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人,加上小月和林嬷嬷,就只在房内伺候,其余五个丫头,两个婆子,便负责院子里的清洁扫洒,看门守夜,洗衣传饭之类的粗活了。
初雪想起王妃给她的箱笼里,有一匣子银锭和几十吊钱,便道:“你们日后跟着我,只要好好办事,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们。既入了这个院,都是一家人,你们日后还要好好相处,不要起什么言语纷争才好。”
众人齐声称是,初雪点了点头,扭头对小月道:“把箱子里的钱取出来,每人赏一吊。”
之前,她问过林嬷嬷了,王府的主子娘娘们赏人,一般都是按吊来赏,王妃娘娘出手通常都是两吊起,像初雪这样的姬妾,赏一吊,不多,也绝不少,上下都能说得过去了。
果然,众人脸上都显出满意的神色,齐声道:“谢美人赏赐”。
初雪又吩咐了各自的差事,便让她们各自去了。
小月便去点心房传早点,林嬷嬷笑道:“小姐,昨日点心房里的那几个人,乍一听你被封为美人的消息,都是黑着脸进进出出的,我听说,红儿还特意跑去陆侧妃那里撩是非,反被打了一顿嘴巴。”
初雪想起当日在点心房所受的种种欺凌,心里暗想:“俗话说的好,留得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人做事,都不可太绝了,如今我还没对她们怎么样呢,只怕她们自己就要吓得睡不着觉了吧。
林嬷嬷见她不动声色,一时摸不透她的想法,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时,小月拎了一个红木食盒进来,将四碟点心一样样放在桌上,笑道:“小姐,这可是文琴亲手为你做的,她还生怕你不爱吃呢!哼,其他人都不敢做,怕你抓她们的错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姐可打算怎么惩治她们?”
初雪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煎饺,淡淡地道“小月,这样的话,咱们自己在房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外面说,我虽然有了点位份,可全都是靠着王爷王妃抬举,这个后院,王妃才是真正的当家人。”
当你没有最终决定权的时候,千万不要擅自处理什么。
这是谁说的?是张居正,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与她坐在火炉边说的话。
她心中一痛,口中的饺子突然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这时,突然有王妃房里的小丫头来报:“李美人,王妃娘娘有请。”
初雪点了点头,按说,她作为姬妾,每日清晨都该去给王妃请安的,只是今日她刚从点心房搬过来,总得明日才开始循例,此时王妃请她,多半是想叫她与其他几位姬妾正式相见。
于是放下筷子,小月帮着挽了个流云髻,插戴了几样王妃赏赐的首饰,又换了套崭新的衣服,便带着小月往正院走去。
顺着抄手游廊,还未进屋,便听见里面几个女子清脆的笑语声。
丫头通报以后,微笑着出来:“李美人请进,府里头所有主子娘娘都到齐了,就差您一位了。”
丫头打起金丝绣红梅的锦帘,初雪迈步进房,外面春寒料峭,房里却温暖如春,王妃下首,左边坐着陆侧妃,右边并肩端坐两个年纪大约十□□岁的女子。
初雪上前给王妃请了安。
王妃指着下面三个姬妾一一介绍:“这位是陆侧妃,你该叫一声陆姐姐。”
初雪含笑叫了一声:“陆姐姐。”
采莲见她穿戴焕然一新,越发显得得美艳动人,眼底闪过一抹怒色,她没有想到,王爷居然不惜得罪陈家,也要把初雪收了。
想起王爷近来往自己房中的次数渐渐减少,心底愤恨尤甚,只是碍于王妃房中,也不好说什么话来出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妃又指着其他两妾道:“这位是齐侧妃,这位是杨美人。”
初雪又上前见过。
齐侧妃身量微微有些丰腴,眉目却甚是端丽,看起来一团和气,杨美人娇小玲珑,甜美可爱,两人都对初雪很是客气。
齐侧妃笑道:“王妃娘娘素日里家务缠身,难得抽时间出来跟妾身们玩耍,咱们三人每每想要抹骨牌,却总是三缺一,这下好了,有了李家妹子,正要凑成一桌。”
“齐姐姐说的是,陆家姐姐房里,好多陪嫁的银钱,咱们以后,都把她赢过来。”杨美人拍手笑道。
见她说话天真,房中的几人都笑了,王妃也莞尔道:“莫急,有的是你们赢钱的日子。”
此时,春儿走了进来,在王妃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妃便将脸色一正,对众人说道:“今儿把你们四位都请来,是有件事情,想要跟大家分说个明白。”
说罢,高声向房外道:“让她进来。”
众人正不解间,却见文琴低了头,被一个婆子领了进来。
文琴在府中日久,点心房又是每日跟各院打交道的,众人却都认得,杨美人嘴唇一动,就要说话,却被齐侧妃以眼色制止了。
文琴也不抬头,只跪下道:“奴婢叩见王妃”
王妃冷笑道:“你倒是恭敬,只是,你对我和王爷固然恭敬,回到你的点心房,却不知道是如何的□□下属,蛮横无理了。”
“奴婢不敢,娘娘,奴婢待下属一向宽厚。”
“宽厚,那么,李美人当日在你点心房当差的时候,你是怎么宽厚待她的?”
