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令人为难的是,这几年花氏还是没能生出儿子,那些求子的药也没少吃,每年扔进庙里的钱加了起来也不少了,花氏也急得很,再不生夏至该如何出嫁呀!这几年心里急得很,整个人看上去都老了不少。
沈琴妹家大女儿孙翠翠同夏至差不多年纪,但因为要下地干活,皮肤黑黝黝的,又像她阿耶,模样不是很标致。孙莲同小时候一样,身子病恹恹的,比小蜜娘大上一岁,看上去同小蜜娘差不多,瘦瘦弱弱的,沈家的女孩儿都不大爱同她玩,她爱哭,若是一哭那老母鸡二姑就又要冲上来了。
小蜜娘吃饭乖觉,江氏无需多顾及,只需给她夹些菜,她就捧着小碗拿着自己的小勺子吃。
那莲姐儿已是五岁了,还要沈琴妹抱着,哄着吃饭,莲姐儿吃得很少,吃点鱼虾就基本上不动什么了。
沈英妹便问道:“莲姐儿都这么大了,你把她放下来让她自己且呗?”
孙莲靠在沈琴妹的怀里,飞快地看了一眼沈英妹,埋着脸不说话。
沈琴妹就还如同养娃娃一般养着她,理所应当:“莲姐儿身子弱,她自个儿又不愿意且饭,这不还小嘛,大一点就好了。”
沈英妹没继续说下来,这妹子她已经是说不通了,这些年说的也不少,也没见听进去。
沈老太这几年也不大乐意管这个女儿了,她爱怎着怎着,孙子孙女都一堆了,哪儿还有闲工夫管这女儿的糟心事。
家里头冷清了一年多,今日沈三也高兴,多了几杯,难得有些微醉,这一顿宾主皆欢,男人都喝得醉醺醺地走了。
既出孝期,沈三也又开始四处走动了,这两年他手头钱财宽裕了不少,沈三想把村里的房子翻新翻新,他如今虽住镇上,但村里还是他的祖根,这屋子当初盖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小子,如今看来不尽人意。然沈三又想把书局开到县里头去,这二者只能实现其一,便是有些纠结。
此时,县里的友人告知他,县里头有个好地段的商铺要卖了,这县里头比镇上更为繁华,好地段的商铺谁都是死死的掐着的,金鸡蛋谁也不愿意卖,难得有个好商铺要卖也是多方叫价。
只是这一回那商铺有些过大,反倒是影响了叫价,却恰恰符合沈三的想法,沈三当即就通过友人买下了。
这些日子里头,就天天跑县里头办事儿去了。
范先生好不容易待他一个空闲的傍晚,把他拎了过去。
“往后可有打算?”
沈三:“这不正在开新的书局嘛?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范先生瞪他:“你就这点出息,整日想着阿堵物,士农工商,这商道虽比前朝好上许多,可这世道还不是以商为耻。你虽非商户,钱财丰,可出门在外,依旧要低人一等。”
沈三虽非商户,但行着商道,钱财富裕,却少尊敬。
沈三也是个有心气之人,这些日子在县里头打点事物,主要也是走走门道,跟着那些小官吏们扯些交情,他向来也瞧不起那些小官吏只肥身不肥脑,却也不得不用银子供着他们。打心底,他也是渴望有些地位的,男人对着功名利禄之事都是有追求之心的,更何况沈三这类有能力又有野心之人。
“先生怎说?”
