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睁眼斥责,耳边响起他压低的声音:“你不用睁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要走了,今天我还有事,要赶回京城,过几日再来看你。罗大人说想要找个女师傅教你武技强身健体,我手下恰好有一位会武功的女子,名叫白九娘,下次我来的时候,带她一起来,莫五哥他们虽然武功不弱,但毕竟是男子,不能贴身保护你,让白九娘跟着你,我也放心一些,我决不会再让秦琅那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秦珏看到罗锦言的眉头动了动,知道她定是不高兴了,便又说道:“白九娘是来保护你的,不是来监视你的,你若是想学武技,也可跟她学上几招,她不会向我汇报你的事情,我把她给了你,以后她就是你的人。”
罗锦言脸色微霁,显然是同意了。秦珏松了口气,又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请了一位擅长种兰的莳花婆子的事吗?她已经到了京城,还有你见过的扫红,原是骁勇侯夫人身边的人,最擅长侍弄猫狗,这两人暂时都在明远堂,你什么时候要用她们,就告诉我,我让她们跟着你便是。”
前世的秦珏是没有这么唠叨的,罗锦言腹诽着,眼皮越来越沉,大脑渐渐模糊起来。
秦珏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这是第一次,他能不受任何干扰地看着她,看着她娴静的脸庞,入鬓的蛾眉,长翘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线。
真是可爱!
她认真地和他讲条件时更可爱,怎么就能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呢?以后娶了她,闲来无事和她四处走走,她想养什么就养什么,明远堂若是不够用,那就以岳父的名义买座庄子,专门给她养猫猫狗狗,对外就说是她的嫁妆好了。
到时把他养的十几匹马也放过去,再养上几头鹿。
秦珏想着,心情就更好了,听着罗锦言的呼吸越发平静,便蹑手蹑脚走出来,对站在门外的夏至点点头,掏了个荷包赏给夏至,夏至不敢收,秦珏做个噤声的手势,夏至这才把荷包收下。
罗锦言一夜好梦,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夏至把那个荷包拿给她看:“小姐,秦大爷赏了这个,太贵重了,我不敢收,您看看是不是找个机会还给他。”
荷包里是十几颗金豆子。
罗锦言笑道:“既是赏给你压惊的,你就收下吧,”
的确,昨天晚上的事,夏至一直提心吊胆。
罗锦言看到夏至的样子,笑得直摇头。
她起床梳洗了,对夏至道:“告诉灶上,我想吃羊蝎子火锅,再在东次间里烧上火盆,咱们烤花生烤蚕豆吃。”
夏至怔了怔,道:“您的肝火旺,就别吃羊蝎子火锅了,吃鸡汤锅子行吗?”
罗锦言把头摇得像拨郎鼓:“我就要吃羊蝎子火锅。”
夏至叹了口气,小姐的病是好了,这也好得太快了。
罗锦言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就要适应。就像是你想躺着睡觉,可偏偏有人不让你睡,还把根长竹竿塞到你手里,你总不能硬是不要,自怨自艾吧,既然不能把这根竹竿扔掉,那就拿来做点事情,比如打人,比如捅马蜂窝......
又过了几日,便是小年了,秦珏又来了。
这一次他是和李青风一起来的,还带着那个叫白九娘的女子。
罗锦言没有见到秦珏,是常贵媳妇领着白九娘来见她。
白九娘三十四五岁,中等身材,容貌平平,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看不到的相貌,和罗锦言想像中的女侠完全不一样。
“你是哪里人,可有相公儿女?”虽然知道罗绍既然同意让白九娘跟着她,这个白九娘的底细一定是清清楚楚,没有问题的,可罗锦言还是要问一问。
“奴婢是北直隶河间府人氏,娘家是走镖的,到了我这一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守着家里的镖局子,一直未嫁,前几年由族里长辈做主,过继堂弟主持镖局,我闲来无事,托了江湖上的熟人投在秦爷手下。”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罗锦言已经听出来了,分明就是白家长辈欺她是女子,把她从镖局子里一脚踢开,她要么是一气之下,要么是真的走投无路,这才投靠了秦珏。
但是白九娘居然是河间人,这倒是凑巧了。
北直隶的沧州和河间一带,自古民风尚武,只是因为前世她自己也是河间人,这才感到巧合。
待到秦珏走了,李青风才让人叫了罗锦言到前面的厅堂说话,他上下打量着罗锦言,笑道:“先前听明岚说你病了,我还以为你在装病,现在看你气色倒是不错。”
罗锦言撅着嘴,道:“我爹要到初五才能来香河,你也过来了,那他岂不是要孤零零一个人了?”
