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苏城下手这么狠,他居然就直接毒杀了皇帝和镇国公,嫁祸了谢子臣和太子。他动手之前,想要试探我,就让我在谢子臣身上下药,我和谢子臣两人猜到他要嫁祸,但我们没想到他是直接毒杀皇帝。我们猜不出来他要做什么,便干脆将太子送出去,然后静观其变。”
“你都知道他要搞事,你和谢子臣还不跑?”林夏有些诧异,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道:“你们跑了,现在不就没事了?”
“我们跑了,现在就是乱臣贼子了。”
蔚岚有些疲惫,解释道:“苏城根本不信任我,当时他来找我,必然是有了万全之策。他走之后,是找人盯死了我和谢子臣的,我们两如果要怕,怕是才走出长信侯府,他就会得到消息,干干脆脆就把我们杀了。所以那时候,一来我们没法动,二来,如果我们就这样跑了,这件事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于是我和谢子臣将计就计,谢子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被他陷害,同时偷走了玉玺,日后太子登基,这就是大功一件。而我则借着这些事获得苏城信任,成为吏部尚书,方便在朝中安插人手。”
林夏听着,张了张口,好半天,她终于找回声音:“你们就不怕他们一个失手,弄死你们……”
“我和谢子臣,”蔚岚淡淡道:“本来就是赌命的人。”
战场何其凶险,变法何其凶险,背叛了朝廷送桓衡北归何其凶险,她这辈子哪一次不是赌着命在做这些事。
苏城狠辣,她和谢子臣谁又是个善茬?
林夏一时接不下话来,她和蔚岚是完全相反的性子,赌命这种事,她向来不太爱干。可这并不妨碍她理解蔚岚,她点了点头,算是了解,而后道:“那你们都规划好了,太子送出去了,谢子臣给太子的恩情值和好感度也刷够了,你也如愿以偿当时吏部尚书里,你又劫持了苏城将谢子臣送出去,这又是做什么?”
“也没什么,”蔚岚淡道:“我只是突然发现,我有点赌不起了。”
林夏微微一愣,握着银针,有些不可思议抬头。
蔚岚面色不改,有些微红转过脸去,淡道;“我的命固然生死随天,可是子臣不能。你说得对,在他说出玉玺位置之前,他们固然不会伤害他,可是万一有人失手了呢?”
“你……”林夏想了想,有些迟疑道:“世子,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嵇韶死了。”
蔚岚淡然开口,抬眼看着林夏:“嵇韶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世界和我上辈子,没什么不同。我也会有朋友,也会有亲人。他们离开,我心中的难过并不会少半分。”
“世子是伤心了吗?”林夏小心翼翼开口,蔚岚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平淡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林夏低头给她扎针,以为蔚岚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好久后,蔚岚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大概是她对自己感情最大限度的表达。
林夏没有说话,她不打扰她。蔚岚静静看着窗外,脑中一片空白。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脑子里仿佛随时绷紧了一条弦,根本无法停下来。
外面开始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的声音,落在蔚岚耳里。
林夏给蔚岚走完一遍针后,侍女端了一碗清粥上来。林夏给蔚岚喂粥,小心道:“那如今世子如何打算?陛下为什么会放过世子,世子知道吗?”
“玉玺在我手里。他看在玉玺和桓衡的面子上,不敢杀我。”蔚岚淡然开口:“当初我进宫,便知道自己大概是走不出去的,王凝的军队还有两天,桓衡的军队还有三天,他们必然也就到了,我们只要再撑这么几日就够了。如今谢子臣该做的做了,无论如何,这一次太子登基,他都是首功。而朝中人手,我其实也已经安排了下去,虽然不是我亲自看着他们坐上位置,但是等太子登基后,这些人也应该刚好上位了。”
蔚岚闭着眼睛,清理着思路。林夏还是有些不理解:“虽然三殿下不会杀你,但是……如今未免也太好了些。”
蔚岚没有说话,实话说,苏城的态度让她也有点疑惑。
苏城大约是有那么些喜爱她的,但是这份喜爱大约也就是停留在容貌和占有欲上,他觉得自己是他的伴读,就不该背叛他,所有充满了额外的独占欲。那么当她真的背叛,他该恼羞成怒才是,就算此刻直接把她下入大狱,也是不奇怪的。
然而他不但没有让她下狱,还好吃好喝的养着她,蔚岚不免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她也不想去多想为什么,有些事情想得太深,就让人觉得心中难安,如今谢子臣出去了,她只要再在宫里坚持两日,这件事就结束了。
为了最后一日做准备,蔚岚决定好吃好喝好好养伤,而林夏的职责就是——
“多给你吃点激素,伤口好的快点,你觉得怎么样?”
