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萱不明所以:“这邻居也太热情了些,只是他们怎么知道李郎喜爱读书写字呢?倒是会投其所好。”
李白不悦道:“管他们作甚,这些东西也都丢出......算了,收起来吧,别堆在眼前,没得碍事!”
见李白很是反感,朝青看了眼许萱的脸色,便将那些东西都收了下去,但是东西太多,若是哪日离开,估计要多雇一辆马车了。
“别人总是送我们东西,若是不回礼,是不是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了?”许萱试探的问道,“不如我等下便让朝青陪我去店铺里看看,买些东西送回去,我们出门时除了钱和书,能不带的都丢在家里了,没有好东西可送的。”
李白低头沉思了片刻,猛然起身走到院门口,将门打开,门外正站着一个小奴,见李白来势汹汹,可怜巴巴道:“小奴路......路过,不小心惊扰了郎君......”
李白深吸了一口气,见许萱跟了过来,放松了神情,但语气仍然很僵硬:“回去和你家主子说,若是想见我直接来就是,不必做这些无用的事情,东西也都拿回去,我们不需要!”
他说完便又猛地将门关上,不给那小奴任何解释的机会,许萱一脸呆怔,而后恍然发现李白原来知道那个所谓的“邻居”是何人,莫非......是以前的仇人?许萱小心的看着李白的脸色。
李白察觉到自己吓到了许萱,忙搂着她往屋里走,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安抚道:“没什么事,阿爹之前的生意在这一片很是壮大,我在想是不是他此时也在九江,或者是......家里的其他人。”
家里的其他人也是李白的亲人,许萱第一个念头便是应该登门拜访,但是李白明显是不想和那些人有过多的瓜葛,又或者是......抗拒那些人的亲近?
“若是阿爹在,我们总该去看看他的。”许萱对李客的印象一直很好,而李客对她也是没的说,比亲生女儿还要好,而且在长安的时候,李白已经对李客释怀了很多了,不知现在又是出自什么原因。
李白也不大确定:“我只是猜测,他也许不在,就算我们要登门,也得知道人家的门在哪不是?况且我刚才和那小奴说了,他们若是真想见我们,自然会找上门来的。”
许萱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了。
只是等了两日都不见人上门,许萱想是不是他们想多了,也许李客根本就不在,只是有人受他所托,若有一日李白来了此地,定要好生照顾。
刚这么想了,第二日便有人来敲门了,墨青开了门,忙向李白夫妇禀报,许萱第一时间去看李白的表情,见他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欣喜和激动,她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许萱一脸好奇的看着外面,没有见到李客的身影,却见两位男子带着两位妇人走了进来,一脸的局促和小心翼翼。
原本坐着的李白也站了起来,几人相顾无言,明显感觉得到那几人愈发的紧张,许萱反而放松了,率先开口道:“都站着做什么,快坐下罢,暮雪,快上些好茶来。”
李白闻言复又坐了回去,他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能感觉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却不慌不忙的接过暮雪递过来的杯子。
还是那位年龄稍长的男子打破了沉寂:“原来听人说城里来了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又说长得有几分像十六郎,便猜测会不会是你,没想到还真的是你,真的是......”
他不停的感慨,忽然觉得这般自言自语会惹人烦,又急忙闭了嘴,明明看起来是一个市侩无比的商人,应该最会处理关系才是,此时却看起来笨拙无比,倒是和李客有点相似,原本许萱就觉得他长得很熟悉,顿时恍然大悟!
