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翕翕,“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姜律很是着急,望向了刘冬月。
刘冬月脑袋一缩,忙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郡主叫奴婢进去的时候亲恩伯世子爷就这样了……”
他实际上没敢说真话。
他进去的时候,亲恩伯世子爷正呆呆地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像魂都没有了似的,郡主和他说话他也不理,还是承恩公朝着亲恩伯世子爷打了几拳,亲恩伯世子爷这才清醒过来,被他扶着出了穿堂。
看到姜律这个样子,他哪里敢说真话!
刘冬月弯着腰,恨不得变成地上的砂砾,这样就谁都看不到他了。
姜律在刘冬月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就更担心了,他喊了声“阿瓒”,想着怎么样能让他振作起来,可没等他说话,王瓒陡然间像梦醒了似的,他不仅挣扎着从姜律身边站了起来,还神色自若地和赵啸打了个招呼,道:“靖海侯世子爷,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赵啸眼睛一亮。
李谦的眉头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王瓒见过姜宪之后就急赶着要见赵啸,难道王瓒是来给姜宪传话的?
可什么事能让王瓒像失了魂似的呢?
李谦紧紧地盯着赵啸的背影。
赵啸却看也没看李谦一眼,随王瓒走到了院子的角落里。
两人低声窃语。
李谦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姜律打量着李谦,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李谦没有理睬。
姜律冷笑。
李谦装没有看见。
姜律看着气恼,想刺李谦几句,眼角的余光看见赵啸慢慢转过身来。
他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李谦,那模样,恨不得吃了李谦似的。
姜律大惊,不知道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忙道:“阿啸,出了什么事?”
赵啸看也没看姜律一眼,眼睛里喷火,陡然弯腰用力撕了袍角朝李谦丢了过去,声音嘶哑而又阴沉:“李谦,我和你从此一刀两断,不共戴天!”说完,就像他突然出现在山上一样,突然往山下去。
姜律骇然,只好问王瓒:“这是怎么了?”
王瓒却侧过脸去,避开姜律的目光,喃喃地回了一句:“嘉南让我护送赵啸回京。阿律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我们回京再说。”接着高声对随他们而来的侍卫道:“李伟你们留下来听候镇国公世子爷指挥,余下的,随我护送靖海侯世子爷回京。”然后逃也似的转身大步追着赵啸而去。
姜律追了过去。
可追了几步他想到了姜宪,只好停下脚步,跺着脚吩咐李伟:“照顾好世子爷!”
李伟等人应声下山。
李谦的人却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谦若有所思。
姜律却铁青着脸。
钟天逸看戏不怕台高,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不会是内讧了吧?这可怎么好?人还没有站稳,人心却散了……”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钟天逸的声音。
曹宣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穿堂的台阶上。
他居高临下地喊着李谦的名字,着着:“听旨!”
李谦诧异地望着曹宣。
圣旨不是说给姜宪的吗?
为什么要他听旨?
李谦朝曹宣望去。
曹宣冷眼望着他,重复着刚才的话:“李谦!听旨!”
李谦不死心,朝姜律望去。
姜律垂着眼帘,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李谦挑了挑眉。
他从小就在招安的那些土匪身边长大的,这样的人你就别指望他对皇权有多敬畏了。
只不过是想姜宪叫了王瓒进去,王瓒和赵啸一阵耳语之后中,赵啸却气极败坏地要和他割袍断义,让他心里不免生出个盼头来罢了。
他让人去准备好香烛,撩袍就跪在了香案前。
心里却想着,这圣旨要是正中他下怀也就罢了,要是不中他的意,那就只能对不起曹宣,让曹宣白跑一趟了……
曹宣哪里想得到李谦的心思。
他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嘉南郡主,大长公主永安长女,敏慧聪雅,淑慎娴静,旦夕承欢太皇太后膝下,太皇太后疼爱甚矣。朕承太皇太后慈谕,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郡主成婚。闻山西总兵李长青长子李谦人品贵重,文武双全……”
圣旨还没有读完,李谦已抑制不住心中狂涛骇浪般的惊喜抬起头来。
是道赐婚的圣旨。
是道赐婚给他和姜宪的圣旨。
他泪盈于睫。
第197章 接旨
李谦想过姜家会被迫无奈把姜宪嫁给自己,想到过姜宪不忍再看自己的狼狈主动跟着他回山西,想到过自己余生都可能因为姜宪的事情对姜家低头,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还只是开了个头,太皇太后竟然赐婚给他,让他和姜宪结成了夫妻!
他是个不惧鬼神不敬佛的人!