往年这个时候,李青风已经回了扬州,可今年情况不同,闽军退兵的时候,已是十一月末,李毅一家又在安徽,他只能留在京城过年。
知道小表妹不放心姑丈,李青风笑着安慰她:“我是想留在京城陪着姑丈,是他让我过来的,还说他在京城少不了要四处走动,到时只会忙得不可开交,反倒是你,从小到大也没有离开过他,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在香河过年,这才催着我和玉章一起过来。”
这是罗锦言第一次独自过年,可她也知道,现在的情形的确不适合回京,也就不再纠结这件事。
转眼便过了小年,小年之后又下了一场雪,直到大年三十,这场雪才停下来。
明岚是在大年初一的上午赶到香河的,他带着整整两车东西,都是罗绍让带给罗锦言的,因为下雪,直到大年三十才从京城出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秦家的两位嬷嬷和那个叫扫红的丫鬟。
第一九九章 迎新春
明岚带来的东西中,有几样是李毅从安徽让人送来的。
兵荒马乱的,舅舅又在安徽避难,还是千里迢迢让人送了年礼,罗锦言心里暖洋洋的。
老天对她厚爱,前世她想都不敢想的亲情,这一世全都得到了。
因为二月便要回京城,罗绍把李毅送的大多数东西全都留在杨树胡同,只挑了些好玩好吃的给她送来。
明岚还带来两封信,一封是张广顺的,另一封则是林丛的。
这让罗锦言又惊又喜,因为打仗,书信来往困难,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这两人的书信了。
张广顺在信上说,瑞王世子与广安伯家的乔小姐原是要在今年成亲,打仗的缘故,婚期改在明年的四月,因是赐婚,所以赵宥会在二月初动身,亲自来京城迎娶乔莲如。
赵宥和乔莲如婚事延后的事情,罗锦言早就听鲁振平说起,也猜到赵宥可能会亲自来京城接亲,可现在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心里一动。
林丛则是告诉罗锦言,又有人来找过罗武,他买通了看管的人,用另一个犯人代替罗武引见给来人,来人问了几句,便说找错人了,这才走的。
罗锦言当即给张广顺和林丛分别回信。
赵宥大婚之后,让张广顺和莫家康不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和王妃身边的人搭上关系;
她又告诉林丛,继续留在云南,朝廷大赦之后,立刻带着罗武乔装打扮,回到昌平。
前世,宁王之乱平定之后,赵极除了开恩科以外,还在同德二十八年大赦天下。
罗武犯的只是小案子,在大赦之内。
这也是罗锦言派林丛去云南的原因。
在前世,赵宥的妻子并非乔莲如,而是钟氏。
或许前世也曾经出现过乔莲如这个人,只是没等成亲就死了,而今世因为有了罗金瓶,所以乔莲如直到现在还活着。
赵极是个多疑的人,他一定会在瑞王父子身边放眼线的,但是没有一个眼线能比得上世子妃,未来的瑞王妃。
古娆没有像前世那样怀孕做皇后,也就意味着在今后的十几年里,后宫之中只生了两位公主,一个生下便夭折了,另一个三岁时死于风寒,赵极曾经两度选秀,后宫中年轻嫔妃众多,但却再无人生下皇子。因此,赵极才认为自己身体不行了,他开始宠信李道子,继而用小童采补,直到罗皇后进宫之前,后宫之中依然是李贵妃一人独大,赵极只有赵熙一个儿子。
