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什么时候办完事?我们可能过几天就得走了。”
“已经有意向了,应该也是过两天吧。”她往后仰,大字摊着。
在厨房外面听到的男人的声音一直在她脑子里晃,一忽儿觉得是,一忽儿又觉得怎么可能。洗手间里响起水声,同屋已经起床洗脸。她懒懒的翻身坐起来,一肚子的话想倾述,可张了张口又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晚上客栈里多住进了一个人。其实也不算多住,人家不占床位的。
带队刘老师的女朋友程子悦,办事路过这边,趁机跟男朋友团聚两天。
程子悦一路被男朋友提着行李挽着手行来,进了客栈的院门打量了两眼,赞了一声,“这地方不错,老板肯定是个女的。”
“还是个美女。”刘老师也不忘讨好女友,“当然,我眼里你最美。”
上楼时碰见齐鹿正从二楼拎着扳手下楼,她侧身往旁边让了一下,让他们先过。
“刘老师女朋友呀?”她其实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合适,不招呼总之是说不过去的。
刘老师身形微胖,提着大个的行李箱上了一段楼梯已经额头出汗,呼哧带喘的一说话就提不上气来。
“公司有个项目在这边,过来办事顺便看看他。”程子悦回答的同时也打量着齐鹿,见她白T仔裤,皮肤白的晃眼,一对上她那双眼睛,心里就惊呼了一声。
洗澡后她翘腿坐在床位擦头发,男友凑过来要亲热被她嫌热推开。
“你跟客栈的老板,熟不熟?”
刘老师睨她一眼,以为她是醋上了。“我跟个开客栈的熟什么。”语气间不自觉的就流露出贬低来。
程子悦知道他一贯清高的德行,也怪不得他,家庭环境放在那儿,从小就跟他爸妈一样把清高刻进骨子了的,见他们这些为生计奔走的凡夫俗子自然觉得自己搞艺术的高人一等。
心里嗤了一声没表露出来。谁还能比谁高贵?
刘老师看出她的不快,有意讨好她。
“三楼那几个学生跟她混的挺熟的。”
拿过电吹风给她吹头发,吹到半干,替她揉捏肩颈放松,渐渐的就变了味儿,手往睡衣前襟处伸去。
程子悦心中不耐每次见面都是这样,甩开他的手。想起行李箱里还有自己带的剩的零食,换好衣服拿上东西就出去了。
吴琼从早上开始就再也看不进资料,抱着电脑蹭着隔壁比蜗牛还慢的wifi玩儿了一天的宫斗游戏。同屋从隔壁回来,还拿着吃的,来拉她过去。
“你别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了,多无聊啊。我们在聊天儿,你也过来玩儿啊。”
吴琼心想,我跟你们有什么可说的呀?也不好撒开手,就被拉到了隔壁房间。
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一圈儿人,几乎美术的女生都聚在这里了,簇拥着中间一个打扮明显与周围女生的稚嫩不一样的,透着成熟味道的女人。
她臀部抵在桌沿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在空中点着。
“那些混的不好的演员们,一个一个吃穿用度说不准还比不上你们,可有什么办法?进了这个圈子,要不就退出,要不想办法搏出头,否则……那就慢慢儿熬呗。”
她一摊手,语气十分事不关己的无所谓。
“我喜欢的那个女叫岑醉的女演员就是这样,不激进,慢慢熬演技。”
吴琼的同屋十分热衷的参与话题。转过头小声说这是他们领队老师的女朋友,圈内人一枚。
“看你这么可爱,那我附送给你一个小道消息,这位最近可能有大动作了,身后有人捧着的。”
吴琼发着呆,不知何时话题转了向,原来领队老师女朋友也是林城大学毕业,新闻学专业,大家立刻学姐学姐的叫了起来。
同屋眼珠子一转,“姐姐你是哪一级的?”
“我是07级的。毕业好久,老了。”
“07级新闻学专业,那姐姐你跟论坛上被封的那个帖子里扒的劈腿的男主角是同班?”同屋兴奋起来,尾音都劈了岔。
吴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同屋说的是哪个帖子,而她几乎就是立刻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情绪。
饶是事情过去这么久,程子悦也在别人甚至没有点明的情况下,就想起了当初那件轰动校园的事情。
她拨弄了一下头发,对上一屋子好奇的目光,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尴尬。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说说吧,说说吧学姐……”
一句句假装撒娇的哀求响起,一道道期盼过的眼神锁定在她的身上。
程子悦清楚的知道男友身上的毛病,更清楚自己身上的毛病。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带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性格缺陷,费力掩饰,让自己变得体面,只是偶尔得意忘形。
她内心的一部分还在挣扎,不能这样做。但另一部分袖手旁观,冷声道,为什么不可以,我只是说出事实,比那些编造谎言,传谣造谣的人已经好出太多。
房间里沉默良久,只剩下冷风机的声音。
“两个女孩儿都好可惜啊……”角落里一声叹息响起。
程子悦回过神,手心出了一层汗,移开后暗红漆桌面上留下一个湿手印。
“学姐!”