被称为十六郎的男子倒是比年长一些的随意一些,笑起来十分亲和:“相别二十几载,大哥甫一见到二哥有些激动,便有些口不择言了,二哥莫要见怪。”
是了,许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二人便是李白的大哥和三弟,怪不得她总觉得那个年长的男子很像李客,而那个年轻一点的又有几分神似李白,却又和李白完全不同的气质,毕竟一个浑身都是书香气息,一个都是铜臭味,从小到大的环境不同,两人的性格也会不同,不过李璠的相貌较之李白也差的很远。
忽然被人称为二哥,李白仿佛瞬间被拉到了二十年前,好似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一般,心不由的软了几分,神情也缓和了一些。
“他一向如此。”
即便只是这么几个字,那兄弟二人仿佛小孩子被先生夸赞了一般,激动不已,明明兄弟分离与他们并没有错,却好像他们当年抛弃了李白,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现在来寻求原谅,李白能同他们讲话,已经很知足了。
李密稳了稳心神,讨好道:“过年的时候听阿爹说在长安见过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没什么,出来走走。”
见李白不欲多说,李密也不敢多问,和李璠对视一眼,高兴道:“知道你来了,一直不敢打扰你,便又不能全然当做你不在,只好装作邻居给你送点东西,可还都用的上?若是不喜欢,我再去买些更好的来。”
李白与许萱对视了一眼,嘴角一扯,当是笑了:“不用麻烦了,这些东西我一向是不缺的。”
李密呵呵道:“不麻烦不麻烦的。”商人惯会察言观色,见李白偶尔会看许萱的脸色,便察觉自己这个弟妹不简单,便问道,“也不知弟妹喜欢什么,便让你嫂嫂挑了些好的,若是不中意,大可去店里来,城里有许多店是咱们家开的!”
许萱顿时有种入了豪门的感觉,李家真的好有钱啊!
“谢谢大哥,我很喜欢!”
见许萱这般好说话,也丝毫没有见外和瞧不起他们的神情,与李客说的一点也不差,李密比刚来时放松了不少,指着一同跟来的两位妇人道:“这个是你嫂嫂,这个是弟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只管说,不必见外的。”他又看了眼屋里的摆设,对李白建议道,“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大方便?家里很大,还有很多空房,不如搬家里去罢?平时相互照应也方便些。”
李白喝了口茶,闻言道:“不必了,搬来搬去的麻烦,想来你们住的也不远,走动起来应该也不难。”
见他拒绝,却又愿意走动,李密很是满足,便也不再强求。
李璠见大哥说了一大堆之后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站起来走到李白身前,像小时候那般靠在李白背上,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好久没见二哥了,前几天偷偷瞧见二哥的时候我还哭了呢,我看见大哥的眼睛也红了,这么多年没见,今晚总得好好喝上几杯罢,二哥你可不许赶我走!”
李白笑了起来:“论喝酒,你是如何都比不上你二哥我的!”
李璠被他爽朗的笑容怔了一下,而后不服气道:“谁厉害今晚试试不就知道了,大哥,我今晚就住在二哥这里了。二嫂不会介意吧?”
许萱见他很是讨喜,李白也比一开始欢快了很多,笑道:“当然不会,我这就让人把房间收拾好!”
“二嫂真好!”
李密虽不愿扫兴,但想来平时教训李璠习惯了的,佯怒道:“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不着家,和家里人可以,和外人断不能这般没有顾忌!”
“知道了知道了,成天就会唠叨!”李璠不耐烦道。
第111章 醉里挑灯看剑(八)
兄弟相聚, 虽隔了数年, 毕竟年龄相差不多, 倒也能聊得起来,只是无外乎都是关于小时候的, 李密很是小心的看着李白的脸色,生怕说到某处惹了李白不开心, 他们李家唯有李白算是出了头, 现在虽然还没有做官,但已经名气这么大, 日后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的。
李密这么想着,也为李客和李白高兴, 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对李璠道:“咱们家里总算要出个当官的了,你我行商数年, 腰里再多的钱都抵不上当官的一句话,受了多少憋屈,现下眼看着就要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李璠酒量稍微好一些,他看了眼没有说话的李白, 提醒李密道:“胡说什么呢,二哥就算有成就,也是他自己的,我们也不能仗着又二哥在,就胡作非为,好生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李密被他一说, 忙清醒了不少,见李白并没有露出不快,应和道:“三弟说的是,你年纪小些,倒是比哥哥还看得明白,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李白莞尔一笑,道:“三弟说的好,二哥我正有此打算,为官虽好,能为百姓为苍生做些事情,但有些时候是真的不能强求,还是正经过自己的日子好。”
李密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仕途上有困难?为兄有什么能帮你的?”
李白看着这两个兄弟一个比一个紧张的看着自己,忽然又有点后悔不该在长安时那般任性,但是自己已经与李家脱离了关系那么多年,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能够进入官场,一展宏图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后结果如何,也和他们无关了不是吗?
