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锦言平静如水,一如往常。闻讯而来的李青风直皱眉头,姑夫这一次有些鲁莽了吧?
订亲这么大的事,怎么说订就订了?
姓秦的?九芝胡同秦家?
该不会是......
他心里一沉,低声问罗锦言:“惜惜,这位秦公子和隔壁庄子的是一家吧?”
罗锦言点点头:“同一个房头,堂兄弟。”
李青风只觉两腿发软,连忙坐到玫瑰椅上。
男女有别,他虽然没有问过罗锦言,但那件事上鲁振平三兄弟全都出面了。
这三个人是惜惜的人。在罗家,只有姑夫和惜惜能差遣他们,现在姑夫不在香河,那他们做的事,只有可能是惜惜指使的。
李青风不是林总管,林总管在罗家虽然有面子,可还是下人,有些事,尤其是罗锦言的事,他是不能过问的。
但李青风不一样,他是罗锦言的亲表哥,从小看着她长大。
“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他沉声问道。
罗锦言抿了口茶,轻声道:“是。”
李青风端起茶盅,却又放下,别说是茶,现在就是王母娘娘的琼浆摆在面前,他也喝不下去了。
“秦家真若想查,一定能查出来,现在为了颜面,他们忍下来,等到你嫁过去,那就不好说了。”他说道。
“哦,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多谢哥哥提醒。”罗锦言淡淡地说道。
她是真的忘了,她现在脑子里想着的,就是她爹被秦珏给忽悠了,她真的忘记得罪秦家的事了。
李青风叹了口气,想当年是惜惜提醒他屯积福建茶叶的,这些日子他虽然还在香河,可也知道茶叶卖得极好,尤其是临近年关,福建陈茶的价格比往年的新茶还贵了几倍之多。
聪明如惜惜,又怎会忘记那件事,只是因为姑夫把亲事定得太急,她一时没有想到而已。
双方换了庚帖,这亲事就算定下了,如果这个时候秦珏死了,惜惜就要捧着他的牌位嫁到秦家去。
姑夫这是怎么想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李青风想了想,对罗锦言道:“我现在去找王家人,带着他们去趟县衙,把状子撤了。”
秦瑛虽然把案子压下来了,但状子还在县衙里,王家没有撤状子,这件事便悬在那里。
罗锦言摇头:“不用,我已经做了我要做的事,余下的交给别人了,二哥哥不用管了。”
“不用管?对啊,你把这个把柄抓在手里,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再说,到时还有娘家替你出头。”
李青风心里其实是挺别扭的,小表妹被姑夫稀里糊涂地许配出去。
一个月前,他或许还不知道秦珏是谁,可现在整个京城,整个北直隶谁不知道秦珏的大名,杀人不眨眼的少年英雄!
明岚来报喜之前,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把那样一个人和自己玲珑剔透的小表妹联系起来,可现在木已成舟,出了正月就要小定了。
不管姑夫是如何选中这个女婿,他也觉得委屈了妹妹。
他的小表妹不是抱着猫就是抱着狗,怎么能让她嫁个武夫?
都怪四弟不好,否则姑夫也不会总担心惜惜没有依靠,早早地就要给她定下亲事。
“惜惜,听明岚说那位秦公子一表人才,要不哥哥去帮你相看相看?”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帮助表妹的,总不能再去劝姑夫收回承诺吧,这个时候耍赖,即使退了秦家的亲事,以后谁还会来给惜惜提亲啊。
“不用了,我见过他。”罗锦言说道,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甚至没有寻常女孩子说起这事时的娇羞。
“你见过?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他冲撞过你?对你图谋不轨?”李青风是个好脾气的人,可今天他的火气有点大。
“小时候见过他,长大后也见过,他经常向我爹请教功课,那时你恰好去了天津卫。”罗锦言说道。
李青风略微松了口气,惜惜说话不紧不慢,脸上也看不出生气着急,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惜惜对这门亲事并不反感。
“惜惜,你还有两年才及笄,姑夫也不会让你早早出嫁,你不用担心,如果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哪怕请我爹出面,也不会让姑夫把你嫁过去的。”
李毅是娘舅,罗锦言的亲事虽然不会由他做主,但他如果反对,真和罗绍闹腾起来,这门亲事还真的不能成。
罗锦言苦笑,就是舅舅来了,恐怕也让秦珏忽悠了。
想当初,舅舅还上赶着想要承办赏马会,可惜少投了一万两,这才被别人夺走承办权。
赏马会就是秦珏的主意,他能让整个扬州的巨贾抢着掏银子,想讨舅舅欢心那还不容易。
李青风回到自己屋里,越想越觉得姑夫做得太草率,他对贴身小厮道:“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回京城。”
他要去京城,亲眼看看那个什么秦珏。
他十二岁便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如果秦珏并非常贵和明岚说得那般出众,又确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就算是和姑夫撕破脸,他也不能就这样把小表妹嫁过去。
罗锦言住在后宅,待到她得到消息时,李青风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
二表哥是好心,可是他见了秦珏有什么用,没用!