范先生靠在太师椅上,观之,沈三此人称不得好人,却也当不得坏人,头脑灵活,心眼子也多,善经营,且也是个能人,若他年轻时,范先生必定不见得喜欢这类人。如今瞧着,他待家中之人至真至诚,又是有能力之人,只觉行商之道有些大材小用。
“你真不考虑科举之道?你虽基础浅薄,但后天储备不少,又有些聪明小道,若是试一试,考个功名也绝非不可能。且不说能不能当官,有个功名,出门在外也方便行事,这赋税也能减免……”
沈三忪怔,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松开……
第16章 016
沈三只觉脑子乱哄哄,“可行吗?”“他已不读那些儒学经典多年”“儿子都快要下场了”“可若一辈子低人一等心中实属不快”……
他亦不知答了什么,只道:“我且回去好好想想。”
他心中无底,一是知科举之道难,有些怯。二是若放下手中一干事务,去考科举,若科举败,则两手空空。可被那老头挑出来的那点野心在胸膛之中不停跳跃,这男人,有了钱财,却没得功名与其相配,在外唯唯诺诺,无得自尊与敬重,沈三自觉自个儿有头脑亦有手段,却对那些蠢货驴物低三下四,内心不无窝火。
可县里头已经开办了,沈三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只得等县里头的事儿忙完了才能好好思考这事儿的可行性。
沈三忙活了许久,祖宗十八代送上去审核,找门路办那经营许可证,杂七杂八地跑断了腿,这七七八八的打点费也不知送了多少。谁知那商铺的地产证明下来之时,那小官小吏竟告诉他,上头大人最近手头有些紧凑……
沈三心里窝火,亦厌恶那贪得无厌的官吏,什么的上头大人,其实也不过负责盖章分发的小官吏,这小官小吏最是没脸没皮,囊肿私饱,他已不知送了多少钱银进去,却仍是贪得无厌。心中恼火归恼火,却依旧要笑着将一百两银子奉上。
那些文书证书也总算是到他手头上了,沈三招的工队也算是可以上工了,那商铺原先是卖胭脂水粉的,一股红妆气,实在与书局的格局相差甚远,这县里头的商铺又同镇上不同,县里头是前店后坊,后面也有院子,就是小了些。一般后边是做作坊的和居住处。
但对沈三来说不需要,只消留个一间做书库,一间到两间给店里小伙计住住。索性把拆了东边的屋子,扩大了院子,只留西边的一排。
沈三依旧把木活交给沈二,县城里太远,这施工装修的,要两个月,沈二家里都是女眷,不得离家太远,沈三把那些需要打的用具都交给他做,也是照顾兄弟的生意。
家中知他又将把书局开到县城里头,沈老头抽着旱烟,到村里头的老人打牌去了,好说道说道。沈老太双手合十,笑着喊菩萨保佑,立即供起香案,烧上几炷香。
黄氏和花氏两人也不知是何等滋味,这三兄弟里头,老三这日子蒸蒸日上,这差距哟,是会越来越大的。倒也并非不高兴,这有一门出息的近亲,自是能帮衬自家,可也得好好想着自家该怎么着往上去。
黄氏同花氏唠嗑,两个人一边做针线,两个孩子在一旁玩耍,夏至正照看着。
黄氏道:“这振邦啊,可真是能人,都把店铺开到县里头去了。”
“可不是嘛,咱这家里头,振邦脑子最是灵活,哪像咱家振武,木鱼脑袋,不开窍。”花氏在给沈二缝裤子,沈二做木活,裤裆里头老是容易破,也不需穿什么好的,就旧衣服旧裤子也不心疼。
黄氏心想沈大那脑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些艳羡,这家里头的精明算计怎都长到老三那儿去了,她那两个儿子,大儿子同他爹一特一色,好歹二儿子还活络些,倒是有几分他叔叔的真传,真若是有一个能同他叔叔一般,她做梦也能笑醒哩。
“振邦这越做越好的,也不知咱们两家日后可还赶不赶得上,这亲戚人家的,若是差距太大,日后这关系太容易断。”黄氏是个明白人。
花氏针线顿了顿,这大嫂子还能愁一愁怎的维系这般亲戚,可她连个儿子也没有,日后也不知怎样,暗自有些神伤。
黄氏没发觉,低头碎碎念:“……也就攀着兴志兴杰出息些,同他们阿叔学着些,若能得他们阿叔提携那自是最好……”
花氏听着她说道两个儿子,且也有些沉默,有些硬邦邦地想着,反正她也儿子。
黄氏抬头瞧见她低头沉默不语,惊觉自己似是戳了人家的伤口,噤了声。
沉默半晌,花氏问道:“兴志也十三岁了,阿二姐可有什么打算?”
