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抵达郢城过后,像是莫名多了一种安全感般,终于松了一口气。而这一次,他没有再不管不顾的召来宫中的美人日日作伴,反倒是认认真真的召集起所有的将士,向着吴王攻来的方向前去抵抗。
或者当真便是一代强国的力量储蓄吧,纵然楚国此次损伤惨重,但楚王却仍旧是聚集到了万数有余的士兵。
不止一次,杨雪庆幸着自己和孙武是紧紧跟着楚王来到郢城的,并未迟疑。否则,真让楚国有了反击之力,谁输谁赢,倒也当真不一定。要不然,如何后世之人常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统统只是纸老虎”?
怀着欣慰的心情,杨雪同孙武再次利用那五千精兵,在郢城城郊再次伏击了楚兵,使得楚兵再次折损大半,杀了楚王一个措手不及。
犹如秋后蚂蚱一般,楚国连最后的还击之力都没有了。楚王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吴王一路凯歌,攻进郢城,并与宋军一道在郢城会合。
杨雪领着孙武和好不容易再次相见的伍员一道,堂堂正正的坐着车驾进入了楚王宫。此时,这楚国王宫和朝堂之人,俱是逃的逃,死的死,若有活口,也统统被吴王擒住,充作了奴仆。
踏入楚国的上朝的大殿,极为刺目的,即是陈列在吴王面前的地板上的楚王。
吴王见杨雪渐渐走进,再没摆出身作一国国君的架子,反倒是站起了身子,像是迎接着杨雪的到来。他随着杨雪的目光望去,见正好落在了楚王的身上,便知道杨雪这是在想什么了。
转过身,眼神定定的落在一旁被吴兵擒在手里的楚国侍从,吴王姿态威仪,“楚王这是如何了,将你方才所言,再道一遍。”
被敌军擒住,便是俘虏,那侍从也不敢不说,只畏畏的缩了缩脑袋,便颤抖着道:“昨日听闻吴军将要攻入郢城,君上便因病而崩了……”
杨雪挑了挑眉,着实是没想到楚王这般轻易的便逝世了。心中除了些许的感叹以外,其实也没有其他太大的念想。在她看来,楚王无论如何都是必死无疑的,何时死、怎样死,其实都与她无尤。
真正皱起了眉头心情不虞的,是伍员。正如先前所说,他没想过要让楚王这么轻易的死去的。不过,纵然他如何心有不甘,却也不能改变这已经成为事实。
跪拜在地,伍员最后只能是向杨雪和吴王求来了对楚王尸身的处置权——生不能叫楚王受尽折辱,那么至少也要叫楚王死后不得安宁!
*
坐在车架上,伍员拖着楚王的尸身来到了郢城的市集。虽然吴、宋进城给郢城的民众们带来了许多的惊慌,但毕竟是一等强国的都城,市集中的民众们虽然自危,却仍旧是为了生计而来往在市集的各个角落。
看着一辆显然不属于楚国的车驾、却又足以彰显贵族身份的车驾停在了市集门口,楚民们纷纷驻足,伸头观望。直到有他国之人认出了这是宋国的车驾后,他们的好奇却又统统转化作了惶恐。
诸多惊慌的视线之中,车驾上的门帘被掀了开来。走那里面走出来的人,很意外的,他们大多人竟然都十分眼熟——那是伍大人家的小儿子!
伍小君子身边的宋兵绕到车驾的后方,拖来了一人。那人满身砂砾,显然是一路被拖在地上至此的,但瞧着那人身上的衣料样式,他们却又惊讶的发现,这似乎是他们的君上!
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伍员都看在了眼里,可他却丝毫没有解释,只从身边另一士兵的身上取过粗长的鞭子,便重重甩在了楚王的尸身之上。
“暴君虐民,该死!”
伍员扬手便是重重一鞭。
“亲佞杀忠,暴君该死!”
“唰!”鞭子再次应声而下。
……
一鞭又一鞭,一句又一句,伍员足足在楚王的身上鞭打了三百下,直打到自己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打到楚王的尸身已然血肉模糊,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伍员丢开鞭子拍了拍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这颗自逃离楚国后便一直紧绷不下的心,总算是舒缓开来。家仇难忘!将近两年的日子过去,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了!
神色轻松的笑了笑,在复仇的同时,他也没忘了要为宋国出力。抬眼望向四周久久没有散去的楚民,他说道:“楚王暴戾,贪于享受,徒增赋税!今死于郢城,乃受命于天!”
