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君勉默不作声的沉思着点了点头,显然是将杨雪的话给听了进去。
杨雪也不去急他,任他自己去想。本来嘛,她也只能是提提自己的看法,别人要怎么做,总要等他自己去想透。
“我知道了。”良久,才像是想起要对杨雪回应般,章君勉应了一声。然后,又紧接着道:“我今天来,是还想告诉你一件事的,恣慕回来了,现在就待在沪上。”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杨雪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角,笑道:“唔,我已经猜到了,今天的《沪上日报》我也看到了。”
显然,章君勉也是知道报纸上的事情的,现在看见杨雪并不在意,便放下了心。他看了看腕间的表,忽然站起了身,道:“我本来就是来看看你的,现在看着你过得很好,便也放心了。待会儿我还约了人谈事,现在便要走了。”
见状,杨雪也礼节性的站起了身。陪他走到了洋楼的门口,嘱了他一句无事可常来,并写给了他家里前些日子才安上的的电话号码后,便目送着他离开了。
等到再也看不见章君勉的身影后,杨雪才悠悠坐回了书房里的书桌前。
伏在书桌上,杨雪拿着笔,感到脑海中有些矛盾。本来,她只是想写些对许章序的回应,对他的一些做法的看法,顺便再呼吁一下“女权思想”的解放的。但在见过章君勉后,她想写的内容忽然有些变了。
她的初衷是让这个时代的女人懂得反抗,懂得这个世界并不单是属于女人的,但她想要的仅是男女平等罢了,她并非是要女人们将一切不幸福的原罪都归于男人的身上。
女人真正的解放,应当是意识到自己思想的错误后,寻求改变,而非将一切都归罪在男人的身上,期盼男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回心转意。
这样的女人,变与不变其实都并无实际区别,她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部分,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那部分。如果有一天,这样的女人被抛弃,或许,她不会去同情,甚至还会讥讽其“咎由自取”。
是以,关于这篇《谢谢你,离开我》的散文,她不想去深究男人的问题,只想说明一个道理——想要幸福,你得先学会改变。
心中大概有了些想法了,杨雪拿起钢笔,在稿纸上写到——
“”
13.民国13
心中大概有了些想法了,杨雪拿起钢笔,在稿纸上写到——
“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从前我没想过,但现在,我开始思索。而我所得到的答案,无非是女人较之男人,是感性而又懦弱的。”
杨雪的思绪其实很清楚,女人大都是极其感性的,也大都是极其向往爱情的,那么,她就从这方面入手吧。只要抓住了要点,打动这个时代的女人其实并不难。
“曾几何时,或许是过去,也或许是现在,你正为一个人肝肠寸断,苦苦咬着牙爬起来,挥泪奔跑,却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他是否还在看着你。你多么希望他在看着你,你所有的奔跑都是为了他。”
这个时代,如同章嘉芬的女人是那样的多,她们大都拥有着一段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在结婚之前,她们甚至可能都从未见过她们未来的夫君。“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短短十二个字,几乎是她们一生中所信奉的人生信条。
可是,只有在嫁给现在的那些“新青年”后,她们才会发现,她们的思想在这个家庭中显得那样的不合时宜,她们与她们的丈夫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哪怕她们穷尽一生去追赶他们的步伐,去赶在他们的身后展示自己的贤良,却也犹如站在宇宙的一端遥望银河。
如果有人问,这样一直的付出,她们难道不会累的吗?那么杨雪可以告诉你,这是很累的。可就算累又怎么样呢,她们从不愿敞开胸怀的去爱自己,比起离婚来说,她们更乐意一直这样累下去。
当然,这也是她们自以为是了。难道她们情愿隐忍着这样的婚姻,她们的丈夫便也会隐忍吗?男人们大多会像许章序和章君勉那样,用离婚来作为这样一段包办婚姻的结局。
那么女人们最后的结局又该是怎么样的呢?自怨自艾?抑或是将所有的过错都强加在男人的身上,然后企盼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回过头来爱你?
不!这些都是不对的!杨雪真正想的女权思想,应该是女人自己自立自强的,是女人自己给予自己最大的爱意的,是女人真正的从封建思想中解脱自己的!
