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宪只好不出声地装睡。
马车里响起窸窸窣窣衣服磨擦的声音,接着她就听到李谦在她耳边哑哑地说了声“那我先出去了”,然后离开了马车。
姜宪并不关心他去了哪里。
他既然敢劫了他,肯定早有安排。
她现在只担心姜律和赵啸他们能不能及时地追上他们。
曹太后之所以把李家安排在山西,就是因为山西离京城很近,有个风吹草动李家就能疾行千里前往万寿山救驾。姜家掌握着京卫,山西却是李家的老巢,一旦他们踏入山西境内,那就是李家的地盘了。
强龙不敌地头蛇。
就算是姜律追来,十之八九也讨不了好去。
她能逃脱的机会也不过这三、五天。
一旦过了这个时限,除非两军对垒,不然她很难回去了。
但事情到了两军对垒的地步,就不是李谦劫持了一个郡主这么简单的了。
以她伯父的性子,肯定会灭了李家满门。
赵翌就有借口让姜家交出京卫的控制权了。
姜家不交,就是抗旨。交了兵权,姜家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就此崩离分析,甚至会从此没落,沦为一个不入流的家族。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事情更离谱一点,赵翌还对她有执念,放过姜家,让她进宫。
她被李谦掳过,不管是否清白,都不可能为后。
可如果为妃……不管是她,还是姜家,都等同于是被钉在耻辱柱上面。
那还不如死呢!
姜宪现在冷静下来,才知道这件事有多麻烦。
她不由揉了揉鬓角。
暗暗祈求姜律快点追过来。
不愿意去想万一姜律不能及时赶到她该怎么办……
而在大兴的田庄里,已经乱成了一窝粥。
姜律的脸像修罗,阴恻恻地问着田庄的管事:“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管事满头大汗,脸色比姜律还要难看,“到处都找了,没有一点点线索。几个角门都好好的,厨房里的东西也没有丢,除了郡主和那个小内侍,其他的人都在田间里……”
姜律“哐当”一声就把手边茶几上的器皿都扫到了地上:“谁问你这些?我是让你去查下午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什么异常的情况!我难道不知道除了郡主和刘冬月其他的人都在这里吗?”
茶盅摔碎溅起来的瓷砾划破了管事的面颊,迸出细细的血珠,他直挺挺地站那里,眼角眉梢也不敢动一下。
嘉南郡主在田庄里失踪,不管找不到找得到,他也活不成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顺着这些人,祸只及他,不要连累到家人。
第152章 是谁
坐在旁边太师椅上的邓成禄不忍直视般地别过脸去。
赵啸却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地道:“阿律,我有话跟你说!”
发现姜宪不见了,姜律和邓成禄负责盘问田庄里的管事、仆妇,曹宣和白愫负责盘问姜宪身边服侍的人,赵啸、金宵、王瓒则分头在田庄里寻找蛛丝马迹。
见赵啸这么说,姜律立刻站了起来,和赵啸去了旁边的花厅。
“我的人在后面的角门发现了一道车轮痕迹,浅浅的,”赵啸压低了声音,“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我手下的这人原是斥侯,据他说,应该是辆两轮轻便马车,最多能载三百斤。”
姜律也是行伍出身,而且是非常优秀的军士。
他立刻明白过来。
这种马车轻便,但也走不远。
“你是说,保宁已经不在田庄了?”姜律神色微变。
姜宪不见了,他最先担心她是落了水或是失了足。
“我觉得是这样的。”赵啸道,“你想想,刘冬月也不见了。”
姜宪身边服侍的人说,姜宪之前在凉亭里玩,都准备回去了,谁知道姜宪却让刘冬月领着他们先走一步,刘冬月不放心,一个人找了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刘冬月和姜宪了。
他们还以为姜宪和刘冬月去干什么了。
如果不是到了晚膳的时候白愫早过来,姜律还不知道。
现在看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姜律立马道:“走,我们去看看!”
赵啸点头。
两人出了花厅。
邓成禄想了想,追了过去:“我和你们一道去!”
“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姜律嫌弃邓成禄绵柔,道,“你还是在屋里等着好了。万一阿瓒和金宵回来有什么发现,你也知道到哪里找我!”
邓成禄知道大家都觉得他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可这个时候被姜律委婉的这样拒绝,他还是很伤心。
“哦!”他停下了脚步,看着赵啸和姜律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邓世子,邓世子!”不远处传来曹宣的呼喊声。
“我在这里!”邓成禄忙高声地应着,小跑着去了花厅。
花厅里不仅有曹宣,还有白愫。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特别是曹宣,他问邓成禄:“姜世子去了哪里?”