蔚岚:“我听着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是能让你更女人一点的东西。”
“很好。”蔚岚点点头:“我最近也觉得自己太男气了,没有大女儿家风范!”
林夏:“……”
她们聊的大概不是一种女人。
蔚岚昏迷的时候,谢子臣们终于出了城。
苏城绝对把控的区域仅限于宫内,守城的人还没接到消息,便被天九们一批人突围逃了出去。逃出去后一路狂奔没多久,天九便听见人道:“可是魏世子的人?!”
天九抬头看去,看见十几个人在夜色中驾马而来,她作为宫中的线人,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是认得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王家的嫡子王曦,她警惕看着对方驾马而来,压低了声道:“备战。”
“是王公子!”染墨却是知道王曦与蔚岚关系很好,打马上来,同天九道:“九姑娘别怕,王公子跑出城还是我们家世子提醒的,他是太子这边的人。”
听到这话,天九这才放下心来,但是手仍旧放在刀上,一言不发。王曦骑马赶了过来,没有穿着平日繁复宽大的长袍,反而是换了一身短装,看上去干净利落,倒是与他平日相比格外不同。
谢子臣此刻还躺在堆满了瓜果的车上,瓜果埋在他身上,只露出一张脸来,王曦借着夜色打量他们一批人,不由得有些疑惑,转头问染墨道:“阿岚呢?”
“世子被留在宫里了。”染墨脸色不大好看,但出于对蔚岚一贯的信任,她虽然担忧,但也没有惊慌,淡定道:“她让我们救谢大人出来,为了拖住三殿下,便被留在了宫里。”
“那子臣呢?”王曦皱了皱眉头,染墨这才想起来,他们出来得太急,还没把谢子臣从果蔬里刨出来。于是赶紧道:“王公子稍等,谢大人马上醒了。”
说着,王曦便看见染墨翻身下马,跑到后面的车上。王曦这才注意到,车上是一堆果蔬,不由有些好奇:“你们……赶路还要带着菜?”
没有人回答他,染墨拍打着谢子臣的脸:“谢大人,醒醒,醒醒?”
“阿岚!”谢子臣猛地惊醒,从果蔬堆里坐了起来。
他全身是伤,瞬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种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抬头道:“我们现在在哪里?蔚岚呢?”
“子臣,”王曦的声音想了起来,打马到他身边,看见谢子臣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满身的血,立刻道:“其他先不要说了,我们先回去给你疗伤。”
“蔚岚呢?”谢子臣盯着王曦,满脸固执,王曦知道不给他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无奈道:“她如今在宫里,你已经出城了,就算救她也要商议,先同我们回去,你多说一句话就是浪费一句话的时间。”
这句话总算是打动了谢子臣,他果断闭上眼睛,倒回车板上,淡道:“走。”
王曦:“……”
这也太好说话了。
一批人跟着王曦往城郊去,行了半个时辰的路,王曦带着他们到了一间破庙。这间破庙年久失修,但如今已经被人整顿过,破陋的屋檐修整好,屋里也被打扫得干净,四处铺了地铺,还用帘子割出了洗澡的房间来。王曦带着他们走进去后,一个左手用绷带挂在胸前的青年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有些迟疑道:“王兄……”
“哦,这些都是太子的人。”王曦笑了笑,指着被九叔扛着往里走得谢子臣道:“这是谢子臣。”
“原来是谢御史,”那青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恭敬道:“在下元清。”
“元世子。”谢子臣点了点头,勉强道:“身上有伤,难以行礼,失礼了。”
“无妨,”元清摆了摆右手道:“我也带着伤,见笑了。”
谢子臣点点头,由九叔扶到一个位置上,大夫赶紧过来给谢子臣看诊。谢子臣受的都是皮肉伤,倒没什么大事,王曦让人架了帘子,让人给谢子臣擦拭了身体后,用酒给他消毒伤口,然后一一包扎上。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便就是烙铁留下的烙印都有两个,看的人头皮发麻,不难想象这个人在牢狱中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然而他面上却没有半点痛楚不安之色,冷着脸让人给他上完药后,招呼了王曦过来,直接问:“你见着王凝了吗?”
