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知道蔚岚的性子,如果这份感情里面谁更在意,谁更苦苦维系, 那个人绝不是蔚岚。
她不会为他停住脚步, 更不会为这个孩子。他只能苦苦追寻, 却也没有半分办法。
她毫无畏惧,因为她从来知道,他离不开她。
谢子臣身体微微颤抖,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 沙哑道:“阿岚, 我一个人过了四十多年, 我想有个家庭。”
“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知道你心里,你的人生,事业,命运, 都比一份感情要重要。可是阿岚,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在意我,能不能为我想一下?”
“如果你没有这个孩子,我不会因为你没有这个孩子觉得你有半分不好。可是它有了,它存在着,阿岚,你摸摸它, ”说着,谢子臣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腹间,沙哑道:“它活着,它是你和我的孩子,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为人父母,我们不该是用尽全力保护他吗?”
“从来没有,和有了再毁掉,那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你是为了你的事业要毁掉这个孩子……”
谢子臣静静注视着她:“阿岚,那你就不是蔚岚了。”
“我喜欢那个人,绝对没有懦弱无能到要牺牲自己的孩子,去成全自己的仕途。”
蔚岚没说话,谢子臣握住她的手,跪在她面前,满眼恳求:“阿岚,我想要这个孩子。”
谢子臣说着话时,眼眶已经红了。蔚岚静静注视着他,见他眼泪落下来,她抬手抹开脸上的眼泪,温和道:“别哭了。”
说着,她忍不住笑了:“子臣,其实很多时候和你在一起,会让我觉得自己无能。”
“你和我之间,看上去总是你顺从我,你听我的话,我更强势,可是我总有种感觉,我的一切在你眼里,其实都像一个小孩子闹脾气。你的顺从,听话,付出,从来不是因为我更强势,仅仅只是因为你包容我,宠爱我。”
“我做的一切,都像一个无知的孩子。我作恶,你就在旁边含笑看着。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毫无价值。”
“这个孩子……”蔚岚抿了抿唇:“来的不是时候。可是如果一定要要……”
蔚岚闭上眼睛,压住心里的不安,叹息出声:“那就要吧。”
谢子臣豁然抬头,惊讶看着蔚岚,蔚岚忍不住笑了:“子臣,别把自己想的那么不重要。”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你对我而言,”蔚岚顿了顿,最后终于开口,慎重道:“是最重要的人。”
她早已把他纳入羽翼下,早已将他当成自己要守护、要陪伴、要一起终老白头入土那个人。一个还未成型没能出世的孩子与她两辈子的夙愿相比或许算不上重要,可是这个人的眼泪却足以让她改变所有主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我无能,”她抹开他脸上的泪痕,温柔道:“让你哭了。”
“不是。”谢子臣连忙抬手抹泪,有些尴尬道:“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有能力,能让你相信我能保护好你和孩子。”
蔚岚没有接话,在有一些问题上,她和谢子臣大概终身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念头的。就像她一直觉得,她该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而他却也是从来觉得,这件事该是他的责任。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他们携手往前,也是很好的状态。
两人商定下来,蔚岚便写了告假书上去,准备在家中安心养胎。她的底子太差,按照大夫的话来说,戒忧思不静,安心养养,还可能保得住。
蔚岚很难做到这一点,如今局势太乱,容华随时可能会攻过来,王家随时可能反扑,而桓衡……也未必是个善茬。
一切只是看上去风平浪静,却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紧了动态。谢子臣有他自己做事的思路和风格,而她有她的,他们两个的政治风格不一致的情况下,谢子臣再如何能干,也无法帮她处理所有事。
但不用脑子做不到,不去上朝下朝颠簸,在家好好吃饭喝药睡觉还是能做到的。
两人商议过后,谢子臣决定将林夏和魏华接回来,便上门去找了桓衡。
桓衡早离开了长信侯府,搬进了一个租下来的院子。
桓衡见到谢子臣的时候,这个人春光满面,见到他都不怼了。谢子臣直接道:“我是来请桓元帅帮个忙。”
桓衡点点头:“是想要林夏和魏华回来?”
“既然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桓元帅必定不会让他们留在自己身边,”谢子臣面色平静道:“还往元帅通融。”
“阿岚需要他们,我不会从中作梗,”桓衡面色平淡,却是道:“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谢子臣有些疑惑,不知道桓衡问这些做什么,桓衡接着道:“她怀孕如果被人看到,还有你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孩子,这些事情,你要怎么处理?”
