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今生今世,她和她的孩子都不会和赵宥有所交集,但这种危机感却是根深蒂固的存在着。
见女儿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罗绍叹了口气,道:“商女不知亡国恨。”
说完,顿觉不妥,连忙道:“收回收回,爹爹口误,口误,惜惜你不要生气,是爹爹说错了。”
罗锦言的脸色已经变了,她爹虽然不是道学先生,但也从未如此孟浪,她沉着脸道:“您以后还是少和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在一起喝酒吧,好在阿星哥哥没在,否则有样学样,以后如何入仕?”
罗绍愧疚得不成不成的,被女儿抢白几句,脸上虽然挂不住,但听到女儿说到霍星,便又觉好玩,惜惜担心霍星了,真是有趣,有趣啊。
他赔笑道:“爹爹只是一时感触引用不当而已,再说爹爹又怎会和不知所谓的人一起喝酒?你就放心吧,爹爹不会带坏阿星的。”
罗锦言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罗绍就更觉有趣了,女儿长大了,小脾气越来越大了。
他只好挑些女儿有兴趣的说:“待到朝廷平乱,爹爹没了心事,闲暇时也写本游记,你不是最爱看游记的吗?爹爹就把这几年我们的经历写下来,你看如何?”
罗锦言嗯了一声。
其实游记什么的,罗绍也是随口一说,想哄女儿开心,见女儿没精打采的,便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吧,凤阳先生也写过游记。”
“凤阳先生?张谨张承谟?”罗锦言睁着大大的杏眼,打量着父亲。
她知道张承谟写过游记,不过是她猜的,是她根据书局里两位老伙计说的话猜出来的。
“您是如何得知的?”她问道。
见宝贝女儿终于来了兴趣,罗绍精神大振,道:“可惜你是女儿家,否则爹爹一定给你引见一位少年英才,不过也没有过多避讳,我邀请他过两日再来坐客,到时爹爹给你引见。”
罗锦言忽然觉得背脊发凉,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爹该不会又让人骗了吧?
“爹爹,您说的是什么人?您怎么认识的?他对您做了什么?”
罗绍越发高兴,女儿真是爹爹的小棉袄,对爹爹的事这样关心。
“爹爹说的这人你可能也听说过,就是十四岁高中举人的秦珏秦玉章。就是他告诉我,凤阳先生写过一本游记。”
他当然知道张承谟就是沧海叟了。
自从那次她在书局里遇到他,她便猜到这家书局和他有关系了。
既然和他有关系,那她当年偶遇的沧海叟当然和他也有关系。
她还记得有一次从外面回来,听到父亲正和焦渭谈论他,还说玉章两个字便是张承谟给他取的。
“您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他究竟对您做过什么?”罗锦言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问道。
从小到大,罗绍没少见过女儿这副小大人的模样,每当这时,他就觉得女儿特别可爱,现在女儿大了,心情更好了。
“玉章为人谦虚,斯文有礼,又怎会对为父做什么呢?为父考较过他的功课,他当年没有下场真是可惜,但想来以秦家对沉稳,应是不想让他木秀于林,这才晚上几年再下场吧。唉,先前我觉得阿星的功课已向上等,可见了秦玉章这才知道,什么是惊才绝艳。”
罗锦言冷哼:“爹爹十七岁便考中进士,自大周立朝以来也不过三人而已,他到现在也还是举人,根本比不上爹爹,爹爹不必谦虚。”
“爹爹只是机缘巧合而已,当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贸然就下场了,哪像秦玉章这般厚积薄发,他不但制艺做得好,对经史子籍也可有涉猎,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精,为父和廖家子弟也有所接触,但昨日见到这秦玉章,便有一山还有一山高之感。“
罗锦言怔怔地看着父亲,被洗脑了,一定是被洗脑了。
她当然知道秦珏的学问好,满朝文武有怕他的,有骂他的,有暗中给他使绊子的,却没有一个人置疑过他的学问。
可那时的他已过而立之年,现在的秦珏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
爹爹,我知道你没有儿子,可也不用把别人的儿子夸成这样。
“我觉得阿星哥哥的学问就很好,上次您不是也夸他制艺做得好吗?”
“以阿星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已是难得,但平实有余,却乏文采斐然之感。”
“可您上次明明说过,制艺文章要以稳重平实为上,现在您又说阿星哥哥的文章写得不好了,有您这样当师傅的吗?”
