋里有点热,我又不想打扇,你回屋去吧。给我端盆热水进来,越热越好,放在一边儿,若是我热了,也好洗个脸。”
  西跨院里虽然没有小厨房,但有个小炉子,平时总是烧着热水,夜里炉火封了,但余温还在,热水端进来时依然滚烫。
  罗锦言让小雪退出去,这才蹑手蹑脚走到窗前。
  她去看那张纸条,见纸条上什么都没写,只是画了一只小狗。
  纸条有大半在窗户里面,还有一截留在窗外。
  显然那塞纸条的人还在外面。
  她猛的推开窗子,就在窗外那人被撞得退后几步时,手里的铜盆便泼了出去。
  纵是秦珏躲闪得快,还是有热水浇到他的肩膀上。
  夏天穿得单薄,烫得他生疼生疼的。
  两人一个站在窗里,一个站在窗外,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忽然,后罩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显然是住在后面的粗使婆子听到动静了。
  罗锦言正要关上窗子,就见眼前一花,秦珏跳了起来。
  窗子被无声地关上,秦珏身上还滴着水。
  “我受伤了,这下子你不生气了吧?”他看着罗锦言,脸上的表情可一点儿也不像受伤的,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嘴角挂着笑意。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罗锦言低吼。
  “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让人发现,我本来不想进来的,是你弄出动静,没有办法才为之,你别生气,下次不会了。”秦珏说着,又看向一侧肩膀,眉头微蹙,那里很疼,肯定是烫伤了。
  罗锦言没理他,转身就往外走。
  秦珏闪身挡在她前面,压低声音道:“你去哪儿?”
  “去叫人把你绑了,送回秦家,让秦家长辈定夺。”罗锦言冷冷地说道。
  “别啊,我已经要订亲了,这个时候传出我和你独处一室,我的亲事就完了。”他说得很认真。
  “你要订亲了?”罗锦言有些吃惊。前世的秦珏三十多岁还没有成亲,怎么这一世的变化这么大?
  “嗯,再过几日就要纳采了。你也不小了,应该也要议亲了,你看,如果让人知道我们深更半夜在一起,不但我的亲事不能成,你也嫁不出去了,所以你还是忍一忍,等到外面没有动静了,我马上就走。”
  罗锦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这个时候,她怀疑她认错了人!
  这是秦珏?
  “你来做什么?”她问道。
  “我是给你来送花的,我把花放在房顶了,你明天记着让人搬下来,我就是怕你看不到,想告诉你一声,哪想到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盆热水泼出来。”他边说边看罗锦言的脸色,见她的小脸板得紧紧的,他就觉得肩膀上更疼了。
  “我不要,你拿走,以后也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秦珏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笑着说道:“真让你给说对了,宁王真的反了。好在有你提醒我,否则我这个时候出海,还不知会如何呢。”
  罗锦言也觉得很幸运,如果她没有提醒他,他说不定就要去东海,到那里他赶不及回到京城,谁来杀赵栎呢?
  前世的时候,又是谁来提醒他的?或者前世他没有想要出海?
  秦珏用眼睛的余光看向她,见她正看着北边的窗子,她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缓和了,便继续说道:“我把船藏在浙江的一处隐蔽的所在,又在船上加了一排美人靠,还搭了凉棚,这样一来,坐在船舱外面吹海风,也不会被太阳晒到。我还准备带上两个大夫,最好是一对夫妻,这样到时能方便一些。厨子要带两个,一个擅长京菜鲁菜,另一个要擅长苏菜和杭帮菜。”
  罗锦言忍不住看向他,这人罗罗嗦嗦地说这些做什么,你要买船当海盗那是你的事,你想带几个大夫几个厨子,关我什么事?
  见罗锦言终于看过来,秦珏就笑着说道:“这样一来,这船就显得小了,所以我准备重新再造一艘更大的,或许还要三五年才能出海了。”
  一一一一
第一二七章 诉衷情
  罗锦言没有理他,侧耳倾听后罩的动静,然后秀眉微微蹙起,不耐烦地说道:“婆子们进屋了,你可以走了。”
  “没有这么快吧,她们不是应该前后左右都看看的吗?”秦珏身材高大,坐在窄小的杌子上很不协调,就像是随时都能把杌子压塌似的。
  “那是我家的粗使婆子,又不是侍卫。”
  罗锦言说着便往窗前走,秦珏站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她前面,后背抵在窗前摆着几只无锡大阿福的条案上,笑着说道:“我是前几天回到京城的,我在江苏和浙江时,给你寻了几件小玩艺,明天我让个丫鬟给你送过来,你看行吗?”
  “我都说了,你不要再送东西给我了,我不要。”罗锦言断然道,他是不是有病?如果想把他贩马的事说出去,那她早就说了,他是聪明人,怎会想不到呢?再说了,你如果要给封口费,那就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又是送狗又是送花的,当我小孩子吗?
  “你还没有看到是什么,或许你会喜欢呢?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我不是存心骗你,那时我从家里跑出来,不想让人找到,便改了姓名,当初我与几位义兄相识于微时,如果那时我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们又怎会与我结拜?更不会对我言听计从。后来遇到你纯属意外,在那之前我想带他们去我家在昌平的一座小田庄安身,那田庄是有一年生日,祖父赏给我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我想让他们先住在那里,待到明年再想办法给他们弄个户籍,在路上遇到你,我觉得这样更好,就想趁机给义兄们谋个出身,可见令尊和你惹了麻烦,不想让他们也卷进来,便先离开打探一番,确定他们留在罗家庄子里都很安全,这才放心走的。我对令尊和你心存感激,怕你们卷进瑞王的事,就去那处林子里弄坏房梁。“
  他一口气说完,有点口干舌燥,看到旁边放着茶壶,便问道:“我能喝口茶吗?”
  他这才看到只放着一只甜白瓷海棠花茶杯,和粉彩花鸟的茶壶并不配套,显然这是她惯用的茶杯,不是用来待客的。
  他的耳根发烫,好在自己没有伸手去拿。
  他重又回到小杌子上坐下,不再提喝茶的事,眼睛却使劲盯着罗锦言,就像被粘住似的。
  “你看我干嘛?”罗锦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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