邓成禄忙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两人。
两人对视一眼,白愫面露挣扎之色,曹宣却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头没脑地对白愫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见机行事的。横竖不差这一时,要出事已经出事了。你现在把郡主身边的人都叫到一起,让他们不要随意走动。然后跟他们解释解释,说是怕姜世子迁怒,暂时哪里也不要去。”
白愫闻言脸又白了几分,颔首道着“我知道了”,看曹宣的目光却透着几分哀求。
曹宣神色不明,沉默了片刻道:“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我知道了!”白愫说着,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邓成禄不由看了看曹宣,又看了看白愫。
出了什么事吗?
这两个人说的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呢?
他在心里嘀咕着,白愫屈膝朝着邓成禄行了个福礼。
邓成禄慌慌张张地还礼,白愫已退了下去。
他若有所思,却问曹宣:“白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曹宣道,“我们都没有问出什么事来,想过来听听姜世子怎么说。”
邓成禄“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一个人坐在那里托着腮发呆。
曹宣没有理他。
在曹太后还当权的时候他就认识邓成禄。可邓成禄向来胆小怕事,曹宣不太瞧得起他,和他没有什么交情,见他如从前一样发呆,加上曹宣自己心里有事,也就懒得和他多说,交代了一句“我去看看姜世子那边要不要帮忙”,就往外走。
邓成禄呆呆地点了点头。
看见金宵和王瓒迎面朝曹宣走了过来。
如果说金宵只是神色凝重,那王瓒就可以说是面目阴沉,甚至是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戾色,让邓成禄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王瓒了。
“阿律呢?”王瓒高声地问着曹宣,“我找他有急事!”
“他和赵啸一块出去了。”曹宣朝着王瓒使着眼色,言下之意是让他有什么话大家私底下说。
谁知道王瓒却上前几步拉了曹宣就往旁边的观鱼缸去,还悄声道:“金将军不是外人……我们发现后面角门那里有道浅浅的车轱辘痕迹。金将军说,应该是有车经过。可那条路只通往田庄,两边又都是古树遮日,杂草丛生,寻常的人不会往那里走,怕是,怕是保宁已经不在田庄了!”
他以为曹宣会大吃一惊,不曾想曹宣不仅没有露出惊讶之色来,反而还像隐隐松了口气。
曹宣看了金宵一眼,道:“赵啸也发现了,姜世子就是和他一起去了角门,你们没有遇见吗?”
“没有!”王瓒微微一愣,道,“我们一直沿着那车轱辘痕迹追了过去,但到了山脚,那车轱辘痕迹却不见了,我们不敢追远,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回来和阿律商量……为了节省时间,从正门进来了……”
曹宣立刻道:“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王瓒和金宵点头,三个人一起去了李谦接姜宪的角门。
他们没有看见姜律和赵啸,却遇到姜律留在这里的人。
原来姜律和赵啸也顺着那车轱辘痕迹追了下去。
王瓒让人去找了姜律和赵啸过来。
邓成禄不知怎地也找了过来。
几个人就站在那里说着各自的发现。
邓成禄在一旁听着。
事情再明显不过。
姜宪不在田庄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小内侍刘冬月。
什么人能从田庄不声不响地把人掳了去?
至少这个掳了姜宪的人是姜宪认识的,不然他一出现姜宪就会呼救。
还有刘冬月,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姜律揉了揉额头,看了赵啸一眼,对王瓒道:“阿瓒,我有件事要你去办——你现在想办法进宫,查查皇上在干什么?下午有没有召见什么人?还有高岭那里,有没有派什么差事下来?”
这话仿若石破天惊。
可不管是赵啸还是金宵,甚至是王瓒,都没有诧异。
邓成禄不由失声道:“你们,你们都怀疑皇上……”
姜律迟疑了半晌,道:“除了皇上,没有谁能这样不声不响地掳走了保宁!”
第153章 调查
众人都沉默不语。
邓成禄背脊冒出细细的冷汗来。
难怪刚才曹宣和白家大小姐那么奇怪,原来他们那时候已经怀疑是皇上掳走了嘉南郡主,所以白家大小姐是怕嘉南郡主身边服侍的人会被灭口,在向曹宣求情,而曹宣却让白家大小姐把嘉南郡主身边服侍的都叫到一块去,还说什么“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那些人会真的都被赐死吧?
