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蔚岚恭敬行礼,而后便起身走了出去,刚出门,便听见皇帝召见张程的声音,她扫了一眼张程和捂着一只眼睛的张盛,张程朝着蔚岚冷哼了一声,张盛却是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蔚岚跪到了最边上,和谢子臣挨着,门又缓缓合上,合上之前,蔚岚看见张盛在他父亲之前猛地跪倒在皇帝面前。
“陛下!张家知罪!”
门彻底合上,再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蔚岚勾了勾嘴角,看向谢子臣道:“这张盛,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子臣不可置否。
上辈子,张盛可是继承他父亲成为兵部尚书、让王婉晴作为贵妃就有了身孕、让张家如日中天的人,那当然有意思。
这些信息他自然不会让人知晓,掩住了眼中的嘲弄后,谢子臣听着里面的声音,淡道:“陛下留你说了什么?”
蔚岚笑了笑,眼里有些冰冷。
“他大概是嗑药把脑子磕坏了吧。”
蔚岚声音很小,谢子臣却也听了出来,不由得心中浮现了一丝荒谬的猜想。皇帝服用这些“仙丹”,后期不但是身子功亏一篑,还时常神志不清,房事一事上极其荒诞。看着蔚岚雌雄莫辩的脸,谢子臣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心中涌现了一些焦躁感,他脑海中有了一些幻想,当皇帝把身子附在蔚岚身上……
他捏紧了拳头,提醒着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在积累,他面无表情,内心却已经惊涛骇浪。
一行人跪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面便传来声音让他们回去了。众人本来也要在今晚回宫,便干脆各自回了各自的院落,到了房内后,谢子臣展开被自己掐红的手掌,将谢铜叫了过来,吩咐他道:“你去沛城给我找一个人,住在城东破庙里,是个算命的,叫徐山子。”
说着,谢子臣写了长长几页纸,淡道:“找到后,按照信上说的做。”
“是。”谢铜明白这是他家公子要作妖,格外严肃接过纸张后,便趁着宫门还没落锁,赶紧出去找了人,然后在入夜前回了宫。回宫来时,谢铜瞧见一个马车,刻着“魏”字的标记,往宫里面赶去。车帘翩飞而起,谢铜瞧见里面坐着五个美人,有谢子臣蔚岚珠玉在前,这些人算不上顶尖,然而一眼扫过去,却依稀都能从那眉目里找到谁的影子。
谢铜心里沉了沉,忙又去打探了一番,等拿到结果后,这才回了谢子臣所在之处,谢子臣正在水榭温书,谢铜见周边没有他人,上前低声道:“公子,魏世子的两个伯伯,今日送了五个美人送进宫中。”
听到这话,谢子臣见怪不怪,魏家那两个庶子一向擅长这种攀附之道,他并不诧异,于是他翻着书,面色淡然:“这怎么了?”
“这五个美人有男有女,听闻,还都有几分像魏世子……”
听到这话,谢子臣终于移开目光,皱起了眉头,谢铜清咳了一声,看着自家主子眼神凉凉的,不知道为什么,竟有那么几分不安,接着道:“托了左相的关系,现在都进了宫里,今晚皇后娘娘设宴,听闻就是这五个娈童献舞,陛下似乎甚是开心,全都留下来了夜。”
“陛下要魏世子审案,具体到底是怎么说的?”
谢子臣放下书来,目光一片冰冷,谢铜没想到谢子臣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有些不安道:“听说……是想要将魏世子擢为起居令史,先用这个案子试试魏世子的能力……”
“起居令史?”谢子臣冷笑出声来,直接起身,一路穿过水榭长廊,回了住所。到屋里时,蔚岚正散披着发在写谢清留下来的作业,见谢子臣突然出现在屋外,不由得有些诧异,放下笔道:“谢兄?”
“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谢子臣走进屋来,蹲在蔚岚面前,冷声道:“陛下如何看你?”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得笑了:“何谓陛下如何看我?”
“陛下之所以要你办案,是想将你破格擢为起居令史,今日单独留你说了些话,你大伯二伯便找了五个和你相似的美人送入内宫之中,陛下已留下临幸。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谢子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蔚岚却似乎毫不吃惊。似乎是早有预料,谢子臣不由得神色更冷,低头给两人倒了茶后,淡道:“日后陛下私下单独召见,能不去就不要去了,一定要去的话,先同我说一声。”
蔚岚忍不住笑了,掸掸袖子道:“子臣莫忧,无碍。”
一个老男人而已。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女子不能为官,她算是欺君之罪的话,她还会怕一个男人非礼她不成?
蔚岚心里到不觉有什么,从第一次见皇帝时开始,她也八九不离十猜到些皇帝的心思,只是没想过他会做得如此明显。
看着蔚岚一片淡定的样子,谢子臣莫名有些气恼。他想提醒她几句,却又觉得像是说教一般,憋了半天,终于是道:“陛下的心思,你不担忧吗?”
