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香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想必来之前他便做好了功课,便也不多问。
按照荣国的旧制,若是京城来的三品以上官员只是在地方上暂住,可以入住驿馆。而荣国的驿馆一般都是按照当地的豪宅标准建造,除了方便传递官府文书及军情等,也作他用。
休息了一晚之后,慕容玥一大早便在楼下等着苏染香。
见她和两名丫鬟一起走下来,便笑问道:“染香昨晚睡得可好?”
“多谢殿下关心,这里气温适宜,染香一夜无梦。”
慕容玥见她气色好了许多,精神也不像路上那般沮丧,便也放下心来,“听闻陵阳的梅花粥很有名,染香可有兴趣去尝尝?”
苏染香来这里也没什么事,若成天在客栈闷着,只会乱想,倒不如出去逛逛,便笑道:“殿下盛情相邀,我若推却倒显得扫兴,还请殿下带路。”
两人说罢便出了客栈。
春风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让人神清气爽。慕容玥带着苏染香沿着陵阳的甜水巷往洒金街走,一路上慕容玥逢吃必买,苏染香和两名丫头则负责吃。
而陵阳的小吃倒也是出奇的好吃,还都很有特色。一圈逛下来,苏染香吃了不少东西,心情也跟着豁朗起来。
苏染香想起昨天的话,不禁打趣道:“殿下逛了这么久,可有收获什么意外?”
慕容玥见她终于走出了阴霾,便也替她高兴,便笑回道:“收获了一枚小吃货,这算吗?”
“你买那么多东西不吃,扔了也可惜,我不过是不想浪费罢了!”
慕容玥听后不禁温润一笑,“没想卫国公的千金竟这么节约,倒是令本王深感佩服。”
跟在两人身后的清荷见苏染香和慕容玥相互调侃,也不禁笑了起来,“大约只有在燕王殿下面前,我们小姐才会这般节约吧?”
“清荷之意,是本王待不得你们小姐了?”
“清荷并无此意。或许是有殿下在,小姐胃口更好了呢!”清荷打趣道。
“臭丫头!胡言乱语什么,小心我掌你的嘴!”苏染香佯怒道。
清荷却敏捷地跳到海棠身后,嬉笑道:“小姐息怒,掌奴婢的嘴,小姐也会手痛。”
几人正说笑着,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哭声。
苏染香循声望去,只见前面一处大宅子门前挤满了人,正议论纷纷。
“发生了什么事?”苏染香疑道。
“小姐,我先过去看看。”海棠道。
苏染香点点头,海棠便朝那群人处走去。
不一会儿,海棠便折返回来,“小姐,我们还是绕路走吧!前面死了不少人,怕污了小姐眼睛,不吉利。”
“一大清早就遇上这种事,真是晦气!呸呸!小姐,我们赶紧走。”清荷也劝道。
在大荣,清早遇丧,确实是为大忌。
慕容玥沉吟片刻,凝眉道:“你们护送染香先回去,本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便回来。”
“这么早回去也无事,我也随你过去看看吧!”她自己就是死而复生之人,早已不忌讳这些了。
“小姐,那些人死相很难看,奴婢看我们……”
“无妨。”苏染香打断海棠的劝诫。
前世入宫之后,那宫里各种各样的死法她见得多了,起初还会感到害怕恶心,后来便渐渐麻木了。人命,在权势中心,显得微不足惜。
慕容玥迟疑地看了苏染香一眼,见她脸上一派风轻云淡,全然没有一个少女该有的惊讶与恐慌。这样的女子,实在太过独特。
几人往前走到人群处,透过朱红色大门,可见一位女子正跪在院中的地上恸哭,院里零落躺着几具尸体。深红色的血溅在地上、草木上,让整个宽大的前院显得格外恐怖。
死者表情恐慌,身上的肤色均已发青,想来死了一段时间了。
围观者皆小声地议论纷纷。
慕容玥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一名壮年男子,道:“这位兄台,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扫了慕容玥一眼,一副爱搭不搭的样子,“什么事?你眼睛不会看啊,曾经名震陵阳城的徐氏被灭门了呗!”
“徐氏?”苏染香不禁嘀咕一句。
男子道:“小姑娘,徐氏都不知道,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徐氏正是如意当铺的老板,而这如意当铺是间百年老铺,若要说陵阳的富贵之家,徐氏不排第一,也得排第二。”
苏染香客气道:“这位大哥猜得没错,小女确实路经此地。不过,听你之言,徐氏这样的名门望族,怎会突然被人灭门了?”
