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是家生子,从小跟着云露,生活起居皆由她照顾。沈氏怕司琴走了,没人能妥善服侍,便把紫婵留在倚梅阁,让她小心照看着云露。
尤项元因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叮嘱了下人几句照顾好小姐就先走了。沈氏拉着云露的手,低声问道:“你跟娘说说,这伤是从哪来的?”
云露把毛豆卖瓜的事情说了,独省去了李璟风那一段,只说是司琴扶着她去医馆的。沈氏叹了一口气,道:“娘知道你素日就心善,但毛豆那群孩子,我们给他们盖了房子、置了田地,又予各种方便,你何苦再去热心肠,倒惹了自己不如意。”
云露笑道:“娘,有了房子田地,日子不一定顺遂啊,他们都还小,就毛豆也才十三岁,我自然要多顾着点。当初我们为了裳儿收养毛豆那群孩子,这么些年,裳儿好多了。若无故中途放弃,菩萨难免会怪罪我们。到时候折了那群孩子倒在其次,若裳儿有个什么差池,您还不伤心死了。”
原来云裳自出生后就命运多舛,不但说话走路比别的孩子慢,连身子也弱一些,隔三差五的生病,好几次都差点背了过去。后来得隐山寺的一位高僧指点,多救助些孤儿,给云裳积福,于是沈氏就间接收养了毛豆那群孩子。
沈家在郊外给他们盖了几间屋子,又置了一些田地,派人教他们撒种播种,自食其力。他们所种出来的蔬菜瓜果皆卖给锦绣楼。到第二年,云裳的身体就好了许多,头脑也清楚了些。
云露懂事后就时常去探望他们,把沈氏的活儿都揽了过来。慢慢地,沈氏便有些懈怠了。如今听云露说得头头有理,暗暗觉得自己刚才的心思过于自私,恐引菩萨责怪,心里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云露见母亲已有悔意,笑道:“娘,我知道您是担心女儿,一时大意。女儿想到了就是您想到了,菩-萨不会怪您的。”
“好丫头。”沈氏摸了摸云露的头,把她抱进怀里。
晚上,沈氏特意让厨房多做了两个云露爱吃的菜,送到倚梅阁。云露挑了一盘热的,打发司棋给司琴送去,还让她藏了一个碎花锦缎的软垫。
司棋猫着腰溜进暗房,生怕别人看见。她把软垫递给司琴,司琴自然不肯要。
“小姐就知道你不肯用,特地让我带了话。”司棋笑道,“小姐说地板又凉又硬,跪一晚上受了寒气不说恐怕明天还要我们来抬你呢,所以让我拿了软垫来,明儿一大早再拿走。如果老爷夫人撞见,就说是小姐给的。”
司琴听了,便把软垫塞到膝盖底下。
司棋一边照顾司琴吃饭,一边抱怨:“老爷也真是的,干嘛要罚你?又不是你推的你打的。我听小姐跟夫人讲了,明明是小姐自己的过错……”
司琴一直在默默吃菜,听到这里猛然抬起头,打断她的话:“小姐受伤,我们做奴婢的本就有过错,怎么还有理了?身为大丫鬟,何曾做过粗活,不过是全心服侍小姐、保护小姐。莫说今日见了血,就是小姐走路撞了一下也是我们没照顾好。既做了奴婢的职,就要事事为小姐尽心;若担不了这个责任,就不要进这个门,早点自己做主子的好。”
一番话说得司琴满脸通红,手脚不知该何处放。司琴见她如此,又道:“我们做奴婢的,只要一心一意服侍主子,还怕主子不体谅你吗?你自己说,小姐平时待我如何。”
司棋仔细想想,云露待司琴的确不同,每月的月钱就有二两银子,好吃的留给她,看到新奇的小玩意也想着她,平时还会跟她商量一些事情请她拿主意,竟跟亲姐妹一般;就今天晚上,也是冒着被老爷夫人责骂的风险,偷偷地给她送餐食和软垫。
司琴见她神色缓和了些,又耐心劝道:“老爷一家都是心善的,给我们的吃穿用度都比别府上的好;纵使平时处罚了我们,那也是因为我们犯了错。小姐时常跟我说,你是个有心的,只是脑子转不过弯,特意把你升为大丫鬟,放到身边多调-教-调-教。你不想想,若把小姐照顾好了,小姐还会亏待你吗?老爷夫人把小姐当心肝,那时他们也少不了看重你的。”
司棋暗暗思忖,司琴说的话一点也没错,心里的埋怨瞬间散去,倒添了些内疚不安的情绪,觉得自己在背后随意评价小姐说了主子的坏话。
“行了,我吃好了,你把碗筷收了,明儿早上早点来拿垫子,可别忘了。”
司棋收好碗筷,若有所思地走了。
虽然有软垫,但第二天早上司琴仍然站不起来,司棋和着两个小丫鬟把她扶回倚梅阁。云露早命人备好姜汤和药膏,待司琴回来便让她连喝了两大碗姜汤,催出一些汗,又让司棋给她的膝盖上膏子。
司画在一边打趣道:“司琴姐姐真是好福气,小姐昨儿夜里惦记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让我备好了汤药,连你床上的褥子都多垫了两层软软的。”
司棋昨日听了一番教导,心中了然。司琴笑道:“我跪的是膝盖,又不是屁股,垫那么多层褥子干嘛?别把我捂出痱子。”
司书也在一旁插嘴:“你问我们呢,我们哪知道,得问小姐。”
云露却不接话,只叮嘱司琴这几日多休息,不要到处走动,先把腿养好了要紧。司琴自然领会小姐的一番好意,但又怕太得照顾引其他丫鬟不满,便道:“小姐,奴婢的身子没那么娇弱,休息半日就好了。你的手脚好些了没,还痛吗?”