“担忧?”蔚岚挑了挑眉,却是凑近了谢子臣。兰花淡淡的香味靠近谢子臣的鼻尖,谢子臣的呼吸不由得下意识屏住,有些狼狈将目光从那皓白色的脖颈移开,看向水榭一旁的莲叶,听到蔚岚仿佛是刻意带了诱惑的声音道:“子臣以为,在下风姿如何?”
“你问这做什么?”谢子臣放在袖下的手紧握收拢,用刺痛维持着自己的神智,却贸贸然想起了昨夜那个缠绵的吻,还有之前做过数次的梦境。
身体就这么在面前人前有了变化,然而他却仍旧要强撑着保持着一贯冰冷的态度。
夜色有些昏暗,蔚岚明亮而温柔的眼注视着眼前人,抬起手来,挽起谢子臣一缕发丝,在鼻尖轻嗅后,低声道:“若在下请求与子臣春宵一度……”
“你胡说什么!”
谢子臣惊得猛地向后倒去,蔚岚一手拉住他,却是放声笑了出来:“子臣你看,你脸红了。”
说着,蔚岚收了方才玩笑的态度,扶正谢子臣后,严肃了神色:“美人如子臣,也觉得在下有几分姿色吧?天下对蔚岚有心思的人,怕是数不胜数,陛下有这么些心思,在下并不奇怪,并不担忧,”说着,蔚岚勾起嘴角:“也并不介意。”
她上辈子里,皇子大多莫不拜倒在她裙下,这个世界多个皇帝,她有什么担忧害怕的?相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皇帝不大干净,不够洁身自好,她或许还会有几分欣喜。别人的喜欢,便是对她的赞扬。连皇帝都要为她皮囊所倾倒,这证明,她果然长得很好。
当然,除了皮囊之外,她相信,大家更多喜欢的,还是她内在的风度和灵魂。毕竟当年比她长得好的世家女不是没有,但如她一样风流而不下流的世家女,却仅此一家。
看到蔚岚勾起的笑容,谢子臣火气猛地上来,怒道:“你就找死吧你!”
说完,谢子臣便起身回了回去,蔚岚微微一愣,随后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道:“染墨,美人的脾气,果然是阴晴不定。”
染墨没说话,她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觉得谢子臣说得挺对的。
自家主子就是在找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第52章
有了蔚岚伯伯们送人这么一出, 隔天主审的人选,居然真的换了。皇帝也不和百官们拧巴, 选了一个刑部的人来做主审后,同时宣布为了让太子和三皇子静心读书, 允许他们一年不来早朝。
说是允许, 但所有人心里都门清知道,皇帝这是变相削了两人的权,让两人这一年都不能触碰政事。尤其是在张程的儿子被蔚岚打了,皇帝反而追究张程调用私兵围截侯府的罪过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风向。
然而两位皇子却没什么不高兴,于太子而言, 能扳倒张怀盛, 这已是值得庆贺祝酒的事;于苏城而言, 这件事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 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要他母后上官若水仍旧是皇后, 他外公上官秋来仍旧是丞相,他仍旧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 一切都不重要。
对于苏城来说,唯一重要的, 大概就是那一点微妙的心境。
开始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到那个叫蔚岚的人身上,不由自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开始对她有了莫名其妙的信任。
而蔚岚也没有辜负他的期许, 明里暗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蔚岚虽然同所有人交好,却始终是三皇子的派系。
同太子一起被关了禁闭在宫中听课,苏城和太子也就懒得再给对方什么面子,直接正面杠了起来,最明显的就是体现在课堂之上。双方各自带着自己的伴读坐在一边,两边人马泾渭分明,若不是大家私下私交不错,怕是要直接吵嚷起来。可是私交再好,各为其主,难免也会有些冲突,大家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将冲突放在了课堂上。每当谢清提一个问题,无论是双方谁的人站起来,另外一边就立刻有一个人站起来怼回去,太子这边,谢子臣乃一员悍将,讲经论学无人可敌,每次喷得三皇子这边全坐下后,蔚岚便在众人示意下无奈站起来,你来我往,谢子臣咄咄逼人,蔚岚绵里藏针,两人开辩,便就是一个上午。
双方的学识积累远超了在座水平,尤其是桓衡,他完全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崇拜蔚岚,每次蔚岚站起来,他就一扫所有睡意,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对方,眼里满是期许,写满了“蔚岚最棒”四个字。
对此,蔚岚非常享用,她就喜欢男人这么信任她。
如此不咸不淡过去,待到来年开春三月,便是众位子弟第一次考核。虽然是入宫伴读,但是他们名义上仍旧是太学的学生,考试内容也与太学如出一辙,太学考试分为“射策”“策试”及“口试”,“射策”是考较五经,按照抽签的办法,每人抽取两个题目,然后对其教材中的经典意思进行阐释;“策试”则是以四书为基础,一张考卷五十道题目,根据标准答案选出“上”“中”“下”三品;而“口试”则是让学生抽签,以当年时政为题,两人为一组,当众清谈辩论,由五位老师打分。
一般来说,一个学生一年能考上三门,已经是算作不错的了,四书五经都考完,差不多需要三年,三年后,这个学生拿到一封推荐信,就可凭借在学校里所鉴定的“上”“中”“下”的成绩入仕。推荐信决定了他的职位高低,而成绩则决定了他所在职位的品级高低。
然而也有学生例外,太学中规定,只要你能考,你就可以一次性考完所有科目,并不设限,偶尔有天才两年毕业,也是只是让人惊叹。例如太傅谢清,或者是上辈子的谢子臣,就是两年考完所有科目,拿到“上”的成绩,这已经是整个太学最为荣耀的毕业生。
谢子臣和蔚岚并不愿意耗太多时间在伴读一事上,哪怕他们的任务是陪皇子们读书到皇子毕业,却也并不影响中间他们出仕。于是蔚岚和谢子臣一齐在报名科目上,统统填了“阳”。
他们的报名科目传到太学时,负责誊抄核对的太学博士派人来确认了几遍。
“真的要考九科?真的要考九科?”