“这似乎不是你该管的事。”谢子臣皱起眉头,桓衡冷笑出声:“如果是别人,你以为我会管?”
“谢子臣,”桓衡垂下眉目:“现在不是要孩子的好时候,这个孩子,是你要的吧?”
他知道蔚岚的性子,蔚岚骨子里那股狠劲,他回头想想,她大概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要这个孩子的。
“容华估计很快就会出兵,到时候边境告急,你让蔚岚怎么办?大着肚子去边境?”
“边境告急,”谢子臣注视着桓衡:“那不是你的职责范围吗?怎么,桓元帅已经无能到要让一个妇人大着肚子去边境救援了?”
“如果我死了呢?”桓衡抬头看他,认真道:“战场风云变幻,如果我死在战场,朝中如今唯一有对战经验的,除了王凝就是蔚岚,大军压境时,王凝一定要守着南方边境才不让大楚南北受敌,蔚岚如果不出战,你信不信盛京家族能把她逼死?!”
谢子臣没说话,桓衡说的,正是他担心的。
可是这个生命来了,让他就这样放弃,他却也不甘心。
为人丈夫,为人父亲,如果必须要以舍弃亲人作为代价,这未免太过无能。
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但也不会告诉桓衡,只能盯着桓衡道:“所以桓衡,”他站起身来,恭敬给他行了个大礼:“请你好好活着。好好在北方守着北境边线。”
桓衡没有说话,他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淡道:“你走吧。”
谢子臣点了点头,行礼告辞。等谢子臣走后,谋士章寒从内堂转了出来。
“元帅,”他小声道:“王大人到了。”
桓衡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里,一个穿着月色华袍的青年坐在院子里,一手撑着下巴,一首用扇子逗弄着桌上鸟笼里的鸟雀。
“王曦。”桓衡走进来,冷声开口,王曦转过头来,笑了笑,站起身行了个礼道:“桓元帅。”
桓衡面色不动,好半天,终于道:“我的意思,章先生同你说清楚了吧?”
“清楚,”王曦点点头:“不乱国情况下,王家会给元帅提供最大的便利。不过在下有一点很好奇,”王曦面上带笑,眼中却全是透彻:“桓元帅想要谢子臣的命,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我要的不是谢子臣的命,”桓衡笑了笑,眼中全是冷意:“我要的是她回来。”
“你知道当年谢子臣是怎么抢走他的吗?”
桓衡抬手拍了拍笼子,笼子中的鸟惊恐叫了起来,桓衡面色冷静,慢慢道:“他算准了我会做什么,然后守候埋伏在阿岚身边,一点一点侵入她的内心。我和阿岚吵架时,他就给阿岚写信,轻言慢语安抚她、激怒我,他不知道自己的信会被我发现吗?不知道这会让我更不安、更害怕吗?”
桓衡抬头看着王曦,冷声道:“他知道,他故意这样做。然后又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华州,故意让阿岚留宿。”
“他从来不去违逆阿岚的内心,就想着法子,给阿岚划出一条路来,让她心甘情愿的往上跑。她能,我不能吗?”
王曦点点头,面色平淡:“明白。”
“那么,”王曦双手拢在袖中,抬起手来,恭敬行了个礼道:“在下祝愿桓元帅心想事成,早日抱得佳人。不过有一点,我一定要和元帅说清楚,”
王曦面色冷下来:“王家不出卖国贼,也绝不做卖国的事。”
“这你放心,”桓衡抬手,淡道:“我心里有数。”
王曦点点头,和桓衡商量了一下后续的事,确定桓衡晚上就离开盛京后,便出了桓衡的府邸。周边人给他清了场,王曦穿着斗篷,将帽子盖上,一切都做得小心谨慎。
等进了马车,旁边侍卫终于道:“公子,你真打算站在桓衡这边?”
“桓衡?”
王曦笑了笑,用扇子敲了一下侍卫,温和道:“你知道,王家为什么这么多年,永远是一等贵族吗?”
对方愣了愣,王曦面色从容:“因为王家从来不站队。每一条路我都走,谁赢了,我就站谁。只要大楚还在,天子还是天子的血脉,一切都不重要。”
“可您答应桓衡帮他……”
“我答应是一回事,怎么做,那就是我的事了。”
“那要是被发现了,您怎么……”
“我怎么样?”王曦笑了笑,面色有了冷意:“被发现了,我无非就是带着王家回琅琊去,以后卷土再来。难道他们还真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不敢的。”王曦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要真被发现了,那是我技不如人。他们执意要毁我王家,那不是不可以,但至少拔下一层皮来。扒了一层皮后,他们又怎么面对自己的敌人呢?”