可在这一刻,他不由在心里向漫天的神佛诚心道谢,谢谢他们在这个时候站在了他的这一边,成全了他的一片痴心。
李谦捂着眼睛,半晌都没有抬头。
曹宣一面读着圣旨,一面在心里感慨。
李谦,也应该很喜欢姜宪吧?
不然他不会这样的激动。
可这种喜欢又能走多久呢?
李谦不甘人下,两家注定会在朝堂上一争高低,年轻热血的时候做出来的决定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宣读完圣旨的时候声音不由平添了几分柔和:“李谦,起来接旨吧!”
“多谢!多谢!”李谦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喃喃地向他道着谢,恭敬地接过了圣旨,甚至忘记了谢恩。
曹宣微微地笑,也没有去提醒他。
倒是钟天逸等人,都已经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想跳起来欢呼时,云林却急急地做出了个阻止的手势。
众人这才发现姜律的脸色黑如锅底。
李谦犹不知道,还在那里心情激动地对曹宣道:“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您今天做了回天使,礼不可废,等会一定要和我喝几盅……”
曹宣笑着点头。
李谦就回头去找姜律,想请他也一道去喝几盅——在他的心里,姜律这时已经是他的大舅子了。
姜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看也没看李谦一眼,冷着脸对曹宣道了一声“我去看看嘉南”,抬脚就朝内院去。
李谦哪里还敢让弩弓手对着姜律,忙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弩弓手立刻像潮水般退去,让出了穿堂的庑廊。
姜律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
这小子,真是太嚣张了!
他总有一天会逮着这家伙痛揍一顿的。
姜律气呼呼地进了内院,见姜宪正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等他。
此时正是四月,虽然今年的倒春寒时间挺长,可寒气一去,气候很快就温和起来,枯褐色的老藤上缀满了嫩嫩的绿芽,明媚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姜宪的身上,她的脸洁白如玉,目光沉静安详,仿似在春光里静悄悄盛开在枝头的白玉兰。
姜律的火气一下子就飞到了爪哇国去了。
他脚步徐缓地走了过去,叹道:“保宁,那小子有什么好?”
姜律在曹宣出来宣读圣旨的时候就已明白,这是他妹妹姜宪自己的选择,不然曹宣就不会执意要在宣旨之前先见到姜宪了,不然王瓒就不会送赵啸回京了,不然赵啸就不会和他没有什么交情的李谦说出割袍断义的话来。
可他的妹妹怎么会选了李谦做夫婿?
就是赵啸那家伙也不过是因为和他妹妹适龄而勉强中选……李谦拿什么来和赵啸比?
姜律那别扭的神色,就像被夺去了玩具的孩童。
姜宪忍俊不禁,指了葡萄架下的铺着厚厚坐垫的石凳请他坐下,又亲自给姜律斟了杯茶,这才慢慢地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这是句真心话。
如果她知道李谦到底有什么好,她就可以照着李谦的好找个夫婿了。
那她也就可以在自己的夫婿面前和在李谦面前一样,不管做什么事心底都会有层淡淡的喜悦,纵然是口角也不真的生气,最最重要的是,她不必担心有一天李谦会为了李家放弃她。
她低头喝了口茶,眼里尽是茫然和失措。
哪里有一点新嫁娘的欢天喜地。
姜律看得心中生痛,不禁握住了姜宪的手,道:“我们姜家的男人在外面马革裹尸是为了什么?若是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那还不如卸甲归田,做个平头百姓。只要你说一句不想,那圣旨就是句废话,哥哥这就带你走……”
姜宪大笑。
她想到前世,她做了皇后不久,姜律就和赵翌打了几次架。
那时候她只觉得姜律莫名其妙,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定是知道了赵翌和方氏的私情,却碍于她已册封为后,只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无奈地告诫赵翌。
“大哥!”她望着姜律,含笑的眼眸明亮而柔韧,璀璨如星子,“你要是打李谦的时候他敢还手,我就让他跪算盘珠子。”
姜律压根不相信。
若不是极满意,她怎么会选了李谦做夫婿。
到时候他真的和李谦打起来,这小丫头还不知道怎么护着李谦呢!
就看她跟着他一声不响地跑到了山西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腾地将姜宪拉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她:“那个李谦,有没有欺负你?”
