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映月明——纪长迦
时间:2017-10-27 15:39:10

  汤胤没有很快再开口,她安静地等着他,然后听见他说:“你哭了?”
  臻霓止住抽泣,抹了把鼻子,“没有。”
  “……对不起,我这几天……”他没有说下去。
  “汤胤,汤胤……”臻霓实在忍不住,又开始哭,“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可以,但是你不要不理我……”
  他心都快碎了,“我没有不理你,宝贝,对不起,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哭得更汹涌了。她问他:“你是不是不在青碧了?”
  “嗯。”
  “去哪里?”
  “……家里出丧,把骨灰送回老家来。”
  臻霓瞪大眼睛。送?那就是从青碧送回老家,汤教授夫妻都不是青碧本地人,除了近亲之外,还能有什么人值得他费心费力地来回奔波?
  为了确认,臻霓还是问:“……不是你爸爸吧?”
  “不是。”
  “那……”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很久,安静得仿佛早已断了通话。
  就在臻霓决定转移话题的时候,汤胤终于开了口:“——我哥。”
  臻霓愣住。他他他……还有哥哥?
  “你有哥哥?”
  他仍停顿了许久,“嗯。”
  臻霓有些糊涂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啊?她问:“他出什么事了?”
  汤胤斟酌良久,最终说:“我这几天有很多事要做,还要给母亲上坟,你在青碧等我,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去。”
  臻霓极委屈地问:“什么时候?”
  “最快后天。”
  她最后提了一个要求:“每天一个电话,可以吗?”
  汤胤努力地笑了笑,算是哄她,“好。”
  ……
  第二天臻霓的心情明显转好,主动早起给父母准备了早饭。纪建成上班之前给她留了一句:“别想着去问你大伯了,汤胤不告诉你,大伯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呢?”
  的确有理。
  最坐不住的人是詹琴,纪建成当然也劝过她,但她怎么可能就此坐视不管?她当真关心汤家那点破事吗?要不是跟她女儿有关,鬼才稀得知道!
  臻霓听到她在卧室里偷偷给大伯打电话,但显然碰壁了。
  夜幕降临时,臻霓接到了汤胤的电话。
  “你回来啦?”
  “嗯,你在哪?”
  “在家。”
  “我去接你。”
  挂下电话,臻霓一回头,看到詹琴站在房门口。她惊愕地看着女儿:“你要去见他?”
  臻霓马不停蹄地换衣梳头,“嗯。”
  “晴晴,妈妈不想你和他来往。”
  臻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继续穿上衣服,没有作答。离开家前,她像是有什么预感一样,顺手抱上了笔记本电脑。
  汤胤就在小区门口等她。
  一上车,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吻他,他也回应得用尽全力。吻够了,她窝在他怀里哭,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头顶,他仰起脖子,逼退了眼泪。
  他抱她抱得发紧,像是抓住了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走吧。”
  臻霓抬头,汤胤在看她。
  “嗯。”
  他扣着她的手,把车往市郊开。
  行到一半,挨在汤胤肩头的臻霓忽然说:“汤胤,我不喜欢你了。”
  “嗯?为什么?”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他,认真得让人心疼,“我爱你。汤胤我爱你。”
  “——啊!”轮胎碾地的撕声乍起,臻霓尖叫的同时,车子猛地刹住,就这么坦荡地停在偌大的马路中央。汤胤的头压下来,近乎疯狂地吻她。
  浪漫归浪漫,她到底还是理智的:“别……先开车,开车啦!”
  汤胤放开她,始终紧握她的手,把车开到上次的地方。
  熄掉引擎后,汤胤第一件事掏出烟盒,打开门就要下车,“我抽根烟。”
  臻霓跟到他身边时,他已把火点上,吐出一大口烟雾。
  “你什么时候会抽烟了?”
  他苦笑一下,“几天前。”
  她心里一惊。这么说,六年前那场灾难和现在相比,都不足够让他借烟消愁?她突然不敢想象,到底有多可怕。
  臻霓抱住他,他也抱住她。
  她说:“别再撇下我了,无论什么事,我都跟你站在一起,你无论想什么做什么,请把我算进去,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行吗?”
  她又变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他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就当做是他此生下的最大一个赌注吧,错也好,悔也罢,他愿意让自己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汤胤抱紧她,忽然笑了,“宝贝,你怎么这么傻。”
  “我愿意,”她哭着说,“为了你,我愿意。”
  汤胤牵着臻霓往前走了走,前几天散步时,他们发现前面不远处是一段在建的河堤,地势低洼,远处发现不了。
  臻霓紧挨着汤胤在河边坐下,她捏着他的手指,主动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想知道,你不想说,没关系。”
  汤胤扯了扯嘴角,却没笑意。
  起风了。
  她终于等到他开口。
  “我的确有一个哥哥。”
  “嗯?”