李密见李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以为在长安过得很不如意,毕竟出身比不上别人,他也能理解,安慰道:“要实在不行,就回家里来,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十个人,为兄也养的起。”
李璠本也想安慰一番,听李密这番话不禁笑了起来,李密对外人很是精明,对自家人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全是好心,却说得让人不大喜欢。
“哪里是二哥不行,你我离得这般远,都能听到许多人称赞二哥的才华,当然不是二哥的问题,肯定是官场过于算计,不适合二哥罢了,现在听长安来的人说,圣人是越发的重用李林甫了,以后谁想入长安里混,少不得巴结着点此人了。”
李白有所耳闻,只是离了长安便不想再为那里的事情烦恼,现在听见李璠这番话,更加确信了当时离开长安是对的,李隆基的志向在被现世安稳逐渐消磨,李林甫继续在一旁吹捧下去,大唐的未来堪忧啊!
“不是听说最近有个叫张九龄的要进长安当宰相了,此人还是之前张说向圣人推荐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商人消息最是灵通,最主要的是那些官员觉得他们没有威胁,故而会无意间透漏出一些消息来。
“张九龄?”李白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却没有很深的印象,希望此人能牵制住李林甫罢。
“哎,我们兄弟相聚,说那些做什么,二哥,打算在此住多久?”李璠岔开话题,看向李白。
李白道:“会多住上些日子,你二嫂她前些日子身体不适,郎中说不宜劳累,说来也是我不好。”
李密见他们夫妻感情这般深厚,既意外又欣慰:“那就多待些日子,若是不想走了,在这里定居也是不错的。对了,阿爹过段时间会来......”
李密不知道李白与李客之前是否还有隔阂,但看李客之前所说,应该不至于过度排斥,而且看许萱的样子,虽然贵为宰相孙女,却一点官家的架子都没有,很是平易近人。
李白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若是无要紧事,应该会待到他来之后,至于长久居住......暂且先不考虑。”
他能这么说,李密已然放心了不少,与李璠开始肆无忌惮的喝了起来。
幸好这个小院子的空房多,他们人少,不至于没有地方给李密二人住,看那两个妇人,这两兄弟对自己的妻子倒还是很尊敬在乎的,许是与李客的教导有关。
李氏三兄弟皆酩酊大醉而归,派墨青将那两兄弟扶进房间,许萱拿了帕子给李白擦了擦脸,看他清醒了一点,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李白却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许萱,他脸色泛白,衬得眼尾愈发的红润,好像哭过一般,许萱却知道他今晚喝的很多,应是毫无顾忌的,只是不知是因为兄弟重聚太过于激动,还是想起了以往不好的事情......
“我一直都很想他们......”李白哑声道,“但是我不能说,这些思念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安慰,反而会让我活得更加的沉重,觉得无法呼吸。”
许萱眼睛一红,她知道此时不需要去安慰或者劝解什么,她要做的唯有倾听,李白是真的醉了,又或者是趁酒后一吐多年的心事。
“若是之前说完全不恨阿爹,那是不可能的。”他苦笑了一声,一只手紧紧握着许萱,似乎身处无依无靠的一叶小舟之上,周遭尽是无边无界的迷雾,“有时候也会害怕他们靠近我,我没有讨厌与他们接触,更不会觉得他们商人的身份使我仕途艰难,我只是觉得......那应该叫做抗拒罢,为了他们的志向,以及我自己的抱负......所谓亲情,不适合我。”
他语不成句,许萱却是理解他的,一手被他握住,另一只手边抚摸着他的手背,使他渐渐放松下来。
李白声音渐低:“清醒的时候我非常理解他们,也知道他们心内并不好受,只是偶尔会在醉酒后生出些许的怨怼来,更加怨恨的是我自己,不管是外在的任何原因,出身也好,时运也罢,总归是我不够好,所以现在还是和原来一样。”
许萱最看不得李白低迷的时刻,就像是被抛弃的幼犬,孤独又无助,但他却不自知,会在清醒过来后继续竖起那个坚硬的保护壳,将自己柔软脆弱的内心包裹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我觉得李郎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呢。”许萱低声在他耳边呢喃,“不管是一年前的李郎,还是两年前初遇时的李太白,变了很多很多,眼界也越来越宽广。也许李郎自己没有发觉,但是你想想当初的一些人,是不是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