蔚岚和谢子臣都觉得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给了答复。
九科。
对于谢子臣而言,这些书当年他都读过,当年他两年过九科,如今他已温习了一年,自然没有不过的道理。
对于蔚岚而言,这些书她当年也都读过,虽然在男女问题上有些出入,但她已经花了一年时间适应,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担忧。
两人唯一的风险,不过是拿不到第一而已。毕竟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实力,如果是其他人大可不放在眼里,可是,若是蔚岚和谢子臣呢?
两人随意一人推迟了考试时间,或许都能拿到头筹,可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隐隐约约就有了那么一种兴奋感,哪怕是输了,也想去和对方争一争,谁上谁下,谁雌谁雄,自然是要比一次的。
两人这种斗争的意识无形之间展开来,随着临考渐近,所有人都开始认真温书,两人也不例外,一同挑灯夜读,一同早起,只要看见对面的人在看书便没了其他心思,这样的少年心态,双方都觉得,似乎好多年未曾有过了。悠悠想起来,已是前世少年时。
开考前一天夜里,所有人都去了太学,在太学安排住宿,太学中按着他们原来的宿舍各自分了房,临到晚上,桓衡火急火燎跑来蔚岚房里,给了蔚岚一堆画像,着急道:“阿岚,我听说拜神仙必过,我给你买了很多神仙画像,今晚你都拜一拜,我还给你祈福了……”
“阿衡,”看到桓衡的行为,蔚岚忍不住笑了:“你不考试了吗?”
“考试?”桓衡愣了愣:“关我一个武将什么事?”
“那你还来盛京上学?”谢子臣忍不住开口,但想了想又觉得,比起上辈子写一些狗屁不通的脏话来骂他的桓衡,这辈子这个能正确使用成语的桓衡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了。于是问完后他也没打算要答案,结果桓衡却认真回答了他:“我是来给阿岚陪读的。”
谢子臣:“……”
说好的太子伴读呢?你把太子放到什么地方了?
忽略过谢子臣无语的表情,桓衡继续给蔚岚普及:“这是徐仙师,这是……”
“徐仙师?”蔚岚有些奇怪:“还有这尊神?”
“最近刚出现的仙人,听说有户人家,一百年多年前先祖曾经被人救过,于是把那个人的画像日夜挂着,十年前,又有人在山林里遇到过一个仙人指路,后来看到那画像,发现仙人就和画像上一模一样。接着就前几个月,当年被指路的人家儿子濒死,就去山林门口跪着求这个仙人,结果仙人就显灵了,十年过去,仙人还和当年一模一样,还当场救了他家儿子。从此以后大家就一直去求这个仙人,听闻这个仙人姓徐,大家就叫他徐仙师。”
“徐仙师……”蔚岚叨念着这个名字,慢悠悠道:“后来呢?”
“这个徐仙师擅长炼丹,在山里有一个仙府,他的丹药救活了好多人,就上个月,陛下听闻了他的消息,亲自去把他接了回来,现在就在宫里放着,听说过阵子就要让他当国师了。”
听到这里,蔚岚终于有了兴致。
如果猜不出这个徐仙师后面有人,蔚岚就算是白混了那么多年。她之前看皇帝热爱食用五石散,就考虑过要不要送这么一个人过去,但具体怎么送、送谁,蔚岚却还在考察探究。要当仙师,没有几把刷子是不行的。
如今这个徐仙师先冒了头,看来是有人先动手了,但这个人是谁呢?
蔚岚想了想,朝着染墨招手道:“你去查……”
“徐仙师本名徐福,是个算命先生,年少时师从药王,后来为情所伤归隐,因擅长装神弄鬼,就在当地摆摊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