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跟着安郡王在京城里横着走惯了的,毫无顾忌,倒也不打那些小太监宫女,不动兵刃,只是揪着于桂一阵拳打脚踢。
“九姑娘来了没有!”安郡王都急了,连问两声,赵如意的马车哪有他飞马那么快,这会儿才来了:“来了来了。”
赵如意虽然只在宫里治过病,但却是因为救治皇后娘娘被抬举了身份的,周围的人基本都知道,此时都纷纷好奇的看着,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居然那样有手段?
赵如意探查了一番,放下心来,果然侯宝如这样没什么力气的小姑娘,是没多大伤的,看着血多,也只是皮外伤,且并没有昏迷不醒,她只是装的太用力了点,不知道该怎么醒。
这样也好,赵如意心想,一脸凝重的抬头对安郡王道:“侯姑娘还有一线生机!”
又吩咐丁香:“快把我箱子里的金疮药和九转反生丸拿来。”
“九转反生丸?啧啧,没想到这位姑娘还有这等药物。”翰林又摇头摆尾的赞叹起来:“这可是古书上才见过的,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这位侯氏烈女有救了!”他倒是嘴一张,就给侯宝如封了烈女了。
丁香反而懵了,姑娘哪有这样的药啊?可她又知道不能问,只得连忙把箱子整个打开来拿到跟前来,赵如意从那一色精致的白玉小瓶子里挑了一个,正要动手,突然想了起来,喊道:“郡王爷,让人走开些,姑娘身上的伤,怎么好给人看到。”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翰林赶紧捂着眼睛退开。
侯宝如的伤口在胸前,那些男人听了这句,也都不好意思再看了,往后退开些,安郡王的侍卫丢下打成猪头般的于桂,过来驱散那些人维持次序。
赵如意这才割开了侯宝如的衣服,露出伤口来,倒了些粉末在侯宝如伤口上,轻声道:“不要紧,你伤的不重,就是疼,我先给你止血止疼,回头再好好治。”
侯宝如细如蚊呐的应了一声。
赵如意又喂她吃了一颗药丸样的东西:“这是陈皮糖,别名九转反生丸。”
然后赵如意才对安郡王说:“血止住了,也暂时保住了性命,只是还不知道醒不醒的过来,先送回家去吧,这里冷地上,躺着越发不好。”
“嗯。”安郡王应了,有侍卫过来轻声道:“公主车架到了宫门了。太医也来了。”
果然很快那些围观群众又一次振奋起来,公主带着楚家一家子女眷进来了,楚老太太和楚大姑太太自不必说,顿时扑在在侯宝如身上‘儿啊肉啊’的嚎哭起来,赵如意连忙劝道:“别碰着姑娘伤口,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楚老太太不太懂事,眼泪汪汪的拉着赵如意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就把长寿让给张姑娘吧,那是太后啊,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惹不起太后啊,好孩子,你让了吧,太后就不会再逼我们家了啊!”
转头楚老太太又哭:“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啊!你好端端的叫人逼成这样了啊!”
楚老太太出身市井,家里是到了三十多岁才好起来的,在市井这样的见识多了,哭起来完全市井风,跟普通贵妇人不同,声音拖的老长,一声声的啊,特别引人注目,赵如意哭笑不得。
知道侯宝如没事了,楚长寿就轻松起来了,过来劝道:“祖母,这不关赵姑娘的事。”
“怎么不关赵姑娘的事啊!”楚老太太还要哭嚎,倒是楚大姑太太还能回头劝道:“母亲,这事儿与赵姑娘不相干,您快来看看宝姐儿!”
老太太就丢了这一头又去哭外孙女,太医上前来,赵如意便过去交涉,横竖有安郡王拦在这里,太医也没法靠近,便听了赵如意的说法,自去寿康宫回话了。
赵如意见哭的差不多了,便劝道:“可不好让侯姑娘一直在这冷地上,还是先回去吧。”
楚大姑太太连忙拉住赵如意的手:“赵姑娘一定要救回小女啊,她才十五岁呢!”