  “周五那天下午,我父亲打电话告诉我,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什么也来不及准备,马上就赶了回来。”所以,他也来不及告诉她约会取消了。
  “他在31号晚上过世了,当晚移交殡仪馆,第二天早上火化,有很多手续要办理,所以我一直不能接你的电话。”也就是纪建成和詹琴带她到大伯家聚会的那晚。
  臻霓想起什么,“我大伯和你爸爸认识?哦,我大伯叫纪建业,公安局的局长。”
  “那是你大伯?”
  “嗯,那天晚上我爸妈跟我在大伯家看小孩子,他接到电话就走了。”
  “他确实也来了,”汤胤一直没什么表情,“人不多,你大伯,几个警官,几个法院的,几个检察院的,医院的,还有我和我父亲。”
  臻霓捏了捏手心,“为什么?”
  汤胤这次沉默了良久。臻霓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半晌,他沉了口气,说:“因为,知道我哥的,就这么几个人。”
  “我大伯认识你哥?你哥多大,也是警察?”
  又是一阵无言。
  汤胤的声音夹在风里,淡淡的,几乎就要消散:“我的意思是,知道我哥存在的,除了我们家里人,就这么几个人。”
  臻霓愈发糊涂,“什么叫……知道你哥存在的?”
  臻霓感受到他胳膊一硬,低头一瞥,见到他攥紧了拳。
  汤胤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语气郑重其事:“辛甜……”
  听到这个名字,臻霓心惊肉跳。这是汤胤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这感觉陌生得,就连他发音的这两字都觉得怪怪的。
  “辛甜,是我哥杀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明天(周六,9.9)双更,早晚8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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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预收文,
  阿光感觉自己还是比较喜欢写波澜壮阔的故事,
  所以把《你在他心海》先收起来啦,
  等我把CCIE考到手再开坑吧!(那可能永远开不了了)
  开了个新预收,《若赤道留住雪花》
  发生在东非国家肯尼亚的故事~
  仙女们戳进阿光专栏收藏一下,
  会瘦十斤哦!!!
☆、第25章 Chapter 25
  汤仕霖于高考恢复后的第一年考上中山大学, 并在那里与发妻袁姝相识相知。两人硕士毕业后, 双双留在当地, 结为连理,相敬如宾。
  袁姝怀孕时,肚子格外大, 那时候做个鉴定是多容易的事,结果出来了,怀的一对双胞胎。
  袁姝体弱, 从怀孕至分娩都没有发胖。孩子出生了, 是两个儿子, 同卵双胞胎, 同性别,同基因,自然也就——同面貌。
  汤仕霖给两兄弟分别取名,汤恒, 和汤胤。
  弟弟汤胤一出生就是个大胖小子,而哥哥汤恒, 不仅体重过轻,心肺也有问题, 在保温箱里住了足足一月才转危为安。汤仕霖夫妻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医生说过,母亲体弱,营养有限,双胞胎可能会出现一强一弱, 或者两个孩子都体弱的状况,能让一个汤胤活蹦乱跳,二人已足够感谢上帝。
  两兄弟慢慢长大,汤恒就是免疫力稍差,个头长得也和弟弟一样,该捣蛋该吃饭,一样不落。
  两兄弟,一张脸,穿的一样用的一样,汤仕霖夫妻也很难辨认。两个孩子却很清楚,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生活殷实,事业顺利,有妻有子,汤仕霖觉得这大概是一个男人一生最惬意的时候了。
  这一切的幸福美满,在两兄弟三岁那年戛然中止。
  在一个阳光充实的周末下午,婴儿房里的一声啼哭惊扰了正在浇花的袁姝,她赶忙过来,当场惊呆——一个儿子正拼命把身下的被子捂住,而那层被子之下,另一个儿子在挣扎大哭。
  袁姝吓坏了,冲过去抓起上面的儿子,一把掀开被子,下面的儿子已憋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她一把抱起啼哭的儿子,取出脖子上名牌一看,才知道这是弟弟。
  当晚,夫妻二人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单独训斥了汤恒。
  “以后绝对绝对不可以堵住弟弟的脸,特别是鼻子,知道没有!”