“所以你放心——”王曦淡道:“我有数呢。”
说着,王曦转头看向马车外喧闹的街道。
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其实全文到这里,你们推选一下到底谁是BOSS?”
蔚岚:“王家人。”
谢子臣:“王家人”
桓衡:“王家人”
苏城:“王家人”
苏白:“王家人。”
王曦:“emmm……我自己?”
墨书白:“为什么?”
蔚岚:“能同时当着容华、桓衡、我、皇帝的人的人,你不觉得很牛逼?”
王家人表示:“和别人打交道,这是我们的本能。”
谢子臣:“我嫉妒。”
蔚岚:“你嫉妒什么?”
谢子臣:“我也想有这种本能。”
桓衡:“王曦我恨你,你又骗我感情!!”
王曦:“承让承让……”
【作者有话说】
(1)其实阿岚打胎这个问题啊,类比现在感觉就像,让一个奋斗了二十多年的知识女性突然要在完成求学梦和生孩子之间选择一样。而且阿岚的时代风险是随时生死问题,为了这个孩子其实是随时可能挂掉的风险的。所以不要觉得阿岚很渣,她没有办法。
然后至于……为什么会怀孕的问题。其实避孕是有一定失败几率的。阿岚本身是被检测没办法怀孩子那种,两个人也有算日子~在古代也没有更多更好避孕方式了。他们是采取了一定避孕措施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谢子臣回府后, 蔚岚正在看书,谢子臣走到她身后去,替她揉着肩,温和道:“书就不看了吧?伤神。”
蔚岚忍不住笑了,转头瞧他:“我不看书做什么?”
“同我说说话?”
谢子臣向来是个寡言的人, 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蔚岚忍不住笑了。她放下书, 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瞧着他道:“好,你说, 我听着。”
谢子臣微微一愣, 他说的说说话, 向来是蔚岚同他聊天, 蔚岚此刻这个反应,完全把天聊死了。
看着谢子臣的反应,蔚岚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推了他一把道:“说啊。”
“你今天穿得挺好看的……”谢子臣憋了半天, 终于想起来王曦过往曾经教过他怎么哄女人,听到这话,久经沙场的蔚岚立刻明白这一定是谢子臣从哪里学会来的,忍不住放声大笑:“子臣,你真是……真是……”
谢子臣皱起眉头,想了想,接着道:“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说着, 他低头将耳朵贴到了她的腹间,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你说它现在是什么样啊?就是个小人的样子吗?”
“不知道。”蔚岚果断回答,抚着他柔顺的发,看面前这个浑身洋溢着欢喜的男人,一下一下用指尖顺着他的头发,像在摸一只乖顺的大猫。
“它会踢我吗?或者发出什么声音?”
谢子臣抬头看蔚岚,满怀期待。蔚岚忍不住提醒谢子臣:“子臣,它才三个月。”
谢子臣不由得有些失望,苦大仇深盯着蔚岚的肚子道:“它什么时候才会踢我?”
“这么想被打?”蔚岚弹了谢子臣额头一下,谢子臣猫一样蹭了蹭她:“想,你打或者它打,你们母子谁打我,我都开心。”
“不要脸……”
蔚岚被谢子臣逗笑,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不要脸的主君?”
谢子臣懒得同蔚岚争执地位问题,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他才是当家那个(??)
两人就着孩子的问题聊了许久,便一起睡了。后面时日,蔚岚便一面在家里安胎,一面接见自己的党羽,随时了解着朝中动态,让谢子臣很是不喜。
蔚岚不上朝,谢子臣的人跃跃欲试,其中一个不算熟悉的谋士道:“大人,如今魏相因病休朝,这恰好是我们反击的大好时间,不若趁此机会在朝廷重要位置多布置些人手,日后魏相回来,也无力回天!”
这个谋士说完,谢子臣目光冰冷看向他,周边所有人带着悲悯的眼神让谋士抖了抖,随后就听着谢子臣道:“在我下面做事,你要记得一件事。”
“你们要时刻记得,把魏相当成我一样供着。”
听到这话,那出主意的谋士愣了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