楚大姑太太那是真的悲从中来,赵如意连忙安慰:“侯太太放宽心,我已经给侯姑娘用了九转反生丸,那是我师父秘制的圣药,是能起死回生的!幸而我来的快,用的早,多过两日,定然没事的。”
赵如意深谙安慰病人家属之道,他们并不懂医理,实话实说反而不明白,只要医者自己能把握情况,把药往好了说,更能安慰家属。
果然楚大姑太太就情绪稳定了一点,公主府几个粗壮的丫鬟上来抬起侯宝如到马车上,便预备回去了。
安郡王对赵如意道:“你陪着回去吧,多看着宝妹妹些。”
赵如意便跟着上了车,侯宝如演了好半日,终于进了马车里了,便睁开眼,还不肯躺着,要坐起来:“那冰石头地上,硌的我背疼。”
简直如诈尸一般,把哭的真情实感的楚大姑太太吓了一跳。
“娘,我不要紧。”侯宝如连忙去拉她娘的手。
楚大姑太太一叠声的:“我的儿,快别乱动,好好躺着,你这真是……”
说着又要哭,赵如意在一边道:“不要紧,侯姑娘伤的不算重,坐一坐也行的。不过也有伤口,还是要小心些。”
“真不要紧吗?”楚大姑太太问。
“恩,血止住了,只要慢慢养着就好了。”赵如意道:“那簪子不尖,刺的浅,只是皮肉伤,不过是看着有些吓人罢了。”
可是看到女儿这样,楚大姑太太还是止不住的泪,赵如意掀开帘子看了看,安郡王没跟上来,也不知道又去干什么去了。
眼见得侯宝如的马车走了,楚老太太忧心的说:“我们再去求求太后娘娘吧。”
她抹泪道:“宝姐儿都这样了!”
护国长公主道:“是该去求母后才是,如意你陪着大姑太太回去,宝姐儿就交给你了。”
楚老太太又哭嚎着我的苦命的外孙女啊……一路跟着护国长公主去寿康宫了。
寿康宫此时仿若黑云压顶,太后娘娘的脸色难看的好像得了病一般,今日来的本来都是蒋家的女眷,此时蒋玫赶着出去了,其他人却不好走,可是在这里坐着也觉得不太好,简直度日如年一般。
太后娘娘急着等着人把侯宝如送进来,闹出了这样一回事,她自是再不敢不当回事了,必须要补救,纵然是太后,她也不敢不敬礼法,礼法的孝道才是她的立足根本。
只是侯宝如没送来,却听到了外头隐隐的哭嚎声,太后娘娘就皱眉,在这么里头就听得到声音,可见多大声,若是从朱雀门一路哭嚎过来,那真是谁都听见了。
可是就是不哭嚎,朱雀门那样的地方闹出这样大的事,那也自是人人都知道了,太后此时是真后悔了:“那姑娘怎么就有这样大的气性!”
这些年来真是顺风顺水惯了,便是出了一点儿小问题,也能顺利的压下去,竟然就忘了谨慎两个字了!竟然就不再是早些年那种殚精竭虑的盘算,仔仔细细的策划了,那个时候,真是反复推想,务要没有一丝儿破绽了,才敢行事,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这是老了,太后悲凉的想,不是当年了,浑忘了前几日和皇帝对上的时候,自己也这样想过,更没注意到连续两次这样轻率的完全没考虑后果的行动,其实就是已经养成了某种惯性了。
在太后老了的这个念头里,一个跟她差不多老的老太太哭嚎着就进来了,门口有人想拦,却有护国长公主在,拦不住,只见那个市井出身的老太太大声的哭嚎着,中气十足:“太后娘娘就放过我们家吧!”
“我儿子就是为了你们家死的,如今还要赔上我的外孙女啊!”老太太大哭道:“我苦命的儿啊,你要是还活着,谁也不能这样轻易欺负这孤儿寡母的啊!”