“唉,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男子道。
慕容玥思索了一下,问道:“他们可是与什么人结了仇?”
男子想了想,道:“你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前段时间他们好像得罪了邻街的吉祥赌坊,还闹得满城风雨。”
“哦?吉祥赌坊?赌坊和当铺又不是竞争关系,怎会结怨?”慕容玥问。
“好像是有人在当铺当了地契,却又跑去赌坊输光了房子,这吉祥赌坊和如意当铺就因房子属谁而争论了一番,两家的帮工还相互打了一场。”男子道。
“那他们为何不去找那个赌博的人?”清荷疑道。
“小姑娘,那人不仅输光了房子,连妻儿都卖了,找他有何用?”男子道。
“那位跪在地上哭的女子又是谁?”慕容玥问。
“徐家嫁出去的小女儿,徐娇莲。还是早上邻居跑去城北王员外家通知她的,她娘家以前如此风光,而今一夕间没落,想来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人喝道:“让一让!让一让!我们荀大人借过!”
随即,围观的众人便让开一条通道,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从马车上下来,径直朝徐府走去。
慕容玥不禁又问道:“这人又是谁?”
“这位你都不认识,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陵阳提刑司荀大人。”
“他又和徐家是什么关系?”清荷奇道。
男子摇摇头,“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那他来这里做什么?据我所知,提刑司管的是刑狱之事。”苏染香奇道,荀大人此举未免越俎代庖了。
“你们不知道吧?荀大人公正仁义,喜欢替百姓做主,所以我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都喜欢找他。”
“嗯?”慕容玥沉吟片刻,道,“这杀人之事,为何不直接去找衙门,反而找荀大人?”
“衙门?你们可知那吉祥赌坊身后的主子是谁?”男子语带嘲讽。
“是谁?难不成还能是衙门?”苏染香道。
“不说是衙门,却也跟衙门并无区别了。吉祥赌坊的老板正是关知州的亲兄弟关提龙!你说找衙门有用么?人家沾亲带故的,莫非关知州还会去抓了他兄弟不成?”男子道。
“若真是吉祥赌坊所为,莫管他是知州的兄弟抑或是谁的兄弟,衙门都该将其捉拿归案,怎能将包庇恶人徇私枉法,拿我大荣的国法置于何处?”慕容玥冷言道。
“小兄弟,一看你就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这里天高皇帝远,这些人在我们这里就是天,就算他们杀人放火又如何?反正这里他们最大,远在京城的皇帝也不可能知道,更不会来管我们这些前朝的遗民,唉!”
“就是就是!还是荀大人好,他跟那些衙役是两路人,衙门不受理的案子,他偶尔还会帮着我们伸冤。”一旁的老妇人也言道。
苏染香倒是奇了,荀大人的官职跟知州不相上下,他当真不怕得罪知州而遭到报复吗?
“荀大人如此做,岂不是跟关知州作对?那关知州不计较吗?”苏染香问道。
“荀大人敢这么做,当然人家也是有底气的!他可是朝中肖大人的亲外侄,肖大人现今又是祁王跟前的大红人,来头自然也不小。所以,衙门就算不痛快,但也要看他几分脸色。”
苏染香心中这便明白了几分——这荀大人是祁王一党的人。
“原来如此。”慕容玥似有所思,继而对苏染香道,“走吧,我们去别处逛逛。”
走远后,苏染香方问道:“殿下不想管此事?”
慕容玥淡淡看了她一眼,“染香觉得本王该怎么管?”
“世上竟有如此不平之事,我还当殿下会义愤填膺,前去伸张正义。”
慕容玥见她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不禁摇摇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宜喧宾夺主。徐家灭门已成定局,就算我们出面也不会让死者生还。此案件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我们倒不如静静看戏,自然会有人会出面处理这些事。”
“荀大人是肖大人的外侄,但听刚才那男子所言,关知州与荀大人应不是一路人。只是不知衙门背后的靠山又该是谁?”苏染香凝眉道。
☆、踏春
没想陵阳此地藏龙卧虎,京中的势力都浸透到这里了。
不过,细细一想,其实又不难理解,陵阳地理位置重要,也算是荣国西部的要地。此地还有重兵把守,想来今日他们所见所闻也不过冰山一角。
“管他是谁,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就算他们掩藏再好,也逃不过法网恢恢。”慕容玥眼底闪过一片暗光,让他这副温润的脸庞多了一种坚定。
“听殿下此言……可是心中有了想法?亦准备插手此事?”苏染香问道。
“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正面应对,怕是艰难重重。而今日徐家之事也只不过一支小插曲,他们背后的黑暗远比浮上台面这些多;我们先观察几天,静待时机,再做打算!”慕容玥幽幽道。
苏染香点了点头,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就是不知这个荀大人是不是真能够做得了主,帮那徐家人讨回公道了!