根据韶姬同吴王的约定,攻楚事成过后,便将楚国共分。临近宋国的楚国以东北为线,尽归宋国,其余便尽归吴国。郢城日后归属宋国,伍员现在提前为宋国立威也无可厚非。
幸而,楚王原本便不得民心,加之伍员先前鞭挞楚王的所用说辞,本便引起了楚民心中的共鸣,此刻游说起来便显得极为容易。
“韶姬曾言,其为宋君之女,宋国百姓亦为宋君子民。是以,她与宋国子民应算手足。韶姬整顿贵族,一心为民,各国皆知。此番来时,韶姬更是托员为诸君带来一句话……”
伍员说话说一半留一半,见真正引起了楚民的好奇心后,方才高声言道:“韶姬有言,此后楚民等同宋民,享宋民同等待遇。各地方原有朝臣,经宋国直谏处认可后,均可担任原职。”
这是他与杨雪一同商议过后的结果,所为的无非便是让这些“新宋民”们,如同原来一般,生活得更加自在罢了。原有的朝臣,能用的便用,不能用的剔除便是。他们虽不会虐待为难他们,却也不会叫他们毁坏宋国如今正朝气蓬勃的涨势。
一番话听下来,这些民众们的心里倒是一一好受了起来。身为战败国,他们其实是没有自主权的,他们的日子好不好,根本便全看战胜国的掌权者。原本,暴虐的楚王掌权便使他们疲惫不堪,如今不仅换了一个新掌权者,新掌权者还如此看重他们,怎能不叫他们心中欢喜?
他们的神情总是浮于面上,使得伍员一打眼便看了个明白。也不拘着身份,伍员本身便对这些楚民们亲近异常,走进了民众们的包围圈便同他们聊了起来。
或许是此后便算作宋国人了,他们的话题总也绕不过宋国。诸如“小君子是怎么想到要去宋国的?”“宋国人都怎么样?”“韶姬新颁的政法当真如此好?”的问题层出不穷,伍员疲惫的同时却也不由的感到欣喜——
复仇的同时还能为宋国揽到人心,这一趟,着实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楚国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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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楚国共同瓜分完成, 吴王便领着自己带来的所有人退至了楚国原来的都城——丹阳。而杨雪,则是安安稳稳的待在郢城, 将宋国的律法施展在这片新增领地, 平息着这一场由国家纷争所引发的动乱。
留下孙武去安排各个新增城池的守卫巡视工作,杨雪领着伍员再次接见了一批原有的贵族, 做下了绝不无故刁难、惩戒的承诺。
等到一切走上了正轨, 宋君派来接管新增领地的官员一一抵达过后,杨雪等人方才终于坐上了奔向商丘的车驾。
时隔数月再回到宋国, 杨雪的感触着实是挺深——
楚国一战,且不论这宋国子民的崇拜之情愈加深厚,便是这天下之人,恐怕也是从此再无不识韶姬之人了……
随着声名越重, 宋君所施加在她身上的重担也愈发深重, 恍似已全然将宋国称霸之志加诸在杨雪的身上, 只等着杨雪能领着宋国越发强大。以至于只有偶尔闲时,杨雪才能轻轻的把弄会儿腕间的东珠, 瞧瞧自己任务的进程——
如今东珠已是朱红,想来, 这任务是无需等到她去称霸天下了……
*
直谏处内。
杨雪轻轻捏了捏眼角, 给自己稍稍放了放松。等再望向一旁的伍员时,才忽而像是想起什么般, 笑着随口问道:“听闻楚国旧臣申大人派人去找了子胥?”
申包胥?
没想到会再从杨雪的耳里听到有关“申包胥”字词,伍员一下没注意便禁不住愣了起来。
其实,对于申包胥, 伍员自己也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毕竟他既是自己的旧友、恩人,却也是同自己站在利益对立面的敌人——
在逃离楚国的时候,他极为狼狈,彼时,是申包胥前来为他送别,助他逃离。面对着申包胥,他曾满怀着对楚王的愤恨,说道:“如能逃脱楚王的追杀,我定要使楚国举国倾覆!”
纵然明明知晓申包胥对楚国是绝对的忠诚,但他还是那样说了。他想要他看清,这样的君王,不值得他们为之卖命,亦不值得他们为之兴国安邦!
可是他却说:“能让我为之卖命的,从不是楚王,而是楚国本身!”
这个时代的人其实很难将诸侯国与国君区分开来,君臣反目相弑之事,屡见不鲜。但这申包胥却与常人不同,他将国君与国家分得极清,纵然他明明知晓楚王并不是一个足以让他扶持的君王,却仍旧愿意始终守卫着楚国。
他当时对伍员笑得坦然,并没有责怪伍员,反倒安慰着他说:“我相信你能够完成你的目标。但如若你能覆灭楚国,那么,我也必定可以重新振兴楚国!”