程子悦视线转到门口位置,出声的是背靠在墙上的一个女生,瘦高的个子,眉头皱起,眼神慌乱。
她调整情绪,温和的笑了笑。“怎么了?”
“你认识……齐鹿吗?这间客栈的老板。”吴琼问。
同屋有些惊讶的望着她,“吴琼,你的意思是说……”
“……有点眼熟。”程子悦说。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
齐鹿没有回房间睡觉,她守在一楼,电视机开着,还是深夜地方台的电影频道,放一部好莱坞商业大片。
看了几分钟觉得情节是曾相识,想起某个晚上,吴畏和她分据沙发和藤椅,也是在这个房间里,看的第二部 电影就是这一部。不过后来她睡着了,他替她关了电炉。
楼上的吵闹声渐渐消失后,她等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手边桌上,指了指旁边的藤椅,对程子悦笑了笑说:“坐吧。”
“好看吗?”
“还行。”
“你一直都在这里?”
“有五年了。”
“怎么没回学校?听你们班的人说,你们辅导员没给你办退学办了休学,学籍不知道还在没在。”
齐鹿指了指水杯,示意是给她的。
“回去也没意思。”
两人算不上多熟的关系,曾经新闻学院的宿舍楼装修,同住过一件宿舍半年,之后程子悦搬去校外居住。
“陈凯安回国了,你知道吗?”
齐鹿呼吸都顿了一下,两秒后恢复顺畅。
“回来后他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问过我两次,我哪儿知道?他和他那个前女友都是偏执狂。呵!”程子悦冷笑一声。
“别这么说一个去世的人。”她淡淡的说。
程子悦闻言转过头,探究的视线在她脸上像是扫描仪一样。
耸了耸肩,“其实我们都有病,轻重不同罢了。陈凯安,他那跳楼死的前女友,老刘,我,还有你。齐鹿,这么多年,你把不属于自己的罪名扣在自己脑袋上,你不是有病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过敏已经好多了,谢谢小可爱们
第28章 抱歉
齐鹿曾经怀疑自己得过抑郁症。
她突然间意识到的,随后从床上翻身坐起,老式的手机没有浏览器。她揣上钱包从工作的酒店提供的宿舍出来,找到一家网吧,里面乌烟瘴气,全是年纪不大的学生。
她在百度里查询抑郁症的症状,每看一条症状就停下来想一想自己是不是这样。最后旁边座位抽着烟打游戏的小男生歪过头好奇的看她。
“姐姐,你不舒服?”
齐鹿回过神,摇摇头。小男生掐灭了烟,挥了挥烟雾,站起身推开了窗户。
“这下好多了吧。”
“谢谢。”
她退出网页从网吧出来,临近春节街边的路灯上挂了红灯笼,她拉高毛衣的领子遮住下巴。
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除夕的晚上吃完一饭盒汤圆,窝在高低床的上铺听下铺的同事给家里人打电话。
西南地区的方言不难听懂,宿舍里安静的她能听到电话那头换了一个又一个人,从同事的爷爷奶奶,到她哥哥的女儿,一大家子人说的都是些差不多的话。
齐鹿握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又按亮,始终等不来一通电话。
零点的爆竹声过了以后,她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想起搜索过的抑郁症症状的内容,在心里问自己,“齐鹿,你想自杀吗?”
像白薇那样,跳下去就一了百了?
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她还没有看够这世上的美景,还没有遇见一个珍惜她的异性,还想回到温暖的家。
还有那封信!一时冲动塞进信箱里的那封信。她害怕她死了会让一个无关的人背负上像她一样的愧疚,即使吴畏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程子悦住了一天就要走。齐鹿撞见她抱着双臂跟带队的刘老师对峙一般面对面站着,看表情不像是依依惜别的样子。
她想装作没看见,程子悦却叫住她。
“齐鹿,你不送送我?”