老太太不读书不识字,却自有市井那一套的狡黠,她也不会文绉绉的说些礼法规矩,就是一径的哭着苦命的儿。不过她好歹做了二十多年公主的婆母,又比寻常市井老太太多些规矩,哭是哭闹是闹,却规规矩矩没敢上去搓揉太后。
于桂这么久还没送回人来,楚老太太又哭的真情实感,太后心都揪了起来,要是侯宝如死了,这件事就更难以挽回了,太后连忙说:“护国你快扶着你母亲坐下,我已经宣了太医了,定是不要紧的。”
“太医也没有用了!”楚老太太大嗓门的哭嚎着,又哭:“我苦命的儿啊!”
有赵如意救治,已经用不着太医了,楚老太太说了这一句,接着回去哭她早逝的儿子,没想到,太后乍然一听,便以为是侯宝如已经死了,这件事便越发大了,不由一阵心悸,捂着心口直喘气。
南郑侯燕氏连忙在一边扶着,替她在背上顺气,一边对护国长公主道:“公主也要劝劝她老人家才是,任是有什么事,也没有在太后娘娘跟前大呼小叫的礼。”
护国长公主瞥她一眼,真是少见这样没眼色的蠢货,这样的时候,连太后都不好说什么,她还装模作样摆起款儿来了,这难道是狐假虎威的时候?便对楚老太太说:“老太太过去给她两嘴巴,就是她挑唆太后娘娘赐婚的!”
“是你!”楚老太太一点就燃,而且身体康健,行动迅速,她倒是根深蒂固的知道不能对太后无礼,但别人就不用太怕了,窜起来冲过去一扯,就在燕氏嫩脸上呼了两巴掌:“我把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半点好事不做,就会抢人家的闺女,你们家没闺女吗,就不会送你们家闺女给男人?”
且还不足性,扯着头发劈头盖脸的一阵乱打,燕氏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嚷嚷着:“干什么干什么!”只下意识的挣扎。
“老太太可使不得!”周围的女眷,宫女们也赶紧过来拉,乱的不成样子,太后怒道:“住手,都住手!”
可燕氏本来就在她身边,混乱之中人一拥而上,也不知是谁脚下一绊,就压在了太后身上,众人唬的了不得,又忙叫着‘太后娘娘’上前来扶,护国长公主见闹成了这样,倒是忍着笑去拉自己的婆母:“算了老太太,出口气罢了,咱们走了吧,回去看看宝姐儿。”
老太太打燕氏不怕,看又打到了太后,倒是也吓一跳,脚不沾地就跟着护国长公主走了出来,还往后张望:“这不要紧么?”
“您怕什么,咱们占着理呢!”护国长公主道:“回头懿旨不撤,咱们再来!”
有宝姐儿这一出,护国长公主倒是不担心了。果然宫里也并没有训斥的旨意,倒是她们出宫不久,宫里宣了太医,说是太后娘娘犯了心口疼,病倒了。
第58章 处置
可太后就是病倒, 朱雀门事件却仍然迅速的传开了, 不仅是官宦之家, 就是民间都传开了,太后娘娘独断专行, 将有婚约的姑娘赐给郡王爷做侧妃, 姑娘节烈不肯, 于宫门自尽。
自然也有人话本子看多了的, 以往是郡王爷看上了人家姑娘,巧取豪夺,以权势压人,然后立刻就有知道内情的人半炫耀半八卦的讲着这上层的八卦来,毫无疑问,舆论当然是站在安郡王和侯姑娘这一边了。
这样的八卦, 谁不爱听,直讲了一年, 甚至好几年后,安郡王妃和侯姑娘各自都有孩子了, 还偶尔有人讲起这件事来, 此为后话。
但朝廷上就不单是八卦了,这件事事关太后,又有女子贞烈自尽之事, 不是一件小事,当然不会置若罔闻,不过第一个上表的, 不是当事人安郡王,而是衍圣公。
这一位虽然列班上朝,可朝廷大事很少掺合,基本算个精神象征,那礼法这一块,就算是衍圣公的专长了,他的奏折里,只一笔带过太后赐婚一事,而是盛赞侯氏女节烈,不慕富贵,堪为天下妇女表率,朝廷宜为表彰,赐表匾额等。
这算起来,大概算是衍圣公分内事了,上表倒也不稀奇,不过立刻就有朝官出列驳道:“侯氏女或是因言语不慎,致太后气恼,畏罪自尽的。”
“什么言语?”衍圣公问。
那朝官立时嗫嚅起来,侯宝如面见太后,就是为了辞赐婚,又不是专程为了气太后才进宫的。
那她说出来的言语,那自然就是节烈的言语了。
那人只得说:“下官并未亲见,只是想或许言语不恭敬呢!”