罗锦言很少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说到这里,脸色微白,端起桌上的茶盅,大口喝了起来。
罗绍愕然。
阿星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这对小儿女的亲事,他和霍家都已心照不宣,先前他担心阿星太过木讷,女儿会不喜欢,可现在看来女儿分明是在维护阿星啊。
虽然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可做爹的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爹爹承认,阿星的制艺做得也很好,和秦玉章各有千秋,这总行了吧?”他笑着说道。
罗锦言又喝了几口茶,脸色稍霁,对罗绍道:“女儿想回屋休息了。”
摆明还是不高兴。
罗绍眼巴巴看着女儿走了,嘟哝道:“爹爹还没告诉你,是怎么认识秦玉章的呢。女生外向,真是女生外向。”
第一四三章 笑春风
对于罗绍是如何与秦珏相识的,罗锦言并不感兴趣,她只知道,她爹又被人骗了。
上一次是带汤圆回来,这一次则直接引狼入室。
但罗绍却很想和女儿说说他遇到秦珏的经历,无奈女儿不想听。
他也觉得今天是惹到女儿了,先是吟错一句诗,继而又说阿星比不上秦珏。
但他的意思是说阿星的功课不如秦珏,并不是说别的。阿星不但是他的学生,而且很可能还是他的女婿,可如果他能有一个儿子,他希望是秦玉章那样的。
不,是年少时他想成为秦珏那样的人。
出身清贵,年少多金,气度不凡,英俊倜傥,才高八斗,自信飞扬。
可惜,他年少时寒窗苦读,虽不愁金钱,可也没有轻松的时候,好不容易做了进士、娶了******,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年,爱妻便去世了,女儿体弱,自己在仕途上也不顺畅。
如果惜惜是个儿子,以她的聪慧,他一定能把她培养成像秦珏这样的佳公子,可惜......等到女儿生下外孙,他一定要和亲家好好谈谈,把外孙抱过来由他教养,霍家家风太过严谨,免得把他的外孙也教养成另一个阿星。
昨天的事情其实很凑巧,中午时,一位期满来京候职的官员李甲请他和考功司的肖郎中一起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离六部不远,六部官员平素也常到那里用饭。
李甲在湖南连续三年考评为优,即使不能升职,也能留任原职,可偏偏去年时他错判了一桩夺产案,以致于一位寡妇投缳自尽,虽然此事已经平息,但那寡妇的家人曾经到知府门前喊冤告状,对于李甲而言,这件事多多少少会对仕途有些影响。
在此之前,罗绍已经和文选司的几人议过,此次对李甲只迁不升。
大周朝四品以下官员任免升降,不用上报御前,吏部便能掌控,每个月像李甲这样的事都有很多,罗绍虽然主持文选司时日不多,但也司空见惯,他自觉如此安排甚好。
李甲既然请他们在天香楼吃饭,那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小请而已,毕竟这是紧邻六部的地方。
李甲请他们吃饭,也是想表达自己的意图,是想留任还是想要调离而已。
罗绍和肖郎中很坦然地来到天香楼,却没想到一向如同六部官员大厨房的天香楼,今天却出了状况。
兵部的几个官员刚刚坐定,就有人冲进来找他们,原来是浙江战死的几员武将,因朝廷至今未把抚恤发下去,孤儿寡母无以为继,这几家便推选出两人上京理论,兵部之所以迟迟未发抚恤,是因为没从吏部拿来银子,有人找上来,他们便避而不见,这两人也急了,得知他们来这里吃饭,便直接找上门来。
罗绍三人刚刚上楼,就见一间雅室的门被砰的从里面推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抡着椅子追打三个身穿官服的人。
这五人你追我跑往楼梯这边来,在前面引路的店小二一下子被撞倒,罗绍和肖郎中刚刚走上台阶,见那几人往这边冲过来,他们本能倒退,却忘了后面就是楼梯,眼看就要从楼梯上摔下来时,原本走在他们几人身后的一个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他扶住,而一条腿则拦在同样往后摔倒的肖郎中腰上,硬生生将两人托住。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见状,不由分说便冲上来,那打架的五个人制住。
罗绍三人这才缓过神来,见救下他们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三人连忙谢过,正在这时,跟在他身后的随从过来,道:“大爷,被打的人是兵部的,打人的是浙江阵亡将士的遗孤。”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之色,对随从道:“想来并非个人恩怨,我们不好插手,你们送他们回兵部吧,不要在这里多做盘留,免得引来非议。”
随从恭身而下,少年这才向罗绍三人抱抱拳,道:“举手之劳,三位大人不必言谢,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不久便会有人来此过问,三位大人还是换个地方用膳吧。”
罗绍打量这少年,见他身姿挺拔,一袭淡青色棉布直裰看似朴实无华,可头上的打磨如玉的竹簪,腰间的羊脂玉佩,以及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无不显露出世家子弟的低调华丽,更何况再配上一副俊美无俦的好相貌,这样的人物,又有这样的侠骨仁心,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
罗绍忙问道:“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在下等不胜感激不知公子贵姓,仙居何处,我等必当登门道谢。”
少年笑得云淡风轻,谦声道:“大人过誉,晚生只是偶遇而已,不敢称功,就此别过。”
说完,郑重地向三人行礼,便飘然而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李甲概叹:“京城之地,果然人杰地灵。”
肖郎中也不住点头,罗绍便问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真是个出色人物。”
肖郎中看看他,忽然想起他家有位待字闺中的女儿,便笑道:“罗兄真想打听,这有何难,若是别的地方遇到,可能不好打听,可这是天香楼,如果这位公子是京城哪位大人家中子弟,在这里肯定有人认识他。”
说着,肖郎中便吩咐随从去问,没过一会儿,随从就回来了:“大人,刚才那位公子是太常寺秦少卿的侄儿,秦家的大公子秦珏。”
“啊?”罗绍和肖郎中异口同声,“他就是秦珏?十四岁的举人?”
