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竟然一声不吭,强撑到了现在!
这是何等毅力?
换了自己和沙,也早已昏迷不醒了!
“你为何不说?”璟太子语气里的不解多过于斥责。
“属下……属下以为自行调养就好,不想因为区区小事,惹殿下烦恼……”简小楼话说一半,强憋住,摆出一副再说就要吐血而亡的架势,“属下没用,实在……实在撑不住了……”
即使隔着斗篷,颤抖的嗓音也能将痛苦传达给璟太子。
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
她使用子午合体术附身时,初九神魂已被震碎,肉身自然也受了损,但远远没有如此严重。
为使璟太子吃惊,在他检视时,简小楼强行自断经脉,神魂遭受到波及。
“你话少,人也安静,一直都是几个里最不起眼的,没想到……”璟太子从储物戒中祭出一个青瓷瓶,小心翼翼的取了一颗丹药,塞进她嘴里。一手提拔起来的护从,就剩这一个了,还真怕他死了,“走,回去疗伤。”
“扰了殿下的雅兴,属下实在……”简小楼将丹药咽下去,看璟太子的爱惜程度,这一瓶丹药必定极为珍贵。
“你还能走不能?”璟太子原本也没什么雅兴,昨天被他父亲嫌弃了几眼,积郁在心,才想来人族城市走动走动。
“可以的。”简小楼点头。
璟太子原本准备将她扛上肩,见她稳定气息之后,转身下楼时,步履还算稳当,又暗暗赞叹了句,跟着一起下楼去了。
引路的小二见他们一声不吭又走了,不敢问也不敢拦,追在两人身后点头哈腰地道:“两位道爷走好,下次再来!”
出了茶楼,碍于兽王的法令,他们需要走到城外才能飞行。
两人向着最近的东城门走去,背离茶楼越来越远,璟太子忽然停住脚步,鬼使神差的转身,目光遥遥望向茶楼屋顶翘起的檐牙。
一个念头不停在脑海里盘旋,他似乎在茶楼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吧?
璟太子下意识伸手在腰间摸了摸,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收回目光,办不到。恍然间,周身场景退潮般向身后涌去,耳朵似乎被灌进了水银,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声音,目光也渐渐没了焦距。
简小楼见他机械的、缓慢的抬起脚,竟有折返的意图,心头一个咯噔,莫非这家伙后知后觉发现了姬蝉?
“殿下?”
“殿下??”
“殿下?!”
“啊!”璟太子抖了个激灵,顿住脚步。
“殿下您怎么了?”
“我……”璟太子解释不清,方才意识模糊,身体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支配着。
难道……
他眨了眨眼睛,呼吸猛然一滞,喝了一声:“谁?!”
话音一落,周身寒光骤起,神识似无数条有毒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状态搜查方圆。
简小楼屏息,防护罩加身:“有人跟踪殿下?”
璟太子冷冷道:“有位高人,竟在我毫无感知的情况下,操控我的意识!”
简小楼微微吃惊。
入侵一头王族幽冥兽的意识海,以星域修者的能力,即使是金羽这个等级,也不可能办到。
但璟太子没必要说谎,简小楼眉头微沉,难道是某种更高等的生物?
恍惚间,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眉峰逐渐舒展。
哪有什么“高人”,这是因果轮回的牵引力。感应到命运脱离了原本轨道,试图进行自我修复。换句话说,璟太子方才那一瞬间所经历的,便是世人常说的,冥冥中自有指引。
更验证了她的揣测,这个时间节点,绝对是姬蝉命运的转折点。
“奇怪了。”璟太子全神贯注,探不到人,按道理讲,对方若是可以操控他的意识,修为远在他之上,杀他不过弹指间,没必要藏头露尾,“你先等着。”他指向简小楼,“我回去茶楼一探究竟。”
简小楼正不知该怎么拦,一道光芒骤然落地,幻化出人形,挡在璟太子面前。
来人同样披着黑斗篷,遮掩住了身形,璟太子悚然一骇,以为是那“高人”现身。
来人抱了抱拳,传音道:“太子殿下。”
璟太子舒了口气:“是你啊。”
简小楼单看此人双手抱拳的姿势,已猜出是幽冥银龙,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她对沙还是有些了解的,有他在,即使姬蝉稍后被璟太子发现,也不会落得旧世界里的下场。
帽檐下,沙面色不虞:“殿下是不是忘记了君上的法令?竟在不曾得到君上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潜入人族的城市?”
璟太子本想反驳:你不是也来了?
可他明白,自己八成是自取其辱,他父王颁布的各种禁制令,沙一直充当着执行者的角色。
“本太子闲来无事出来逛逛,又没惹什么是非,值得你特意跑来抓我?”