不过,这个荀大人当真如百姓口中说得那般好吗?他只是为了替百姓伸冤,甚至连得罪衙门都不在意?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荀大人跟他那个老谋深算的舅父肖大人的作风可就很不一样了!
而荀大人看上去还未到而立之年,却能坐上提刑司的位置,还有和当地衙门对峙的勇气,若非借了肖洪峰的春风,只怕说不过去。
苏染香心中存着疑惑。
接下来的十多天,苏染香和慕容玥倒也都没什么别的事,就在陵阳吃吃喝喝。
慕容玥暗中去驿站打探了一下,御史台的几位官僚依然还没到。
不过,慕容玥倒也不慌不忙,御史台那几位本就是祁王的人;而此次主事的是他,这群人看不惯他,所以故意拖慢行程,这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幸好他们走得慢,所以才不会撞见青木峰之事;而他也有空和容云笙周旋,并护送苏染香前去萧关。
因着苏染香挂念着萧关的战事,尤其是她哥的安危,慕容玥便派了两个人在萧关和陵阳来返,好随时了解萧关的战况。
而闹得满城风雨的徐家灭门惨案至今未有定论,听说此次那荀大人也束手无策。
想来也是,或许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纠纷荀大人可以做主;但此事关系着关知州的亲兄弟,这荀大人要想拿关知州开刀,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而今已近三月底,这陵阳的春天来得比较迟,这种时候京城那边已近暮春,但这陵阳的春光却正正好。
清晨起来时,春风万里,旭日高照。
慕容玥邀请苏染香去陵阳郊外的罗汉山踏春,苏染香本来也是闲得无事,便应邀了。
结果出门之际清荷突然肚子疼,苏染香本想留在客栈照顾她,可那丫头却说海棠留下陪她就行。
苏染香知她肚子痛是假,想让慕容玥和自己独处是真。
罗汉山风景如画,山上有座罗汉庙,因而得名。
开春之后上山祈福之人多如牛毛,苏染香和慕容玥跟着众人一起去凑了个热闹;入寺庙后苏染香只觉处处都是香客,闹哄哄的也没啥好玩。
慕容玥见她兴致缺缺,便道:“这罗汉山的妙处并不在前山,染香不妨随我去后山一观。”
苏染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来了,就这样扫兴而归岂不白走了一趟,便和慕容玥一起去了。
行至后山,雾气缭绕,隐隐有冷香袭来。
苏染香不禁往前而走,路边渐渐零落地开着一些牡丹花,慕容玥见她脸上有欣喜之色,便笑道:“染香随我来。”
说着,慕容玥便带着苏染香继续往前。来到山脊处,只见后山一整个山坡都是盛开的牡丹花,这些牡丹跟京都的牡丹又全然不同,这里的都是高株单瓣型,倒有些像山茶花。
其中雪莲玉和傲霜红这两个品种居多,红白相间,偶夹杂一些粉、紫,将整个山坡渲染得如梦似幻。
苏染香难掩喜色,对慕容玥笑道:“殿下是怎么找来这个地方的?”
慕容玥见她一脸惊喜,不禁莞尔,“陵阳本就盛产牡丹,只是这些品种在京城不受欢迎,此品种花期短,不易养活,而京中人一向嫌弃单瓣型牡丹不如重瓣雍容华贵,所以流传不广。但我见染香似乎特别钟爱牡丹花,便带你过来看看。”
“原来殿下竟还知道这些!我倒觉得单瓣型和重瓣型各有妙处,这些花虽不及养在京中的那些艳美,却也因此得了这一方宁静和自在。”苏染香感慨道。
慕容玥见她话中另有深意,便道:“染香似乎很向往这种宁静。”
“谁愿意做一辈子的笼中鸟呢?”苏染香反问道。
“如果以后的京城你也可以自由自在,你还会选择逃离京城吗?”
苏染香不知他所指何意,但见他眼底一片诚挚,苏染香忽然有些不敢再与他对视,便移开眼,道:“这种不现实的假设,请恕染香无法回答。”
说罢苏染香便跳起去攀头顶上的花。
奈何这些牡丹都是高株型,她跳起身来也够不着。慕容玥见她这番举止,倒有些少女该有的俏皮和可爱,便上前帮她折了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