云露笑道:“脚已经大好,今天能走路了。手也不痛了,夫人给的药膏很管用。”
司琴往院子外边看了两眼,嘀咕道:“昨日那个大夫说今天来看看,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话。”
“姑娘别操心了,我昨日已经问过了,她是坐堂大夫,可不是走江湖的,哪能说玩笑话。”紫婵走进来,把梅花式的翡翠青瓷盘子放到桌上,“小姐,这是夫人亲自给你熬的粥和蛋羹,婆子们都来说事了,夫人让奴婢先端过来,等事情处理完了再来看你。”
“我不想吃。”云露嘟囔道,手心疼,脚踝也隐隐作痛,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小姐还是吃点吧,夫人听说你不想吃东西,特地去了厨房,点着香看时间,生怕把蛋羹蒸老了。你瞧,这蛋羹嫩嫩的,你要是不想喝粥,多少把这蛋羹吃了。”紫婵说着,把蛋羹端着放到云露跟前,递给她配套的青瓷勺子。
为了不辜负娘亲的心意,云露拿起勺子,慢慢地一勺一勺地吃着。刚吃完半碗,沈氏就进来了,问她手脚还疼不疼。云露摇了摇头,让娘亲放心。
沈氏看了看青瓷碗,说道:“娘亲特意蒸了你爱吃的蛋羹,怎么这会子了一碗还没吃完?”
“娘,”云露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我本来不想吃的,紫婵说您亲自蒸的我才吃呢,都吃大半碗了。”
紫婵在一边笑道:“多亏是夫人您蒸的,不然小姐连调羹都不碰的。”
沈氏摸了摸云露的头,哄道:“那剩下的半碗你慢慢吃了,昨天才受伤,不吃东西怎么行。娘亲今日跟你祖母去寺庙上香,你就不要去了,在家好好休息。”
云露点了点头。每逢初一十五,祖母和母亲就会去隐山寺上香祈福,平时她都跟着的,这次显然不行。
沈氏说完,看了房嬷嬷一眼。房嬷嬷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描花卉的细颈瓷瓶,对司琴笑道:“这是夫人专门让人从药房拿的,抹在膝盖上,一日早晚两次。”
司琴领了药,跪下谢恩:“谢谢夫人。”
沈氏虚扶了一把,叹道:“你素日是个忠心的,照顾小姐尽心尽力。昨天老爷见着小姐受伤,一时担心才责罚于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司琴是倚梅阁的大丫鬟,昨天当着众丫鬟的面罚她去跪暗房,轻者让她在小丫鬟面前失了威信,重者她积恨在心怨在云露身上。沈氏正是想到这一层,所以才如此安慰一番。
“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老爷罚的应该。”司琴低声道。沈氏微微点头,又嘱咐了两句多多休息之类的便离开了。
。。。
第8章 芳心向春尽是沾衣
云露在家养伤,无聊了便让司琴陪她坐着,两个人闹嗑闹嗑。司琴一边做女红,一边听云露讲话,穿针引线,修长的手指上下飞舞,一会儿聚了一池水,一会儿绣出一朵荷花。
“哇!”云露连声感叹,“司琴,我要是有你这份手艺就好了。”
司琴换了一根线,笑道:“小姐还说呢,每回做女红都半途而废,把奴婢做的拿到夫人面前充数。看夫人什么时候发现了,一准得罚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云露嘻嘻笑着,“夫人又怎么会知道。”
“小姐,”司棋走进来,“昨天那个飒大夫来了,正在府外侯着。”
“快请进来。”云露道。
飒大夫略略看了一下云露的伤口,换了一回药,依旧说没什么大问题。正准备走,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说:“大小姐,老夫人请大夫过去。”
“怎么了?”司琴问道。那小丫鬟回答:“姨夫人为了保护老夫人,从马车上摔下来受了伤。”
云露看事态紧急,对女大夫道:“飒大夫,麻烦你过去看一看。”
飒大夫拧起眉头,眼眸中划过一丝不虞的神色,似乎不太愿意,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跟着小丫鬟去了。
“司棋,你过去看看情况。”云露吩咐,小丫鬟慌里慌张的,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司琴把绣扎放进小竹篮里,低声道:“小姐,还是奴婢去吧。”
“可你的腿……”
“奴婢休息了大半日,早就没事了。”
司琴去竹客院打探情况,云裳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大声叫“姐姐”,后面跟着张嬷嬷和两个小丫鬟。
“姐姐在这儿。”云露把妹妹拉到身边坐下,让司棋端了一些点心,“你怎么不在院子里待着,跑到姐姐这里来了?”