“属下是特意来寻殿下,却不是来抓殿下。”沙从储物戒中取出画卷,双手呈上,“君上命咱们即刻前往赤霄界……”
“赤霄?”璟太子拿过画卷,卷册被上了封印,他将神识递进去,扫了两眼。
简小楼好奇画卷里绘制了什么,却又不敢当着两人的面以神识查探。
沙点头:“殿下,此去赤霄路途遥远,咱们边走边说吧。”
既是兽王的命令,璟太子自然没有异议:“那还等什么,走吧!”犹豫了一下,从储物戒里摸出青瓷瓶,扔给简小楼,“我与沙将军有事要做,你回去闭关养伤吧,撑不下去,便服用一颗续命丹。”
“多谢殿下。”
看情形,两人应是去处理什么机密要事,简小楼知道自己没办法跟着一起去,再怎样忧心忡忡也没用,垂首接过药瓶,连连道谢。
两两说话皆为传音,沙听不见,却知道璟太子扔给简小楼的瓶子里装的什么,也传音给她:“你受了重伤?”
隔着黑斗篷,他无法以神识探知简小楼的身体状况。
摸脉倒是可行,但在璟太子面前太过关心他的护卫,不可行。
简小楼继续垂着头:“回将军,重伤谈不上,殿下的护从只剩下我一个,过于紧张了。”
沙“哦”了一声:“那就好。”
两人在山顶处了小半夜,分别不过一两个时辰,瞧着也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那你养伤去吧,待我回来,再去向你请教人族语言。”
“是。”
简小楼目送两人离去。
不远处,茶楼。
姬蝉全然不知,就在刚才,自己悄无声息的渡过了生死大劫。
她正将一个炸到金黄的鸡腿夹到女儿童龄的碗里:“爱吃素很好,但你正在长身体,不能挑食。”
童龄用筷子拨了拨鸡腿,撅起小嘴,满脸的嫌弃:“可人家就是不爱吃肉嘛。”
姬蝉将筷子重重按在桌面上:“必须吃!”
童龄滚圆的小身体抖了抖,跳下凳子,扑倒她父亲童光远怀里:“娘亲是坏人!”
“不爱吃,不吃就是了。”童光远心疼的抚着女儿的后背,“反正有丹药养着。”
“再极品的丹药,也会有丹毒积聚,吃多了对身体没什么好处,强健的体魄,始终都是炼出来的。”姬蝉冷着脸道,“我活了这把岁数,除了重伤之外,就没因为其他理由服用过丹药。你莫要常常惯着她,反是害了她。”
童光远顺口道:“你若嫌我教的不好,何不将她带走?”
姬蝉将盛着鸡腿的碗,推到父女俩面前:“快吃,吃习惯了便会爱上。”
见她岔开话题,童光远小心翼翼的道:“你也说了,龄儿根骨极佳,资质悟性皆为上等,好生栽培,必定……”
“我哪一次回来,没有给她功法秘籍?”
“但你不准她修剑。”
“修剑有什么好?”
“你是个剑修,爱剑如命,却不教导亲生女儿修剑,更不准她碰剑,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
姬蝉一如往常,抿了抿唇,保持沉默。
童光远苦笑一声。
这个问题,他夫妻二人讨论过许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事实上,他们是夫妻么?