他既不认为伍员的复仇是错,却也偏偏将对国家的忠诚视作一生中的大义。他给予挚友与国家的,是同等的忠诚!
这样的他,使得伍员哪怕明知道他在吴军进城之际便躲入了荒山之中,却也始终没有派人前去缉拿,甚至还任由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他没有将此事告诉韶姬,着实是对其存有些许死心。
可也正如韶姬所言,他也没成想已然逃离的申包胥,竟还会偷偷派人来给自己传话劝谏自己。其中大略意思无非便是指责他曾为楚王臣子,侍奉于其,如今却侮辱死人,实属违背天理。
“死者为大”,这是所有人固有的念头,再大的仇恨,等到人死了,便也都该清了。申包胥也不是责怪伍员复仇灭楚,不过是觉得伍员鞭尸的行径过于暴戾罢了。
随他如何去想,最终,伍员还是忍住了没有给申包胥回话。不论于公于私,鞭尸一举都是势在必行,他又何必非要去给他一个解释?如若他真有什么重振楚国之策,任由他来便是!
在这之后,申包胥便再没有过传话,伍员便自然也不会刻意去探听他的消息,以至于此时突兀的听到杨雪谈起申包胥,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或者也是以为这不过是平时的闲谈吧,他眨了眨眼睛,随后便又立即应道:“是。昔日,员还在楚国之时,便与包胥曾为旧友。员能成功逃离楚王的追杀,也多亏包胥相助。”
并未准备对自己同伍员的关系多作解释,伍员只浅浅的回了杨雪两句,便奇怪地问道:“韶姬怎么忽而提起包胥?”
杨雪听着伍员的提问,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仍旧娴然淡雅的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从探子的嘴里,得到了那位申大人在秦国王庭,跪求秦王七日,终于请得秦王出兵的消息罢了。”
杨雪这话虽说得平淡,但伍员的心里全不得不泛起了波澜——
“什么?秦将出兵?”
较之吴国,秦国离宋国更近,如若进攻,无论向宋还是向原楚,首先遭殃的,必定是宋国!伍员实在是无法再耐住性子,忙不迭的便询问出声。
杨雪点头肯定了伍员的猜测,却还是不急不缓,不仅如此,反倒还劝慰着伍员道:“子胥莫急。”
秦国可算作天下诸侯国中的二等强国,哪怕宋国已然凭借着楚国新势力的增添,勉强挤进二等强国的行列。但一个内部尚未完全融合的宋国,又该如何去同一个一直稳步发展的秦国对战呢?
伍员疑虑的看了杨雪一眼,虽然并不知晓杨雪为什么还和个没事人似的,却仍旧是听着杨雪的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教自己重新安下心来。
“韶姬可是心中已经有何打算了?”伍员想了想,又问。
这次,杨雪倒是并没有再继续笑下去,而是摆出了一副伍员极为熟悉的思考的模样,冷静异常。
“秦王虽是感慨于申包胥对楚国的大义,却也绝非傻子。现下,宋吴联盟的风头还未过去,吴王尚还在原楚境内,还在丹阳。在别人眼里,宋国同吴国,便仍旧是联盟关系,无可动摇……”
伍员一边听着杨雪的分析,一边将现在的情势迅速在脑海中过滤。已经不用杨雪再继续说下去,便接着杨雪的话说道:“若宋国还是原先的三流之国,倒也不足为惧,偏偏宋国凭借着楚国各方力量的增添,无论城池、国力、兵力,抑或是民心,都是大大增强,跻身二等强国之列……”
秦国一个二等强国中的强国同一个二等强国开战,自然无畏。同一个二等强国及一个三流之国开战,倒也还好。但要是说可以同两个二等强国开战,则必定只是笑言。
两个二等强国联合之后的力量,是一个一等强国都难以抵抗的力量,又何况一个秦国?而宋国哪怕还不是一个二等强国的时候,都可以凭借着一个韶姬,开创诸侯攻占强国都城的历史,更何况现在?
由是,哪怕秦国已经在操练士兵,但只要吴王还在丹阳,只要宋吴之间的联盟关系还未传出瓦解的消息。那么,轻而易举,秦国决计不会出兵!
杨雪和伍员二人间,只眼神的一个交汇,便已是彼此了然于心。
危机暂时算作解除,伍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更加的警觉起来,怅然道:“宋吴的关系毕竟只是暂时,楚国一战过后,吴王还愿不愿意继续同宋国一同作战还不得而知。但秦国既然已经决定了为楚出兵,那么纵然不是现在,却也定然是不久后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