“我联系上他了,他还有一日就到了。明日半夜,他就能到盛京。”
王曦给谢子臣掖了掖被子,知道他担心些什么,直接道:“那日得阿岚提醒,我便跑了,本来是打算去找元世子,结果迷了路,等我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元世子被刺客刺杀下落不明的消息,我赶忙让人找他,他投了江,我在下游把他捡了回来。捡回来后我们不敢妄动,我就同时联系了王凝和桓衡。”
听到桓衡的名字,谢子臣动了动眼皮,睫毛微微颤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王曦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没有波动,接着道:“他们两人早就动身了,王凝往盛京来,桓衡去拦截上官家的兵马,现在埋伏在路上,等上官家的府兵被埋伏的消息传来,苏城也来不及反应了。”
谢子臣点点头,没有多话,王曦叹息了一声,忧虑道:“唯一的问题,便是太子和阿岚都在盛京之中,到时候苏城拿太子威胁我们……”
“太子不在。”
“不在?”
王曦微微一愣,谢子臣点头道:“现在在盛京被囚禁那个太子是假的。真太子早已经出城了,现在应该在城郊一户张姓人家中客居。”
“你们……”王曦迅速反应过来:“你们早已谋划好了?”
“当时匆忙,我和蔚岚都被盯着,根本来不及报信。我们怕打草惊蛇,让苏城提前对太子不利动手,便想稳住苏城,将计就计。就趁苏城把目光都放在我身上的时候,阿岚偷偷将太子换走了。”
“你们胆子也是太大了……”王曦忍不住感叹出声,随后道:“那阿岚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谢子臣眼神暗了暗:“苏城对她,别有所图。”
这个消息让王曦忍不住又愣了一下,憋了好久,终于道:“子臣,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谢子臣抬头看着王曦,王曦终于道:“那个,你和阿岚……是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关系?”
“嗯。”谢子臣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情绪,似乎是有些羞涩。
这模样让王曦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他憋了半天,接着道:“那你说三殿下对阿岚别有所图,也是……”
“嗯。”
“这……这……”王曦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还是有些失神,好半天,终于道:“你们果然是一批风流浪子啊。曦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说着,王曦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蔚岚的场景,忍不住道:“其实当年我也曾肖想过阿岚的妹妹,阿岚如此倾国美貌,动人风姿,若是女子,当是……”
话没说完,王曦便觉得气氛冷了下去,他立刻反应过来,赶忙道:“子臣你冷静些,为兄对男人没有兴趣。这点你大可放心!”
谢子臣静静看着王曦,冷着脸道:“要是女人呢?”
王曦微微一愣,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当年蔚岚与谢子臣那场祭祀之舞。
人说他王七郎风流无双,却不知他也曾为另一个少年郎的美貌失魂落魄过。
他有些尴尬笑了笑,手中折扇张开,遮住半边脸道:“这种不可能的话就莫问了,为兄惶恐,惶恐。”
“要是呢?”
谢子臣执着追问。王曦迎上对方冰冷的眼,想了想,终于道:“若是女儿身,那自然……男儿风流,自当不让。”
谢子臣没说话,王曦被他盯得心里发寒,忙摇了摇扇子起身道:“还好阿岚不是女儿身,你这眼神太渗人了,这种不可能的设想你就别想了,你这癖好没几个人有。我去同元世子商议明日去南城军里□□的事了,你自己好好歇着。”
说完,王曦便赶紧走开,谢子臣闭上眼休息了片刻,想起蔚岚站在身前,手握折扇,扬手将折扇一翻,遮住阳光,风流意气的模样,头一次有了那么几分欣喜。还好不是女儿身,不然……抢她的人便更多了。
第二日,王曦和元清下午便去了南城军中,元清找到一个亲信,伪装成亲兵潜入军营之中,静候着王凝入城的消息。
谢子臣们在宫外忙活的时候,蔚岚就在宫里吃吃喝喝,和林夏聊着天。等到当天入夜,苏城高烧终于退了,他这才醒过来。一睁开眼,他就吩咐了汪国良,要去见蔚岚。汪国良有些犹豫:“要不让魏世子来见陛下吧,陛下的伤口……”
苏城眯着眼休息,没有说话,汪国良便明了了这位陛下的意思,也不再多说,退下来准备了轿撵,将苏城扶到轿撵上,抬到了蔚岚的宫里。蔚岚听见苏城的来的声音,也懒得费那个神,老神端坐斜躺在斜榻上,挥挥手让林夏下去,而后便抬眼看向进来的人。
苏城才刚醒,看上去十分虚弱,他由汪国良扶着坐进她身前一个软卧之上后,苏城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蔚岚不说话,苏城也没说话,就静静打量着她。许久后,他先开口,沙哑道:“好些了吗?”
“陛下捅的,不知道吗?”蔚岚笑了笑,从容道:“不过还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