众人听了王妃这话,这才肚内雪亮,原来,王妃是要替李美人出口气了,于是都不约而同去看初雪的反应。
初雪却面无表情,这还没到她说话的时候,且看王妃怎么发落。
只听的文琴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回娘娘,李美人当日在点心房时,是受了不少委屈,只是,这些委屈,都不是奴婢加诸在她身上的,奴婢驭下不严,请娘娘责罚。”
王妃漫声道:“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幸亏李美人做得一手好点心,被王爷要到了青云阁,若是再在点心房呆下去,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道这里,脸色一寒:“我和王爷身为天家子媳,尚且都要约束自己,不仗势欺压百姓,哪里容得你们这些奴才欺凌弱小,你已不配在我府中为奴,待会让人找个人牙子来,将你发卖了,也就是了。”
一听此言,文琴登时浑身大震,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哭道:“娘娘饶命呀,奴婢再也不敢了。”
“姐姐,您这是气糊涂了吧,奴才们不好,您拖出去一顿乱棒打死也就是了,咱们王府,只有买人的,哪有卖人的道理!”陆采莲脸上微有嘲讽之色,轻声笑道。
这时,初雪不慌不忙地道:“娘娘,请听妾身一言。”
“李美人请说。”
初雪看了文琴一眼,方道:”当日妾身在点心房,受尽欺凌,今日娘娘支持公道,妾身感激不尽,只是,这文琴虽然昏懦无能,被下属所挟,可是本性并不是很坏,她只是才德与名位不符,不配当这个点心房的管事罢了。“
王妃微微点头:”好一个才德与名位不符,确是如此,文琴,你若有本事挟制下属,必然不会出现结党结派欺压良善之事,既然李美人为你求情,就革去你点心房管事之位,去下院做粗活吧。
文琴这才抹了把眼泪,磕头谢恩而去。
王妃对初雪笑道:初雪,文琴已经发落了,剩下那四个丫头,但凭你自己的意思吧。“
初雪沉吟一番,方道:”小玉和小书本是老实人,只是跟风助阵罢了,至于红儿和娟儿,一个暴虐,一个阴险,这样的人留在王府,确是害群之马,请娘娘裁夺。“
王妃颔首道:”既然如此,就把红儿和娟儿撵出府去,不要银子,随便配给什么人罢了。“
初雪垂下眼睑,再不说话,她明白,像这种被撵出王府配人的,十有*是配给了庄子里的农夫,甚至被卖到青楼都有可能,因为下面那些管事,都是看主子心意办事的,既然是被撵出王府,哪里还敢给她们配什么好人家。
总之,这两人的一辈子,注定是要过得艰难困苦了。
初雪并不觉得自己心狠,她坚信那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第36章 宠爱
之后三天,裕王每晚都是在王妃房里歇息,其他几位姬妾的门,他硬是没有踏足一步。
林嬷嬷对初雪说:“小姐,这次您能顺利册封为美人,王妃确是出力不少,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所以,王爷对她的贤惠大度,必然有所答谢,可是,这并不等于他就把您抛在一边了,您就安心等着吧,他很快就会来的。”
说句心底话,裕王来不来的,初雪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期盼,昨天,锦绣托人递了信进来,那件事情已经风平浪静了,再没人去骚扰他们,想必,高湘已经知道了自己跟了裕王的事情。
目的已然达到,初雪连日来崩紧的心弦,一下子就松了。
这个时候,她甚至有点怕见裕王,因为,裕王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跟一个人打交道。
那个人如今怎么样了?他知道自己被封为美人的消息了吗?
初雪坐在窗前,盯着院子里的梨树发怔,昨夜又下了一场小雨,梨树的枝头,隐约有星点的绿意闪现,不管人生的际遇如何,春天到底是不可遏制地来了。
就这样坐在窗前,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小月传了饭菜摆在堂中的花梨木圆桌上,糟鹌鹑,红烧兔肉,清蒸肥鸭,玉兰片炒火腿,油盐炒莼菜,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蘑菇鸽子蛋汤。
小月装了一碗粳米饭,递了过来,初雪只扒了几口,捡了两块玉兰片,就放下碗,对小月道:“我吃饱了,这些饭菜你们拿去吃罢。”
林嬷嬷正坐在角落里做针线,见此情形,站起身来来到桌前,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对初雪道:“小姐,当日咱们在点心房里,每顿的饭食里稍微能见肉,就很高兴了,怎么如今这山珍海味的,你反倒没了胃口?”