邓成禄虽然出身勋贵,家中却人口简单,过得极其和睦,这些事他只是听过,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他不由战战兢兢地道:“既然只是怀疑,我看还是想办法尽快查清楚这件事是不是皇上做的。不然消息传出来,嘉南郡主就只能嫁给皇上了……”
邓成禄说着,看了赵啸一眼。
嘉南郡主身边有好多是从小服侍她的人,如果这些人出了事,嘉南郡主肯定会很伤心。
他想救这些人——如果掳走嘉南郡主的是皇上,那嘉南郡主就是要做皇后的人,皇上的这种行径会让嘉南郡主名声受损,别人不会认为皇上有错,只会认为是嘉南郡主引诱了皇上。做为皇后的嘉南郡主是不能传出这样的名声的,那些服侍嘉南郡主的人肯定会被处置的。可如果人不是皇上掳走的,嘉南郡主不用做皇后,任何人尚她,品阶都在她之下,没有资格去指责她,只有愿意不愿意接受,她身边服侍的那些人自然也就不用处罚了。
邓成禄的话让赵啸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是真心喜欢姜宪的。
而且他相信,就算是皇上掳走了姜宪,以姜宪的为人,皇上也不会伤害她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把姜宪救出来。
还要不声不响地救出来。
赵翌毕竟是皇上,如果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了冒犯,谁敢担保他不会鱼死网破!
从赵翌居然在仁寿殿刺了赵啸一剑,就可以看出赵翌有多疯了。
但有一件事比这更重要。
赵啸瞥了邓成禄一眼,对姜律道:“阿律,只要嘉南不改初衷,我亦不会负她!”
姜律欣慰地拍了拍赵啸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赵啸在众人面前表明了态度。
也不枉当初姜家和慈宁宫都选中了他。
姜律对王瓒道:“你在禁卫军,这件事只有你方便打听。你趁着这个时候城门没关,快点回城去。再晚了,恐怕就只能等到明天了。”
这种事情,拖得越久,就对他们越不利。
王瓒的脸阴沉沉的,难看极了,他默默地点头,一面大步朝外走,一面喊着自己随从的名字,问“马备好了没有”。不一会,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金宵长叹了口气,后悔又自责地道:“要是我没有邀请嘉南郡主到田庄来就好了?”
姜律知道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过,但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安慰金宵道:“要真是他做的,就算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
金宵点头,犹豫几息的功夫,道:“阿律大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你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我也希望能早点找到嘉南郡主。”
姜律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邓成禄却在心里嘀咕。
这个金宵还真是长袖善舞,借着这个机会就朝着姜律喊起了“阿律大哥”。
可见能做到正三品的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如果是皇上掳走了嘉南郡主,他会把她藏在哪里呢?
邓成禄望着地面冒出绿芽的杂草,又陷入了沉思。
※
月色如华地笼罩着茂密的树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谦盘腿坐在铺了地衣的大树下,敞开上衣,露出腹肌分明的上半身,用红花油揉着胸口的於青。
不远处的云林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低声道:“郡主,歇下了?”
李谦颔首,手一用劲,发出“嘶”的一声痛呼。
云林强忍着笑,道:“我来帮您吧?”
“不用了。”李谦望了眼寂静无声的乌蓬马车,目中满是不容错识的柔情,低声道,“我宁愿更痛一点,代她来罚我!”
或许是夜色太好,或许是佳人就在他的身边,或许是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没有机会对别人说。
李谦顿了顿,又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算了。甚至我还想,等过几年,她生了孩子,我买些孩子玩的小什物装作无意间路过福建的样子去探望她,如果赵啸大度些,我说不定还能做孩子的干爹,以后给她的孩子一年添一件花棉袄,就是老了,她的孩子看在我和她的交情上,偶尔也会来拜访拜访我这位世叔。但我只要一想到她会依偎在赵啸的身边,我就像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似的,不甘心,我不甘心,而且越想越不甘心……明明是我先遇到的,凭什么让她嫁给了别人……就算是老天爷要捉弄我,我也不会受他摆布的!”
云林没有作声。
相思成痴,他总感觉有点危险。但李谦是他敬重的人,是他决定跟随一生的人,那些劝阻的话,不应该由他说出来。
他陪李谦坐在了树下。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
云林看着李谦身上的於青,很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