黄氏在娘家排行第二,家里头便一直阿二阿二的喊。(PS:根据日常,一般下面弟妹叫嫂子的时候,一般称呼阿姐,以示亲切。但当同别人提起自己嫂子的时候,为了区分,是要告诉别人“我嫂子什么什么”。)
黄氏笑着应道:“想先给他相看相看起来,怕到时候好姑娘都被人家抢走了。不过我想着先给他找个差事,他读过书,给人家做做账房什么的,应是可以的。”
这做账房的一个月大底二两银子,年底若是东家好,还会包个大红封,在乡下人看来,是个稳定没风险收入又高的好工作。
沈兴志在去年就已经不读书了,前段时间农忙,帮着家里干活,现在农忙过了,黄氏也就考虑起来了,总不能让这么大小子闲赋在家。
花氏随口来了一句:“噫,这哪儿还要找呀,兴志他三叔这不又开了一个书局嘛,用自家人可比旁人安心多了。”
黄氏也听了进去,只想着她一个女人家也不知哪里好哪里不好,兴志他三叔这般能耐,若是得他照料几分,那自是好的。
夜里头黄氏就掐着沈大非要沈大去同沈三说个情面,沈大本想着让兴志接自己的班,黄氏却觉得守着这村子没啥能耐,倒不如跟着他三叔出去学些,日后回镇上开个商铺经营经营也是好的。
沈大拗不过她,找个空,同沈三说了此事,沈三也疼侄儿,问道:“为何不让志哥继续念书,咱家里头现在又不缺钱不缺啥的,若是能多出几个读书人,顶了门户才好。”
沈大:“志哥不是那个料子,去年是他说不想上私塾了,强按着他也不行。他这般大了,也应让他出来见见世面。他阿娘想让他日后做个账房或是有个营生,先让他跟着你学道学道。”
沈三叹息一声,也不过十三岁,可晓得这世上读书才是最简单最单纯的事儿,若是进了那大染缸,三下九流,各类烦心,且不说仰人脸色,那尊严没被人踩踏已是不错。志哥憨厚老实,不是行商之料,总听其母之言,亦不是个有主见的,若是能考个小功名,教个数倒是不错,只可惜心不在此。
“也可,志哥年幼,不够老道。我县里头招了一个老练的掌柜,志哥可跟他学些,日后若是有好的去处,我且帮他留意一番。志哥似奈,不是个善经营的,太过老实,怕是会吃亏,不若找个安稳的行当。”
沈大亦是这般想法,“志哥就拜托奈了,奈也别顾及奈大嫂咋的,我信奈,振邦,奈是我们家顶聪明的人,且不会害了他,若他在外头做了什么不得当的,奈且教训,别手软。”
沈三拍了拍他兄长的肩膀。
沈兴志不过十三岁,正是多想法的年纪,亦有一颗闯荡的心,母亲让他跟着三叔,他欣然同意,三叔可是这周围人家拿出来的榜样,他自小也心想着如同三叔一般有个大作为。
沈三将他领到县里头的书局,此时正在装修,沈三让他看管商铺,搭把手帮个忙,也是防着其中有作奸犯科之人,夜里头也就睡这边后面的屋子里了,同他一块儿的还有江河,江河亦是跟在沈三身边那些年练了出来,也有独挡的一面,留着江河同他一块儿,沈三也放心一些。
待县里头的书局稳定下来,沈三也无需天天去县里头监督着,只消隔几日去看看进程,待闲下来,沈三便找出了自个儿幼时学的四书五经去找范先生了。
范先生坐在上首,出了一张卷子,令沈三做,
沈三坐一小木桌椅,他儿子就在隔壁,也在念着四书五经,沈三感叹一番,拿出笔墨,一边看题一边研磨。
沈兴淮只觉新奇,多看两眼,范先生眼利:“怎的?没见你爹读书写字呀?”