如果乔莲如生下赵宥的嫡长子,那么瑞王府就和李贵妃绑在一起。但在赵宥眼中,乔莲如不仅是李贵妃的人,更是赵极硬塞给他的人,罗锦言很想看看赵宥会怎么做。
前世,赵宥和钟家联姻,这才能在平凉暗地做大,所以这一世,她一定要让赵宥娶了乔莲如。
去年乔莲如重病,说不定就是赵宥派人做的手脚,上一世的乔莲如可能就是那时死的。
现在大婚在即,赵宥做了一次,还会再做第二次,乔莲如危险了。
见罗锦言写完信了,夏至这才提醒道:“小姐,秦家的人还在外面,等着给您磕头。”
罗锦言眉头微蹙,还没有小定,秦珏这家伙就见缝插针地在她面前出现,等到亲事正式定下,还不知道他会怎样做。
“让她们进来吧。”罗锦言有些无奈。
扫红和两个婆子都是曾经去过杨树胡同的,三人进来后,给罗锦言行了礼,扫红便道:“今天过年,我家大爷碍着身份,不能过来,就让奴婢们替他来给罗小姐拜年,罗小姐过年好,大吉大利。”
替秦珏拜完年,扫红和两个婆子则又跪下,道:“奴婢们自己给罗小姐拜年啦,罗小姐四季平安,富贵吉祥。”
说着,又各给罗锦言磕了头。
罗锦言含笑点头,夏至给三人各赏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
没想到,三人起身后并没有马上退下去,扫红笑着说道:“大爷吩咐奴婢,请问罗小姐的那副消寒图可画完了,若是画完了,就让奴婢带回去。”
没听说过送人消寒图还要收回去的,秦珏要干什么?
何况那副图是她用了心思才画的,她才不想还给他。
罗锦言不悦,对扫红道:“告诉你家大爷,就说那幅画我很喜欢,想要留下来赏玩,他如果想要,就自己画一幅好了。”
扫红重又给罗锦言行了福礼,笑盈盈地道:“大爷说若是您在画上题了字也就罢了,若是没有题字,他亲手给您装裱了,再让奴婢给您送回来。大爷还说,您一定不想把画还给他,但他只是拿画装裱,并非想要您的墨宝画作珍藏,让您不要多想。”
罗锦言刚刚呷了一口茶,闻言费了好大劲才把茶咽下去,秦珏也真是够了!
她若是不把那幅画让这丫头带回去,就是她自作多情,以为秦珏要把她的笔墨当成订情信物收藏起来。
人家只是给你装裱,是你想多了。
“夏至,把那幅画拿来,让她带回去。”罗锦言冷冷地说道,大过年的,她不想让那个家伙给自己添堵。
扫红重又谢过,这才告辞,带着两个婆子走了。
而此时的九芝胡同,却闹得不可开交。
前阵子京城和香河断了消息,秦牧并不知道秦琅惹上官非,而那件事又已经被当地县衙压下来了,知县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即使想把这件事告诉他,也没有路子。
按理说这件事传到京城,也还要过一阵子,秦牧暂时还不会知晓。
可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的手笔,吴氏前脚进了九芝胡同,这件事后脚就由太常寺的一位同僚,透露给了秦牧。
如果这件事是经由秦家人之口说出的倒也罢了,毕竟家丑没有外扬,但却是太常寺的人告诉秦牧的,这对秦牧的打击可想而知。
四皇子赵熙监国不利,他身为皇子之师难辞其咎,若非秦珏立下大功,今上又忙着收复失地,否则没等御史们弹赅,庄渊就已经把屎盆子扣到他头上了。
但等到宁王之乱被彻底平定,皇帝腾出手来清算朝臣时,他的好运气也到头了。
***
不好意思,昨天一整天都在县里办事,没有时间码字,到了很晚才回家,今天三更啊,这是第一更。