“或许大多女人在得知自己即将被抛弃的那一刻,都是绝望且迷惘的。像是我,我曾经也不明白,为什么许先生非得要与我离婚,难道是我还有哪里不够好吗?可后来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无论你有多么好,世上总会有不爱你的人。
所以,不是我不好,甚至我可能好到已经为他付出了我的全部,可他却仍然要同我离婚。他不爱我,他只是不爱我,所以可以对我的一切视而不见。
当然,或许你读到这后,仍然感到悲痛,你想说那你该怎么办?你不是无辜的吗?他凭什么就要抛弃你?那么我得告诉你,或许你的那个‘他’也是这样想的,他凭什么要为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毁了自己的幸福,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真相往往是疼痛得刺人的,但杨雪却并不介意用真相去刺痛所有的女人。本来嘛,谁也不能无私到为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去奉献出自己的一生。女人或许可以,她们从小的封建教育使她们从骨子里接受了这样不对等的付出,但男人却是很难做到的。
既然如此,那难道身为女人就注定没有出路了吗?
杨雪轻轻抿了抿唇角,手中的钢笔疾速飞舞着——
“我常常禁不住思考这个问题:女人的归宿是什么?
是一个丈夫,一段婚姻和一个家吗?
上一代或者再上一代的女人总是这样告诉我们。
然而,要是婚姻不愉快,要是两个人的感情早已经支离破碎,家不成家,那个当初的归宿还是归宿吗?归宿真的只能是另外一个人吗?
女人的归宿为什么不可以是梦想和自由?不可以是她追寻的东西?不可以是她的信仰和信念?不可以是她坚持的理想?
归宿当然也可以是一段美满良缘,或者以上的全部。”
写着写着,她忽然停下,半晌,才接着写道——
“放手吧,在知道他不爱你的时候,在双方都感到无比疲倦的时候,你亲自去说放手吧。保留你在他面前的最后一丝骄傲,去同他道别吧,去寻找你的归宿,去完成你的梦想,或者……去等一个真正的爱你的人。
就好比我,在离开了徐先生后,我才发现,我其实并不适合做个循规蹈矩的传统女人——我是自由放任派。
也许不是因为我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而是我知道,婚姻也许可以经营,而爱情是经营不来的。千辛万苦的经营,倒不如等待一个人,他爱你就好像你的天命。
然后,终于有一天,等你过上了你想过生活,你才会恍然明白,一个女人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完全取决于她做了怎样的选择。而等到了那一天,你才会明白,此刻的你,有多感谢当初的他,离开了你。”
收笔。
杨雪只觉得,她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这样了,她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呼唤“女性思想”的觉醒。最后的最后,究竟有多少女人能过挣脱这时代所赋予的枷锁,便全看个人的领悟了。要知道,这世上总是不缺执迷不悟的人的。
懒懒伸了个懒腰,杨雪起身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嘱咐了一声让林升派人来拿稿子后,便略显疲倦的倚靠在沙发上,她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老实说,她不可能一直都只写关于“女权主义”的作品的,“女权主义”这个题材再受追捧又如何,这个题材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哪怕她将其写得再如何出众有名,却也仅仅是能享受到女人的追捧和思想先进的男人们的支持罢了,仅此而已。
而她需要的,却是天下人的追捧,不仅是女人,还要有男人。但显然,光只写拥护女权的这个题材,她的目标是很难达成的,她需得写些其他的题材,来赢得男人们的追捧。
转眼,杨雪又悄悄送了口气,也幸好她选择了以维护女权主义的作品来开启她此生的文路,否则,光是“女人”这一个身份,便足以叫她连出头都难,更遑论赢得追捧了。
也不知想了多久,直到洋楼的大门被敲响时,她才恍恍惚惚的回过了神,去给来人开了门。
来的人正是林升派来取稿的人,但他这次来却不仅仅是来取稿的,同时也是来送一封请柬的。
杨雪挑了挑眉,收下了请柬,并没有去看,而是将稿子递给了他并送他离开后,才打开了那请柬。
请柬是进驻在沪上的法国领事会的会长夫人送到报社的,请柬上明确的写明了邀请杨雪在这周的周末参加她在法国领事的官邸所举办的沙龙。
这份请柬来得突然,却并没有让杨雪感到意外。
如今的她,确实也算得上是文人圈里的新贵了。