“娘说姐姐受伤了。”云裳扒拉着姐姐的衣袖,“在哪呢在哪呢?”
“在这儿。”云露摊开手掌,放到妹妹跟前。
“呀,流血了。”云裳捧起姐姐的手,用力吹气,“裳儿给姐姐呼呼,姐姐就不痛了。”她小时候摔跤跌伤,云露就给她呼气,因此她现在也这样对云露。
“裳儿乖,”云露笑道,“过几天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云裳开心地点头,从茶盒里拿了一块点心,放到云露跟前,“姐姐吃。”
云露本不想吃,又怕妹妹不开心,便陪着她一起吃了两块糕点。不一会儿,司琴回来了,给云裳行了一个礼,说道:“今天上午姨夫人跟着老夫人一起去隐山寺,回来的时候,老夫人正上马车,不知从哪冲出一匹野马撞到马车上,姨夫人在后面把老夫人抱住,做了人-肉-垫。”
“那祖母受伤了吗?”云露急忙问。司琴摇头,回答:“老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姨夫人倒伤得不轻,奴婢还没到竹客院就听到她的叫唤声了。”
祖母没受伤就好,云露松了一口气,“我记得每次祖母去上香,定要在寺院里用过斋饭再走,今天怎么回来早了?”
“奴婢问过王嬷嬷,王嬷嬷说今儿上午老夫人抽了一支签,签文上说老夫人近日要遇到灾-祸但有贵人相助。老夫人听了心里不踏实,便早些回来了。”
灾祸,贵人相助?云露冷笑,二姨母倒会找事做,“你在大门外等着,等飒大夫出来后问问看,二姨母的伤势如何。”
“哎。”司琴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
云露陪妹妹玩了一会儿,就让张嬷嬷带着她回去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司琴走进来,向云露报告情况:“飒大夫说不碍事,就是关节错了位,她已经接好了,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了。”说完,她四处一看,见屋子只有两个小丫鬟,便问道:“司棋她们呢,怎么都不在?”
“去竹客院看热闹了。”云露笑道,“左右现在没事,我就放她们去了,估计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话刚落音,司棋爽朗的笑声便传了进来。云露不禁奇怪,什么事情让她这么高兴?
“小姐,你是不知道,姨夫人叫得太夸张了,像有人要杀-她似的。”司棋乐开了花,云露也忍俊不禁,倒是司琴一脸严肃地喝道:“你这么幸灾乐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姐教你的!”
“不会的,琴姐。”司棋好不容易止住笑,“我在竹客院那边表现得可伤心了,你不信问司书司画。”
“是的,琴姐。”司书和司画一齐点头。尽管如此,司琴还是劝道:“不要以为到了自家院子就可以放松,小心隔墙有耳。”
司棋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出去了:“我去厨房看看小姐中午吃什么。”
司琴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云露叹道:“好了,你也别多心了,司棋那个直肠子的丫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喜怒形于色,总比那些暗地里闹眼子的人好多了。”
此后,司棋一有时间就跑去竹客院,回来之后就向云露报告:“姨夫人疼得厉害,整天躺在床上叫唤;老夫人可心疼了,每天派人去探望,方姨娘和翠姨娘也去凑热闹。那个飒大夫每日也来,同行的还有李家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