且又有朝臣道:“若是表彰侯氏女,便是彰显其抗旨之行,此例一开,今后但凡有朝廷旨意不愿尊的,即于宫门自尽,朝廷尊严何在?”
“朝廷尊严便是在夺人婚姻?若是无端抗旨,自有律法严惩!”也有人称
可是出言阻拦的朝官前仆后继,皇帝一贯的风格是坐在朝堂上听各方出言,最终形成决议,这一次,皇帝也是耐心的听完了十几个大臣的阻拦之后才说:“刚才说侯氏女此举还算不得烈女的诸位爱卿,朕这就下旨,爱卿家里已经婚配的公子,若是有嫡亲表妹的,朕也可赏为令公子妾侍,并赏五品诰命,想来你们家的儿子也不敢与安郡王比肩吧?如此若是有姑娘自尽不从的,朕既表彰,那时候,诸位还会说此举算不得烈女吗?”
皇帝语气并不激烈,却一言惊人,还温和的说:“便是令嫒,也可照此办理,想必多半都是有表哥的吧?”
那些人没想到皇帝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了,不由面面相觑,张阁老不得不出列道:“皇上此言,未免太过儿戏了。”
皇帝勃然而怒:“儿戏?张卿何不以此言劝阻太后!”
皇帝当庭发难,随即第二日就有新的奏折弹劾太后:太后慈视天下,天下以孝事之,却以太后之权,夺人婚姻,逼得官员之女为保名节,宫门自尽,实为本朝从未有之骇人听闻之事。后世将如何评价太后之名?亦甚或累及先帝英名!思及太后曾母仪天下,自必是受小人蒙蔽,应非本意,朝廷应大肆搜捕,清理太后身边小人,以慰慈心。
弹劾太后的奏折极为罕见,开本朝之先,立刻便有官员出列奏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太后为天下之母,岂可弹劾,应治妄言之罪。
又有另外一位官员出列奏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是为不孝。太后既有悖行,自也该弹劾。何罪之有?”
官员们引经据典辩了半个时辰,也没个定论,皇帝也不表态,只是吩咐此事明日再议,先去处置别的事情。
日复一日,在这些辩来辩去的奏折里,只有安郡王的奏折是股清流,安郡王不提侧妃之事,只是上折表示,若无侧妃,便无今日之事,他本来心仪赵氏,无意纳侧,只愿今后都无纳侧之事。
群官鄙夷,这里朝廷都要吵翻天了,你这当事人还只顾着你那后宅之事。
不过这其实也表明了太后这赐侧妃,压根不是因为疼爱外孙,人家都说了无意要侧妃了!
事发十日,朝廷上依然是天天奏折互相辩驳,事件好像在皇帝不肯表态如何处置中开始发酵,几乎席卷了整个朝廷,有些明眼人已经隐约觉得,皇帝似乎是在有意纵容这件事体的扩大。
按理说,此事事关天家颜面,事关太后体面,本来应该控制在小范围里,甚至一开始就不应该拿到朝廷上来说,私底下招了侯家人进宫处置此事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