沙龙是音译自法国话的salon。巴黎的名媛贵妇们,经常把自家变成社交场所,举办各式各样的宴会,邀请一些社会名流和各行各业中一些极为出色的人,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听曲儿,无拘无束的随便聊天。
将手中的请柬收好,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参加这次的沙龙邀请了。
14.民国14
4月3日,周末。
《谢谢你,离开我》已经在赶在了三月份的二十九号发表在了《申报》上。而这篇散文的发表,直接诱发了3月30日的广粤妇女集会。在那一天,广粤的千余名妇女联合集会,要求男女平权。
这是中国妇女第一次掀起的女权运动。
如此看来,杨雪在这其中发挥的作用不可谓是不大的,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分明是在沪上进行的创作发表,却反而迎来了广粤的一场“墙内开花墙外香”。
但是,当她收到报社带来的,这场集会的组织人寄来的信件时,她的内心竟稍稍升起了些许的自豪感。她只须知道,从此,女人们再不该是毫无地位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未曾白费就可以了。
在杨雪胡思乱想之际,黄包车很快就停在了法国领事的官邸。
杨雪盈盈从黄包车上走下,随手给了几角钱,便跟着一名法国管家,进入了客厅。
今天,她其实是有些来晚了的,她也是在走进客厅时才发现,客厅内已经聚集了好些许的人,且大多都是她曾在报纸上所看见过的名人。
而也是这时,一名40多岁,打扮华贵的外国女人忽然热情的向着杨雪迎了上来。她礼节性的抱了抱杨雪,笑得极为灿烂,用着蹩脚的中文道:“哦,天哪!你一定就是章佑亦小姐了,你和照片上一样的美!”
杨雪其实并未特意迎合洋人的口味而去穿上洋装,反倒只如平常一般,穿着一身极为素雅的鹅黄色旗袍,除此之外,便是为了不太过寡淡,而戴了一幅圆润的珍珠耳坠罢了。从来,外国女人也是对中国的服饰热爱不已的,只不过是中国人美不自知罢了。
扬起一抹尚算明媚的笑,杨雪贴心的放缓了语速:“夫人也美得惊人。”
这位法国领事夫人海丽,在听到了杨雪的赞美后,脸上的笑便更深了几分。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是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尤其,是在被一名本身就很美丽很有魅力的年轻女性赞美之后。
当下,海丽便拉着杨雪介绍起来这次沙龙的参加者。杨雪也是这时才终于弄清楚来的人里,既有英国领事夫妇和美国领事夫妇,也有沪上名流和各行各业的翘楚。
海丽在介绍完后部分较为重要的宾客后,很快便去与其他的客人寒暄了,而杨雪也在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便随手拿过一杯酒,独自寻了一个小角落坐了下来。
也并不是她在这样的场所中放不开,她只不过是觉得,现在的她身份有些尴尬而已。在场的人中,光是她所瞧见的那些文人,便有许多都是许章序的友人。依她来猜,想必许章序也是会来参加这场沙龙的。
原本尚好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乏味,杨雪只好软软的靠在沙发上,无聊的打量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不断寒暄的人们。
“你就是章佑亦先生?”
忽然冒出在耳边的清脆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杨雪微微抬首,恰好看见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优雅又爽利的坐在了她的身旁。
嘴角微微衔笑,杨雪轻轻道:“盛小姐?”
盛家七小姐盛爱宜她是知道的,近代大沪上最大的资本家盛宣怀的女儿,大沪上最顶级的名媛之一。可是,她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杨雪话音未落,谁知盛爱宜却好似喜不自胜:“先生也知道我?”
迎着杨雪疑惑的目光,盛爱宜连忙笑着解释道:“我是先生的读者之一,也是先生的追捧者之一。”
说着,她又偷偷笑了笑:“当然,整个大沪上的名媛夫人都是先生的追捧者。”
“噗嗤”
杨雪看着盛爱宜那副犹似后世的小粉丝的神情,经不住发笑。可当她再细细打量周遭的时候,却发现盛爱宜说的没错,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目光的确是若有似无的向着自己这边扫来。甚至有些活泼的,还在被杨雪发现后,俏皮的向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