  汤恒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睁着茫然的大眼,眼泪簌簌往下掉。
  与此同时,汤胤初现了过人聪颖,他三岁识千字,四岁认地图,五岁熟背唐诗,九九乘法表也已不在话下。有几次,汤仕霖撞见他捧着爸爸的高数课本看,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汤恒却大相庭径。他渐渐不爱和小朋友玩耍,也不爱说话,袁姝喊他的名字,他回应得非常迟缓。
  他们家里养了一只猫,有一天袁姝发现,汤恒在浴室里试图把猫咪淹死。汤恒又落了一顿训,却没上次那样严重,爸爸妈妈不过是教导几句,要对小动物有爱心,这么做小动物会受伤的。
  汤仕霖和袁姝不是没有疑心,寻医之后,汤恒被诊断为自闭症。
  按照医生的嘱托,夫妇俩和汤胤积极地帮助汤恒治疗,却效果甚微。
  师大将汤仕霖聘为教授那年,夫妻二人不得不做出将汤恒送进精神病疗养院的决定——他们撞见了汤恒试图掐死汤胤。
  汤仕霖有个大学同窗在青碧一家疗养院就职,接受师大的聘请前往青碧,一半原因是为了汤恒。
  一家四口迁至青碧,汤恒连新家门都没有进,直接被送进了疗养院。这一进,就是一辈子。
  将汤恒送过去那天,汤胤缩在妈妈身后,听一个叔叔对爸爸说:“唉,人有时候也许不能太奢求,阿胤这么聪明,以后能成大器,也许在娘胎里就已经注定了吧。”
  那年汤胤五岁,和智商一起成长起来的,还有他的情商。
  他很清楚那句话的意味。在他和哥哥还是两个细胞的时候,他就夺走了哥哥应得的那一部分。
  这样的掠夺,让他成为了一个天才,而哥哥,连做一个普通人的资格都失去了。
  回家后,他对袁姝说:“妈妈,可不可以把我的脑子给哥哥分一半,这样他就不用待在那里了。”
  袁姝紧抱着他,失声痛哭。
  就这样,汤恒在汤家存在过的痕迹,完完全全被抹去,整个青碧市与汤家来来往往的人里,没有一个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汤胤从未为自己的智商感到骄傲,他知道这原本不该属于自己。所以在成为高考状元的那年,他回绝掉了所有媒体采访,一来有愧,二来不想让公众的目光对准自己的家庭。就还这样,有报社撰文表扬他,“最谦虚的高考状元”。
  他就读清华大学航天学院,大学期间履历金光闪闪,大三时确认保研,与麻省理工联合培养。
  大四那年,袁姝病倒了。医生说她时日不多,若好好照顾,还能撑个一年半载。
  汤胤放弃了硕士学位,回到青碧,陪伴母侧。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回到青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物理老师的原因。
  汤胤是有去看望汤恒的,汤仕霖和袁姝也去,逢年过节,夏暑冬寒,一家四口都在疗养院吃饭。
  但汤恒一直没有好起来。他沉默寡言,口齿不清,记忆力衰退,长得和汤胤一样的高大,一样的英俊,院里医生病患都叹一句,可惜了。
  那一年夏天,袁姝下不了床了。还有一周便是她的生日,汤家父子来回周转,尝试申请让汤恒离院几天,陪母亲度过这个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生日。
  倒也不难,签了个协议,患者离院期间的一切行为,院方概不负责。
  汤恒也在努力,关在疗养院的这么多年里,他每天坚持锻炼身体,情绪一直很稳定,对医护人员和其他病友都很友善,只是大脑迟缓,不爱说话。
  母亲生日的那天晚上,汤胤开车带着汤恒出去买蛋糕。
  “待在车里,我马上就回来。”
  蛋糕店在巷子里,车进不去,汤胤把车停在马路边,离开前熄了引擎,为了通风,给汤恒留了一小截窗户。
  但汤恒忍不住向窗外探头,他对一切都好奇。
  辛甜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高中毕业了,她打扮得肆无忌惮,烫波浪大卷,画着烟熏妆,穿露脐上衣和超短裤,和三五个朋友正往酒吧走。
  “诶,那个不是汤胤吗?”有人注意到了路边车里的男人。
  辛甜看了过去,果然,“汤胤”独自坐在副驾上,窗户留了一截,他正努力往外瞟。
  高二时她三番五次向汤胤示好,使尽浑身解数,把美人计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也未曾多看她一眼。升入高三,他不上她的课了,她也不好再那么频繁地去办公室找他。
  辛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大胸细腰。她不想留下汤胤这个遗憾。
  她走向“汤胤”。
  辛甜半个身子伏在车上,眉目含媚对“汤胤”说:“哟,汤老师啊,这么巧啊。”
  汤恒愣住了。他先是害怕,而后兴奋。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疗养院和家人以外的人,还是对方主动接近。且,这个女孩子长得真好看。
  他冲辛甜淡淡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辛甜觉得今晚的“汤胤”有些不一样,没有再拿冷眼看她,竟对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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