罗锦言无奈地对夏至道:“铺床,我要生病。”
夏至的嘴角抽了抽,小姐又要生病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 辩机锋
李青风是傍晚时分回到京城的,他来到杨树胡同,来不及回自己家里,先去见罗绍。
李青风不是毛头小子,平静之后,一路之上也想明白了,姑丈虽然不是精明算计的人,但也绝不糊涂,他对惜惜如珠如宝,自是不会利用女儿博取官位名声,所以他挑上秦家小子,一定有他的原因。
李青风觉得,在去相看秦珏之前,他要先和姑丈见上一面。
今天是休沐日,罗绍应该在家。
可没想到,罗绍竟然没在。
“今天一大早,秦家大爷就陪老爷去广济寺听禅了。”一名小厮说道。
“秦家大爷?秦珏?”李青风愕然,这也太快了吧,还没有小定,秦珏就登堂入室,以女婿自居了?
“是啊,就是秦家那位公子。”
小厮满脸欢畅,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见又有小厮跑进来:“老爷回来了!”
李青风松了口气,还好,他还以为罗绍会在外面用了晚饭才回来。
李青风迎到二门,二门不远处种着几株修剪成球的冬青树,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罗绍从冬青树旁边的石子路上走过来。
罗绍穿着石蓝色杭绸直裰,浅灰色大氅,绾着羊脂玉发簪,面如冠玉,容光焕发,比起三个月前更加精神,看上去就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李青风心里怔了怔,姑丈的心情一定很好,看这样子,不像是女儿要订亲,倒像是他要迎来第二春了。
身影一闪,一个少年也从冬青树旁走来,和罗绍隔了两步跟在身后,李青风的目光不由得被这少年吸引。
少年穿着青松色直裰,墨绿色镶白狐风毛的大氅,乌黑的青丝上束着两颗指肚大的南珠。白皙光洁的面庞,羽翼般飞扬的眉,墨玉般的眼眸深邃有神,如雕刻般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而又俊美,厚薄适中的嘴唇含着一抹笑意,令他略带冷俊的容颜温暖起来,就像是冬日里照在冰峰上的阳光,灿烂明亮璀璨夺目。
罗绍也是美男子,但和这少年站在一起,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把他忽略了,这就是秦珏吗?惜惜未来的夫君?
罗绍看到李青风,脸上都是笑意,待到李青风向他见礼,他便忙不迭地给两人引荐。
“这是玉章,秦玉章,这是我的内侄青风。”
秦珏和李青风相互见礼,罗绍看着面前两个如玉般的年轻人,只觉赏心悦目。
如果惜惜和秦珏站在一起,那应该更养眼。
无论如何,说什么也要挑个外孙跟自己读书,秦珏和惜惜生的孩子,一定是最聪明最漂亮的。罗绍想到以后他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个珠玉似的小娃娃,便笑得合不拢嘴。
事实上,自从和秦家换过庚贴,他的嘴便很少合上。
明岚从外面订来了酒席,自从惜惜去了香河,罗绍就没在家里吃过饭,偶尔回来,也是从馆子里叫酒菜,俨然一个标准的单身汉。
没等李青风开口,罗绍已经说起去广济寺的事,他笑着对李青风道:“你和惜惜,再加上阿星,没有一个喜欢和我听禅的,好在以后有玉章陪着我这个老人家。”
李青风在心里甚是不屑,这个秦玉章也太会钻营了,居然连听佛经也陪着,你能陪上一次两次,难道还一直陪着,我才不信你有这个耐心。
罗绍见李青风不以为然,便道:“起先我也没有想到,玉章对佛法竟然也有研究,难得难得啊。”
今天之所以去广济寺,是因为栖霞寺的寂了法师来广济寺开坛讲经了。
寂了法师是栖霞寺住持明德大师的师叔,德高望重,这次是受广济寺玉尚大师相邀,与另外几位大和尚一起,在广济寺为此次宁王之乱而枉死的英灵和百姓颂经九日。
九日期满,寂了法师在广济寺开坛讲经,也只有今日。
罗绍和秦珏到了广济寺,能和一堆慕名而来的人坐在下面听禅,罗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却没想到一到广济寺,就有知客引着他们直接进了后山,还没到讲经的时辰,后山的云房里却早已等着三四位大和尚。
这几位大和尚里不但有广济寺的玉尚大师,还有河南白马寺和真定隆兴寺的,连同寂了法师一起,正在等着他们。
罗绍受宠若惊后便是一头雾水,可当他坐定之后,这才知道,这几位大和尚等的人不是他,而是跟在他身边的秦珏。
这几位盛名远播的大和尚要和秦珏机锋辩禅。
罗绍常来寺院,自是知道佛家有辩经一说,但是他却从没有见识过。
辩佛法,证禅理,契入禅境,体验禅心。
见他怔在那里,秦珏才低声告诉他,往年他会去栖霞寺和那里的大师们探讨佛理,今年因为战乱所以没去。
后面的话秦珏没有说,但罗绍已经明白了,白马寺和隆兴寺的两位大师暂且不说,单说这位寂了法师,来京城做法事还是其次,说不定就是为了找秦珏才来的。
这决不是罗绍瞎猜,就看寂了法师的兴奋劲就知道了,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大有磨拳擦掌之意。
另外三位看着很平静,可那眼里的精光却完全暴露了他们的欣慰,就像是三个等着看热闹的人。
这不是对外的辩经,没有莲花座,几人都是席地而坐,罗绍坐在靠外的蒲团上,看着秦珏从一对一,渐渐变成一对四,口若悬河,唇枪舌剑,时而直截了当,机锋锐利;时而妙语连珠,充满机趣。
隆兴寺的大和尚率先败下阵来,对秦珏道:“尔是强辞谬理。”
秦珏微笑:“醍醐上味,纯一无杂,大师尚未堪破个中真谛而已。”
寂了法师哈哈大笑,对那大和尚道:“败了就是败了,然既达禅之心髓,胜败又有何妨?”