第二零零章 日西出
秦牧早已写好辞呈,只等着过年之后便称病,自请辞去皇子师傅一职,再趁机休养两三个月,远离众人视线,待到他病愈重回朝堂时,很多事都已尘埃落定。虽然隔上几个月,他在太常寺有可能被架空,但还能保住官职。只要官职还在,以秦家的背景,和他这些年积累的人脉,依然还能有大好前程。
可是他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秦琅的事。
自从秦瑛惹上张小小,秦牧便对他非常失望,他这才开始在暗中关注秦琅。
秦琅在京城时规规矩矩,从不显山露水,相对爱出风头的秦瑛,秦牧对秦琅更满意,若不是赵熙监国后他要谨小慎微,他可能已把秦琅带在身边了。
如今秦琅在香河出事,秦牧便怪罪到吴氏身上。
直到过了小年,秦牧才让人把吴氏接回京城。秦家其他女眷和玉字辈男丁都还在太原,要到出了正月才能回来。三夫人离京前,把对牌交给秦烨管着,按理说吴氏“养病”回来了,这对牌就要还给她。
吴氏回到九芝胡同,想要拿回对牌,秦牧无论如何,也不让秦烨把对牌交还给她。
于是在大年初一这天,秦烨、秦牧,连同秦家留在京城的几位,刚刚拜了祖先,就听说候在外面的吴氏闹了起来。
这几年,秦珏与秦牧分庭抗礼,以至于秦家在通州的几位比秦老太爷辈份还高的长辈,不允许秦牧带人踏进通州的秦家祠堂,因此,秦牧只好请人临摩了列祖列宗的画像,供奉在府内,逢年过节,身为宗主的秦牧便带同京城的男丁在九芝胡同的秦府内祭拜,而秦珏则带着秦家在通州的宗亲们,在祠堂里拜祭祖先,这件事在京城里早就传为笑谈,但当秦珏杀了宁王之后,反倒没人敢再说了。
各房只留下几个姨娘,九芝胡同里也只有吴氏一个真正的女主子。男人们去拜祖先,秦牧的两名姨娘服侍着吴氏候在外面。
没有片刻,一名姨娘就因为绣鞋上有朵正红的凤仙花,而被吴氏掴了一巴掌,让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了出去;另一个吓得发抖,端着茶盘的手抖个不停,茶杯发出磕碰的声音,吴氏斥她失仪,让她和先前那名姨娘一起在谷风园里的石子路上罚跪。
那条石子路凹凸不平,这样的寒冬腊月里罚跪,即使人没有冻僵,膝盖跪在凸出的石子地上,两条腿也要落下病根。
秦家诗礼传家,即使有这样惩罚妾室的,也是关上门暗地里进行。
吴氏虽然是让两名姨娘到谷风园里领惩,可却是在供奉祖先画像的院落外面发号施令的,即使没有正经主子在场,可还有几个其他房头的老姨娘和旁支女眷,像吴氏这样在大庭广众下惩罚妾室的,她们还是头一回遇到,一时又无法退避,场面好不尴尬。
秦烨被气得七窍生烟,但吴氏身为正室,管教姨娘本就是她的职责,秦烨虽是一家之主,也不能插手,以免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他阴沉着脸,从吴氏身边走过,和大哥秦烨一起去了天心阁。
每年的大年初一,秦氏子孙会在天心阁外的天心池边举行开阁仪式。
这一天里,秦家各房连同旁支之中,凡有功名者均可进阁观览群书。
一年之中也只有大年初一和二月初三,天心阁才会敞开大门,但也只限于秦家有功名的子孙才有观书的资格。
这一天对于整个秦家都很重要,因此热闹程度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