随从道:“他是不是十四岁的举人小的不知道,但打听到他是秦家的长房长孙。”
待到三人重新去了另一家酒楼,按宾主坐下,便又说起方才的事,如果没有秦珏出手,罗绍和肖郎中就从楼梯上滚下去,受伤是小,这丑可就出得太大了。
两人都觉得应该登门道谢,更何况这是秦家子弟,就冲着他们家的天一阁,也要去谢谢人家。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李甲却道:“这位小秦公子只是晚辈,两位大人登门道谢未免有些不妥。”
******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有点晚了,明天准时啊
第一四四章 摸鱼儿
`罗绍和肖郎中这才醒悟,两人面面相觑。倒是那位原本心有惴惴的李甲,这时心里明镜似的。
这两位一个管着四品以下官员功过评定,另一个则管着这些官员的升迁降职,他们的几个字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官员的命运,他正不知如何与他们拉关系,现在终于有了契机。
真正的世家不受朝代变迁影响,他们数代传承,在朝堂根深蒂固,却能做到从善如流,不受皇帝猜忌,自是有一套他们自己的处世之道。
李甲虽然并非京官,但是这天底下做官的若是连秦家也不知道,那就是井底之蛙。秦家在前朝便是名门望族,祖上据说曾迎娶赵郡李氏后人为妻,前朝末年群雄逐鹿,秦家又出了一个秦政,立下不世之功,而秦政就是秦家在京城这一支的先祖,秦政早年住在西安,其妻便是大名鼎鼎的京兆韦氏后人。因此京城秦家,又有韦氏血脉。
李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自是知道能与秦家子弟交往意味着什么。
吃完饭,两位郎中回了吏部,李甲便立刻行动起来。他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好,就像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他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科在太常寺,他便想去太常寺找这人打听一下秦珏的事,没想到还没到太常寺,就遇到方才在天香楼,给秦珏回话的那个随从。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让自己的随从过去攀谈,秦家随从倒也是个健谈的,没过一会儿,就被套出话来,他家大爷在不远处的清心茶铺喝茶,原是让他给秦二老爷带个口信的,可二老爷进宫给四皇子授课了,他只好在这里等着二老爷回来。
李甲闻言便找到了清心茶铺,果见还有两个在天香楼见过的秦家随从守在门口,他松了口气,抬步进去,见秦珏坐在靠里的桌子,正和一个看着像是商贾掌柜模样的人在说话,他走上几步,对秦珏抱抱拳:“在下李甲,原任职湖南茶陵州,今日承蒙公子相救,又在此间偶遇,李某幸矣。”
秦珏看到他时有些错愕,继而似是才想起他是谁,起身还礼:“原来是李大人,幸会幸会,李大人不必客气,一起坐吧。”
说着,他对那位掌柜模样的人拱手道:“鲁二哥有劳了。”
被称做鲁二哥的人让小二给李甲看座,自己却拱拱手走开了,李甲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鲁二哥就是这家茶铺的掌柜。
闲谈几句,李甲便发现这位秦公子极是谦逊有礼,但却言之有物,得知他是来京城跑官的,秦珏微笑道:“此时南方有战事,看来李大人要往西边去了。”
竟是一语道破他想去西边。
李甲暗暗心惊,今天他和罗绍、肖郎中用饭时,他虽然表达了想换个地方的想法,可那两人滴水不漏,他心里也正七上八下,大周的重兵都在京城以西,除非鞑子打过来,否则宁王即使打进紫禁城,没有三五年也攻不下九边之地,现在来看,反而是西去最是安稳妥当。
而且,这位秦公子平易近人,不但对他的打扰毫不为忤,还赞这家茶铺清雅,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李甲看出秦珏和这里的掌柜分明是相熟的,想来是此间常客,又寒暄几句,他便提出向秦珏引见罗绍,秦珏初时面无表情,待听说这位文选郎就是十七岁考中进士的那位罗进士时,眼中便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李甲察言观色,心里不由好笑,少年人就是少年人,装出一副老成世故的模样,现在就露馅了吧,世人都是好奇,就像罗、肖二位听说十四岁的举人好奇,而秦珏听说罗绍是少年进士也好奇,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正想不出如何巴结罗绍,没想到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申时,罗绍下衙,走出清吏司,就有李甲的随从过来,说秦珏正和李甲在清心茶铺,邀他一同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