于是齐鹿只好送她。她的车子停在山门前的广场,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齐鹿!”程子悦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站在拉开的车门前。
齐鹿已经准备回去,闻言回头,站在原地,疑惑的回视。
“我很抱歉。”她揉了揉额头。
上午九点,不早不晚的时间,阳光热烈的照的地面都发白。齐鹿脑后的头发贴在后劲上,她拨了拨,突然有点不耐烦。
“你也没做什么,没什么可抱歉的。”
“我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恰恰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才觉得抱歉。”她自嘲的笑了笑,“陈凯安一直有一个外校的女朋友,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我们班的人,还有他宿舍的几个男生不可能不知道。他追你的时候我想提醒你,但一想感情的事我一个外人插什么手,或许他已经跟那个外校的白薇分手了……”
齐鹿伫立在原地,影子不长不短的斜在脚下,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平常为人看起来还不错,但我没想到在感情上他会这么渣。白薇堵到你宿舍门口打人那次之前,她已经到学校闹过一次,我以为只是分手了她还来纠缠陈凯安,没想到是陈凯安不负责任……”
她看齐鹿闭着眼,身形单薄的仿佛一吹就走。
“很抱歉,那时候我应该提醒你。”
“没关系。”
“是真的对不起。”
齐鹿抓住旁边的树干,手指头被粗糙干燥的树皮刺的发疼,她却抓的更紧,仿佛水中的浮木。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认人不清。”
“不看人品,陈凯安哪一方面都很不错,更何况他花了心思追求你,喜欢他被他吸引都很正常。你并没有答应跟他在一起,不过是吃过两次饭,平常的同学交际不也是这样?所以他跟白薇的感情问题,怪不到你头上……”
程子悦费尽心思宽解她,如果齐鹿解脱了,那她也解脱了。话还没有说话,被齐鹿打断。
只见她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下来,不像刚才那样紧绷着,时时戒备着。
她没听清齐鹿说了什么,又问了一遍。
“我没有喜欢他,也没有被他吸引。”齐鹿重复道。
程子悦先是不解,旋即又了然的笑了笑。女生大多虚荣,享受一个不错的追求者的追求,也不是什么错。
齐鹿明白她笑的意思,也懒得解释。
她如果说早就不记得陈凯安长什么样子,程子悦恐怕不会相信。
齐鹿在一个讲座上认识陈凯安,讲座结束后陈凯安制造各种偶遇的机会,见面的次数多了,齐鹿却还是只记得他眉尾的一颗痣和一双桃花眼。
每每他出现在眼前,她都依靠那颗痣和眼型跟记忆中那个少年的相似程度来辨别他是谁。然后淡淡的说一声,“哦,陈学长啊。”
回客栈的路上程子悦发来信息,“还有一声抱歉要说,我在你需要人帮你发声的时候沉默,在你需要平静的时候又不合适的说出事实。我有病,太渴望别人的注意,即使是不相干的人。很抱歉,给你添麻烦。”
齐鹿没有回复。
看到程子悦的第一眼,齐鹿就已经认出她。这几年她的心脏似乎越来越强大,以往遇到跟林城或者林城大学相关的人事,总是忍不住陷入曾经的恐慌中。
但遇到程子悦的时候她能平静的假装不认识她,演技连自己都钦佩。
客栈里那些女生打量的目光和她路过时候的低语齐鹿都有所察觉,大约是有恃无恐,她已经快离开这里,他们的议论对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唯一犹豫的是,她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吴畏。
一路苦思冥想的回到客栈,胡阿姨赶紧迎了上来拦着她。
“你要把客栈卖了?”
齐鹿看着她,眨了眨眼。答应了帮胡阿姨儿媳妇瞒着她的,齐鹿不确定她是怎么知道的。
“谁,谁说的?”
“别管谁说的!你是不是傻了?这低价涨的越来越高,这个时候卖你要亏了。”说完站远一点打量她,看的齐鹿浑身发毛。
“怎么了?”
“你是不是跟你家里和好了?准备回去了?我就说嘛,哪能让你一个姑娘家一直在外面打拼的。你家里人也是狠得下心,这几年了愣是看都不来看你。回去就好好的,父母再不对也是你父母。你年纪也不小了,上回我说我那侄子你……”她猛的顿住,讪讪的看了齐鹿两眼,“不说那个混账东西!你也别太挑了,有个合适的就处看看。”
齐鹿往楼上走,她就跟着念叨了一路。
“你别说,在这几年了,你这突然要走我心里还有一点舍不得。”作势那衣服的下摆摸了摸眼角。
“我还没走呢。”齐鹿对她这一番做派有些承受不来,无奈的说。
耳尖的听到旁边的房间里有动静,脚步一停,胡阿姨的念叨也跟着停了下来。
又是一阵冲水的声音响起,而后是一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胡阿姨紧张的拍了拍齐鹿,指着那间本应该没有人住的房间。齐鹿手指竖起放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