见初雪不说话,她又道:“您现在的月例银子是每个月二十两,这二十两银子足够庄户人家过大半年的了,别的不说,您的娘家,将来可就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听到这里,初雪微微有些触动,她前日被封为美人的时候,因为名义上是锦绣爹娘的女儿,所以皇家给了锦绣家三百两银子,两百亩地做聘礼,整整两百亩上好的水田啊,锦绣的爹和自己的爹对外认作了兄弟,两家合成一家,从此吃穿不愁。
这一切,都是自己嫁给裕王做妾给亲人带来的好运,她应该知足,应该感激裕王,以后好好伺候裕王才对。
毕竟,嫁给他是自己自觉自愿的选择,他从来没有逼迫过她。
再去想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再有交集的模糊的影子,不但徒增烦恼,而且有点不地道了。
她怎么可以睡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全家都吃着用着那个男人的,心里却去惦记另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她的脸有些发烫了,低声对林嬷嬷道:“嬷嬷说的有道理,像我这样家里穷到没饭吃的人,能有今天的际遇,应该感谢上苍,好好伺候王爷。”
说完,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肥鸭子,就着喷香的米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林嬷嬷见她一口气吃完了大半碗饭,又喝了半碗汤,便笑道:“你身子这般单薄,是要多吃些,好早日怀上身子,给王爷生个哥儿,日后终身有靠,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初雪脸上一红,心里却想,已经三天了,他怎么还没有来呢?
“不要急,我敢担保,不出两天,他就会来了。”林嬷嬷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安慰。
林嬷嬷的预测没有错,当晚,裕王便来了闲云阁。
初雪闲来无聊,正捧着一本话本,裹了一床杏红锦被,半躺在贵妃塌上看得入神,炉子被小月移到了塌前,炉火烧得旺旺的,一室的温暖如春。
裕王进来的时候,小月欲待作声,裕王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小月忙退下了。
裕王蹑手蹑脚来到塌前,探头一看,见她看的是《汉宫秋》,就笑道:“书上写的,哪有台上演的热闹好看,改天我让戏班子演给你看。“
他的声音猛然在耳边响起,初雪不由得吃了一惊,手一松,书卷就掉到了地上。
来不及捡拾书卷,她急忙起身,掀起锦被想要行礼,却忘了自己身上只穿了抹胸肚兜,那□□粉的酥胸就这样□□无疑,裕王的眼神立刻变得深浓起来。
初雪又羞又急,抓起塌畔的绫袄就要往身上披,裕王却哪里容得她穿衣,他一伸手,就将那红绫绣袄连同锦被都扯了开来……
炉子里的炭火烧到极旺极旺处,木炭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小月担心炉子的炭火会熄灭,便端了一小笸箩的银丝霜炭,想要推门进去,谁知门刚推开一条缝,就听见房里飘出轻微的□□声,她不禁心头一跳,面红耳赤地逃也般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裕王方才拿起塌畔几上的丝帕,擦了擦自己满头满脸的大汗,心满意足地用臂弯缆着初雪温软的身子,盖上了锦被,柔声道:“才刚出了那么多汗,盖严实了,小心冻着。”
初雪将脸贴在裕王宽厚的胸膛前,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迷迷糊糊的就有了睡意,裕王却精神正好,推了她一把,笑道:“别睡,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不晓得陪我说说话儿。”
“王爷想说什么?臣妾听着就是。”初雪坐起身,用手指梳理着刚才弄乱的秀发。
裕王的眼光落在地上的那本《汉宫秋》上,于是便道:“我小时候,也爱看昭君出塞的故事。”
“怎么?宫里头的皇子,也有机会看这些民间的杂书?”初雪有些好奇,连青云阁的藏书楼里,这些杂书都是少之又少,皇宫里对皇子的教育向来严格,想必是不容许的。
裕王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傻丫头,不许看,难道就不能偷偷看吗!”
说完,他又看了看窗外渐浓的夜色,唇边泛起一丝微笑:“那一年,我才十岁,和太子还有老四,整日在书房里跟先生捣乱,让三皇妹给我们做掩护,她最是老实持重,有她跟一起,先生就会认为我们是在书阁里找正经书看。
说到这里,他伸手抚摸一下她的香肩,笑道:“其实,谁也没有心思看那些道德文章,宫里的日子太枯燥,大家都挑西厢之类的香艳的书来寻开心。”
初雪笑道:“《汉宫秋》也算不得香艳之书呢。”
“是啊,所以兄弟们都不爱看,可是我一看了开头,就忍不住往下看,那个时候,我特别恨那个毛延寿,故意将昭君画丑,以至蒙蔽了元帝的双眼。”
“他是索贿未遂,故意陷害,世上这号人多了,只是王爷没有机会遇见,所以在书中瞧见了,尤其愤恨吧。”初雪将一根碧玉簪子插在挽好的发髻上,随口答道。
裕王却冷笑了一声:“初雪,你这样想,是因为你没有在宫里待过,若说到趋炎附势,利欲熏心,这世上,还有谁能势利过皇宫里的人?”
“可是,你是皇子之尊——”
“一样的,在宫里,谁不是皇子亲王,公主娘娘?”裕王打断了她的话:“皇子,也要看是谁生的皇子。继承大统的,只有那么一个,王贵妃生的那一个,就是比谁都金贵,再不然,卢靖妃生的,也要好好巴结,谁叫她是宠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