那和尚在心里对寂了法师不以为然,你说得好听,大老远从金陵赶过来又是为何?
这场辩经几乎误了寂了法师讲经的时辰,好在秦珏答应他们,明天再来,这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第一九五章 大舅哥
用了晚膳,秦珏正要告辞,有小厮进来禀告,明岚从香河回来了。
明岚是去香河给罗锦言送信的,李青风先行走了,反倒比明岚还早了两个时辰回到京城。
听说明岚是从香河回来的,秦珏便厚着脸皮不想走了,背脊挺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门口,就好像那即将进来的,不是小厮随从,而是什么重要人物。
李青风暗地里瞥他一眼,眉头微动,这个秦珏应是很满意这门亲事吧,刚才分明已欠起身子要告辞了,现在重又正襟危坐,分明是想知道惜惜的事。
明岚给罗绍请了安便下去了,秦珏这才起身告辞,李青风亲自送他出去。
走出二门,李青风忽然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打量秦珏。
他是第一次见到秦珏,秦珏却是以前就见过他。
当年罗锦言女扮男装到天桥看他变戏法,陪在她身边的就是李青风;
扬州绿杨庄里,李青风一直陪在罗绍身边。
罗锦言没有兄弟,罗家又早已分宗,以后成亲了,李青风就是舅爷。只是这个舅爷老大不小了也不成亲,秦珏挺替他操心的。
“李兄,你可是有事要叮嘱我吗?”秦珏含笑问道。
李青风哼了一声,道:“还没有小定,你不用急着叫哥。”
只是李兄啊,又没叫你表哥!
秦珏腹诽,可脸上的笑意更盛,道:“你比我年长,我称呼一声李兄也是应该。”
李青风忽然发现,这小子的脸皮挺厚的,不过倒是并不讨厌,只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冷血。
“你既然已经立下大功,想来就要出仕了,以后可是要入行伍?”李青风问道。
秦珏立下的是战功,肯定是要做武将的。
李青风曾听人说过,野兽一旦咬过人,尝过血腥,便会越发凶狠。
人也一样。
即使秦珏不是传说中的杀人如麻,宁王赵栎是死在他手里,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
以后他做了武将,杀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男人真若是狠下心肠,又怎能对妻子温柔体贴?惜惜从小就被养得娇气,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想到这里,李青风沉下脸去,目光沉沉望向秦珏。
秦珏虽然觉得这个大舅子长得太漂亮了,可是却不敢有半分不敬,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地说道:“家父和罗大人都和我谈过,他们不想让我入行伍,听闻今上有开恩科之意,待到过了小定,我便要寒窗苦读,如果明年能有恩科,我便要下场一试。”
言外之意,这件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我爹和我未来岳父都已经商量好了,明年我就去参加会试,给你妹子挣副凤冠霞帔。
李青风这一惊非同小可,秦珏竟然不会封功?
怎么可能?
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今上是一定要恩封的,这是别人几辈子想求也求不来的,他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放弃了?
即使明年真有恩科,但考中的能有多少人?
即使做了进士,也要像罗绍这来,一年年的熬资历,罗绍恰逢霍英起复,这才进了六部,这样的机会也是千载难逢的。
虽说文武有别,但以秦珏此次的大功,封个三四品的将军绰绰有余,可他居然要去考科举做进士?
就算是做了状元又如何,在翰林院里编了一辈子书的状元有的是。
李青风八面玲珑,可此时脸上还是难掩惊诧,他道:“你真的想以举业入仕?”
秦珏微笑:“秦家是诗礼之家,而我是家中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更要提携兄弟子侄,而且,再过一两年,我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我不能让妻儿整日为我提心吊胆,以举业出仕虽然艰难,但更安稳,因此,家父和罗大人都很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