姜宪毕竟不是真正没有及笄的小姑娘,闻言闹了个红脸,瞪着姜律道了声“他敢”。
那气势,十足一个母老虎。
姜律却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声吩咐她:“你不用怕他。他要是敢对你不敬,你直管和他闹。你和他可是御赐的婚姻,他不敢休你。闹狠了,就写信给我,我接你回京在公主府住着,京城是我们姜家的地盘,他就是条龙来了也得给我盘着装蛇,别说是私闯公主府了,就是私闯镇国公府,到时候我也有办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我再给你养帮戏子,建几个风景各异的院子,你就在京里听戏游玩打发日子。
“就是生下孩子也不怕。
“他们李家不认我们姜家认。
“就养在我名下。
“反正姜家人丁单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出个大将军,我们姜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这让亲自来请姜律一同过去饮酒的李谦听得面如冰霜。
有这样当大舅子的吗?
他还没有和他妹子成亲,他就怂恿着他妹子养面首……
姜宪就更过分了,不仅没有严词拒绝,大声喝斥,还笑得跟朵花似的,不知道有多开心。
她不会也这么想吧?
李谦顿时觉得自己头顶乌云一片,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把他给砸死。
“小国公爷!”他大声喊着,打断了姜律的话,“我已经安排了一桌素宴,承恩公正等着你一起过去共饮一杯!”
他说着,眼神却抑制不住地往姜宪瞅去。
可能是因为大笑了的缘故,她的脸儿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改往日的苍白阴郁,让他看着心里就暖烘烘的,恨不得上前抱住她在院子里转几个圈,大声地跟她说一句“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再也不分开”就好。
第198章 去留
可惜姜宪并没有看李谦一眼。
李谦不来的时候她还和姜律说说笑笑的,李谦进来后她反而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不动了。
姜律更是看着他就烦,冷声道:“谢恩是你的事吧?你拉上我做什么?”说着,吩咐姜宪,“你赶快收拾东西,等会就和我一起回京去。”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姜宪的衣着,嫌弃道:“我看你也别收拾了,要什么我们路上买就是了。反正也不急着回京。”
李谦一听急起来。
这怎么能行!
从前他听别人说镇国公府厉害的时候还以为是姜镇元经营有方,又后继有人,姜家可保三十年不倒。这次和姜家打交道才知道,姜家那看似低调臣服的面孔之下实际上有多嚣张,连皇上的行踪都敢查,连西山大营的侍卫都敢调,更不要说那张圣旨了——曹宣敢秘而不宣,姜家就敢接而不遵。
万一姜律只是想把姜宪哄回京城怎么办?
万一姜宪随着姜律回了京,姜家不承认这道圣旨怎么办?
京城可不是药林寺。
镇国公府、太皇太后、亲恩伯、简王……这些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够他头痛的,何况打也打不得,拍也拍不得,他自认为自己还没那本事一下子应付这么多人。
至于圣旨,得有人承认这才是道圣旨,若是不承认,那也就是一块破布。
他留着那道圣旨有屁的用啊!
但当着姜宪和姜律,这样的话却不能说。
姜律可是姜宪的嫡亲堂兄,就凭这一点,谁都不能拦着他带姜宪走。
“小国公爷还是用了晚膳,在这里歇一晚了再走吧?”李谦笑着,一脸的阳光灿烂,“这天色不早了,药林寺的路又不好走,小国公爷身边的随从都是军中精锐倒也不怕,只怕郡主身娇体弱的,身边又只有个刘冬月服侍着……不如等我明天一早安排几个服侍郡主的妇人人,打点好了行李小国公爷再和郡主一起回京也不迟。”
姜律想想也有道理。
他急着赶路,身边全是些粗糙的汉子,不合适和姜宪同行。
“那你准备一下。”姜律依旧没给李谦一个好脸色,径直吩咐姜宪,“我们明天就启程。爹爹和娘担一直为你担心……”说到这里,他想到自己只顾着和李谦生气了,还没有给父亲报个平安,语气微顿。
李谦是多聪明的人啊,立刻接了话茬道:“小国公爷要是想给京里带个信,我这里养着几只专门军中使用的信鸽。等会我领着你的随从去找养鸽人就是了。”
算你还有几分眼色!
姜律在心里冷哼,面色总算是有所缓和。
李谦在心里腹诽。
我就不相了,你处处有求于我,还能一直摆脸色给我看!
他立刻顺着姜律的意思喊了冰河进来,吩咐他:“你去拿了文房四宝进来,服侍国公爷笔墨。”
冰河小心翼翼地应诺,退了下去。
李谦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姜宪的身上。
她低着头,默默地坐在那里,满头的青丝乌黑亮泽,白皙纤细的手指绕着腰间碧绿的丝绦,静谧的仿佛一副仕女画。
李谦看着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想着怎样和姜宪说句话就好……哪怕不能说句话,看看她的脸,知道她这会儿是高兴还是生气也好啊!
姜律见他一双眼睛就像粘在了姜宪身上似的,哪里还不知道李谦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