沈兴淮低头继续背书。
沈三硬是凭着自己多年的记忆力把这几题写完了,自觉应是尚可,交了上去。
范先生批完,压着没还,瞧过去,沈三眼巴巴地望着他,范先生冷笑两声,转过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千字文,同卷子一块儿扔了过去:“我瞧着你得从这儿开始学。”
沈三接住卷子同本子,一瞧,竟是一本启蒙的《千字文》,打开卷子,范先生用朱砂笔圈出来一个个错字,红艳艳的颜色毫不掩饰的嘲笑。
沈兴淮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三自觉在儿子面前丢了脸,讪讪把卷子上那字给改正了,再瞧边上的批注。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儿难道不是我儿子已经在读《大学》而我还在读《千字文》吗?
沈三有之前的基础在,又诚心肯学,自然很快就赶了上来,沈三深感年纪,自觉要更为刻苦才行,他儿子尚为年幼,自是不急,而他熬不起,便整日磨着范先生给他上课,沈兴淮每日还有空闲时间,沈三且不给自己留些空余,颇有悬梁刺股的勤恳。
江氏不知丈夫突要科考,不过这是好事儿,他自个儿要上进,她岂有不支持的道理。每日想着如何给他补进身子,如今父子两倒是作息很一致,每日早起练字念书,吃个早饭再一块儿去上课。
小蜜娘也到了启蒙的年龄,范先生爱怜她,待她可比那父子两好上许多,女孩儿也不需可靠,范先生也不教什劳子女戒女则,只把她抱在膝盖上,讲些三字经亦或者历史小故事,她倒也聪慧,时常说得通,还可用自己奇怪的小想法难倒范先生。
她瞧着阿耶也来上课了,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沈三偶尔一个抬头就看见小蜜娘看着他,还对他笑着,沈三也憋不住,嘴角上翘,父女两就这般“暗度陈仓”。
这时候范先生是不会骂小蜜娘的,定是沈三遭了一顿骂或是一个眼神飞了过去。
沈三且闭门不出,江氏亦不愿打扰丈夫,推辞了许多客人。
待县里头的书局改造完成,沈二如今有了几个徒弟,打家具什么的也快上了许多,几辆大车板把那书柜、桌椅的全部拉走。
沈三必定要去县里头盯梢着,舔着脸同范先生求副字,想做个牌匾。
范先生讽了一句,且从他“三心二意”“不专注”骂至“没文化真可怕”,摊开纸,说道:“这名字着实太难听,毫无雅意,放县里头怕是太过平庸,且换个。”
沈三:“三味书斋?”
“俗气!”
“……我且想不出。”
范先生一副我就知如此,提笔顿了顿,笔一挥,写下:春芳歇。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沈三提着字兴冲冲地走了。
第17章 017
“春-芳-歇?这是何地?新开的窑楼啊?”
一排衣冠楚楚的纨绔哄笑起来。
另一群路过的读书人远看着他们,耻笑之,且不知书局只知窑楼,世风日下!
读书人摇着头从他们身侧走过,往春芳歇门口走,念叨:“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那纨绔们相聚对他们的背指指点点:“那是甚意思?”
“瞧那高达,不就是考了个秀才,就这般高傲,嘁。”
“诶,我瞧着那几个书生近日来老往这地儿跑,甚地儿,咱也进去瞧瞧。”几个人面面相觑,肩搭着肩膀一块儿走进去了。
这两边的大门都敞开了,从右侧门进去,便就是柜台,那般纨绔们一进去,也不瞧什么,便扬声问道:“老板,你们这是什么店啊?卖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