童光远不知她的真名,不知她的来历,甚至连伪装背后的真正容颜都不曾见过。
二十年前,她突然出现在他破败的木屋门外,笑着说他们之间有着宿世姻缘,非得嫁他为妻。随后,将他带来天山脚下安置,送他这间茶楼。至于她,则真如客人一般,来去匆匆。
二十年,除了孕期留下养胎之外,童光远见她的次数少之又少。
他像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除却原地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童光远知她必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纵有疑惑,也从不追问,毕竟以他的条件,能娶到这般修为的女子,已如做梦一般不可思议。
他心甘情愿做她豢养的金丝雀,可他不想耽误了女儿。
实在无法理解,作为母亲,她为何不愿栽培自己的女儿。
明明,她也很疼爱女儿。
……
姬蝉盯着碗里的鸡腿,口腔里溢满苦涩。
她不可能将女儿带回天武剑宗。
在姬无霜众多的子孙中,他最看重的便是天资过人的姬昊与姬蝉,经他钦点,天武剑宗以及姬家,一直倾全力培养两人。
祖父的器重,对于年少时的姬蝉,是种痛苦,是种困扰。
自她有记忆以来,睁开眼睛是剑,闭上眼睛还是剑。“剑道”两个字,像条毒蛇钻进她的经脉里,令她生不如死。直到“童光远”的出现,终于给她黑暗的世界,带来一抹光彩。
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和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低贱家奴,偷偷相爱了。
他们渡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可惜纸包不住火,姬蝉心境受扰,修为停滞,被她父亲姬霄瞧出了端倪。
姬霄是姬无霜第四子,限于资质,在族中并不受重视。因为女儿的关系,倒是扬眉吐气的一把,可想而知,以他对姬蝉的重视程度,不可能任由女儿走上“歧途”。
此事一旦被姬无霜知晓,姬蝉必定会从家族候选人这个位置摔下来,失去资源扶持。
无关“名声”,只因姬蝉是个女人,轻易就能担上一个“感情用事”、“难当大任”的罪名。
太真界虽有老祖殷红情奠定了女性的地位,但在历史的长河里,顶尖门派和豪门世族内,却鲜少有女人掌权。
论资质和悟性,姬蝉远远高于姬昊。
倘若姬蝉是个男儿身,恐怕直接就是继承人,而非候选人。
暗地里,姬霄逼迫姬蝉亲手杀死“童光远”,姬蝉不肯,甚至以死相逼。于是姬霄发了狠,着人炼制毒药,给“童光远”喂下。
毒虫日日啃噬五脏六腑,“童光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哀求着金蝉杀了他。
姬蝉不得不忍痛下手。
那时的姬蝉,恨透了姬霄。
不明白身为一个父亲,竟能对亲生女儿如此残忍。
今时今日,她暗自庆幸父亲当年足够残忍……
姬蝉收回思绪,抬了抬眼睛,看向身侧的“童光远”。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上万年里,她目送他一次次的轮回,对于他的“死”,越来越漠视,对于自己的“生”,越来越重视。
她悟出了一个道理。
万物皆变,唯“我”不变。万事皆休,唯“道”长存。
对于她姬蝉而言,在这无常世界,唯有剑道至高无上,唯有长生才是可以永远为之进取的彼岸。
其余一切,不过浮云遮望眼。
继续寻找“童光远”的转世,只是一种修炼罢了,而且她觉得,这差不多是最后一次了。
所以,姬蝉不能让根骨奇佳的女儿修习剑道,不能给予过多栽培,避免容貌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儿在太真界展露头角。
姬昊一直孜孜不倦的等着抓她的小辫子,一旦暴露当年她曾为情所困的往事,即使早已悔改,也将会失去祖父的信任与扶持。
简小楼从积雪城折返天山,直接去往后山门外,那里三面皆是悬崖,下行六十丈左右,峭壁内有个可容纳十人的山洞。
夜游说会在后山门外躲着接应她,指的就是那个山洞。
简小楼避开兽族巡守,潜入山洞时,夜游尚未到来。她先脱离附身的驱壳,设下结界封住洞口,再盘膝坐下,修养神魂。
入定时,时间过得极快,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她留在结界上的神识,终于感应到一抹熟悉的气息。
夜游潜入山洞前,窥见洞口设下类似门禁的结界,旋即隐去身形。
直到简小楼将气息释放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他落在峭壁外,凌空伫立。
五彩斑斓的结界,缓缓开启一扇门。
门有些窄小,夜游猫着腰钻进去,先探一眼简小楼是否安好,才问道:“你暴露了?”
简小楼坐着不动,摇摇头:“没有,璟太子和沙甩开我去做事了,反正无事可做,先来这等你。”
她不说,意味着她对两人的动向丝毫不知,夜游便不多嘴询问。
何况他现在满脑子全是素和、须弥刺和锁魂钉。
简小楼等了好半天,等不到夜游说话,仔细观他神情,颇为低落,不禁狐疑道:“你怎么了?路上出什么事了么?”
“哦,没事。”夜游打起精神来,微微笑着道,“你等我做什么?是不是有了厉剑昭和阿贤的消息?”
“对啊!”简小楼捻了个诀,神魂重新回到初九的肉身里,站起身,取出那本《天兵谱》,翻至《月痕剑纪》那一页,双手举到夜游下巴处,“你瞧。”
夜游扫一眼书页上绘制的宝剑:“这一柄就是天山葬剑池下,镇守两界大门的神界宝剑?”
简小楼点头:“你再看。”
“月痕剑,乃轮回境镇镜之宝,用于分隔生死阴阳世界……月痕剑主,乃轮回小镜主……”夜游轻声念了出来,念到“轮回境”三个字时,浓浓嫌恶爬上了他的眼角,“轮回小镜主,是比叶隐更高等的存在吧。”
“恩,叶隐只掌管星域世界的轮回道,就像一个县官,而轮回小镜主,估计类似于州官,又或者……类似轮回世界里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