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明白了又能怎样?自古皇室中人为了那把龙椅都是六亲不认,宇文家的人同样心狠手辣,宇文昭更是个中翘楚,虽然在一众皇子中就属他和自己交情最好,然而,一旦他做了皇帝,又会把自己置于何地呢?
何况……还有那位晋王妃裴廷瑜,一旦晋王登基她必为皇后,沅儿又该何去何从?
元徵眉头紧锁,当初不过事涉晋王妃蕙娘便不敢在信中说得太清楚,如今这件事就是无解。
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得太多又有何用?以陛下的脾气,既然决定立储,朝中必然会有一番大动作,自己先把退路想好,安然度过晋王登基前这几年才是最重要的。
“老爷,老爷……”他正在思索间,外面传来了小厮庆儿的声音。
“何事这般急急慌慌的?”元徵动都没动一下,只微微睁开了眼睛,小厮们能有什么大事。
只见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庆儿推门而入,大口喘着气道:“老爷,靳嬷嬷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靳大嬷嬷
元徵嗤笑一声道:“老爷我看你的样子好像老虎来了一般,靳大嬷嬷就算是回来也管不到你的头上,你就非得把主子我的脸丢光不可?”
庆儿羞愧地低下了脑袋,他们庄、庆、庚、康四个男孩子年纪一般大,如今都是老爷身边最得用的贴身小厮,说起来靳嬷嬷也不过和他们一样是府里的下人,他这么一露怯岂不让老爷在夫人面前矮了一头?
但要真让他们不把靳嬷嬷放在眼里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四个,庄儿和他是元家的家生奴才,庚儿和康儿是四五岁的时候被老子娘卖进府里的,到老爷身边伺候之前都是靳嬷嬷一手教的规矩。
想当年谁没有被靳嬷嬷整得哭爹喊娘,谁没有在私底下骂过“死老太婆”?可如今他们能有这份儿出息,走出元府能得旁人一声夸赞,其实大部分也得益于靳嬷嬷的调教,大家心里都还是存有几分感激的,相应的也有几分尊重。
元徵哪里会看不出庆儿的小心思,他伸手取过桌上的密信扔进一旁的碳盆里,薄薄的纸张瞬间灰飞烟灭。
“今晚我回内院休息,你们几个把先生们送来的公文信件按规矩整理归类,书房打扫干净,有事我明日从衙门回来之后再处理。”元徵朝庆儿吩咐了几句后慢慢踱出了书房。
靳嬷嬷的到来让低落了好些时日的顾朝心情豁然开朗,得知靳嬷嬷已经进了内院,她匆匆对着镜子略整了整妆容便迎了出去,那情形简直如乳燕归巢一般。
一年多不见,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靳嬷嬷还是那样精神矍铄容光焕,髻整齐一丝不乱,衣裳半点褶皱皆无,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浑然没有长时间赶路的人身上避免不了的疲惫和邋遢,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然而在靳嬷嬷眼里,今日的顾朝简直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了,头上随意挽了个纂儿,面色憔悴妆容不整,一身家常衣裳颜色黯淡,整个人情绪外露步态凌乱,要不是仗着容貌绝美年纪也不算大,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她朝几乎忍不住向她扑过来的顾朝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老奴回来了,向夫人请安。”
安然端肃的声音让顾朝瞬间变得踏实,不自觉的整个人状态也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下颌微抬腰背挺直,端庄优雅中带着一丝傲然,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大周京城里人人艳羡的贵女。
靳嬷嬷满意地点点头,两人相携着走进了朝云院正房。
“大小姐,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老奴离开一年多府里究竟生了些什么?”把丫鬟们都打出去后,靳嬷嬷不再有丝毫顾忌地直呼顾朝“大小姐”,恨不能马上就把一年多里生的事情一股脑儿问个清清楚楚。
靳嬷嬷十岁入宫,十二岁时家乡遭了水灾,她从此与家人彻底失去了联系,直到一年多前得到她母亲尚在人世且身患重疾的消息,不等她向主子告假顾朝便替她安排好了去探望母亲的车马仆从,谁料想这一去就是一年多,直到把母亲的后事安排好她才赶了回来。
顾朝靠在靳嬷嬷温暖的怀抱里,再也忍不住大声抽泣起来。
“嬷嬷,你可回来了……湘儿被送走了……元徵又带回个野孩子……婆婆也说我一年之内要是还怀不上孩子就要给元徵纳妾……元徵都多久没来过朝云院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边哭边说,东一句西一句的毫无条理,饶是精明的靳嬷嬷也被弄得一头雾水。
“大小姐,慢慢儿说,嬷嬷在呢,再也不离开你了。”靳嬷嬷取出丝帕轻轻替顾朝擦拭着泪水,声音淡定柔和温暖入心,似乎给人一种强烈的慰藉感。
果然没过多久,顾朝渐渐止住了哭泣,她虽然依旧把头靠在靳嬷嬷肩上,但一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
“嬷嬷,其实你离开的这一年多,我和元徵都过得好好儿的,就是一个多月前元蕙送了个野孩子过来……”顾朝一五一十把最近生的一切都和靳嬷嬷讲了一遍。
“什么?和您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顾朝说了许许多多,最刺激靳嬷嬷的无疑就是这一句,她这一辈子见过的美人无数,容貌能和顾家双姝相媲美的实在不多,何况是一模一样,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大小姐,那这孩子的父母呢?”靳嬷嬷立刻追问道。
顾朝摇摇头,“元徵说她无父无母,从小被元蕙收养的。”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地接着道:“嬷嬷,之前我还怀疑是元徵寻了个和我长得像的外室……”
“不可能,姑爷断不会欺您至此。”靳嬷嬷马上断言,元徵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要是真看上什么女子就直接带回府里来了,以他的身份纳几个美妾就是顾阁老和顾夫人也无话可说。
“后来我也没和他闹,可您不知道,湘儿去治病,元徵什么人不好托付,偏偏是谢敏,您说我能不生气么!这也就罢了,那个野孩子也不知道给他们母子,还有湘儿都灌了什么**药,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得不得了……”顾朝越说越生气,一口银牙都咬得咯咯作响。
“所以您就一直冷落那孩子?”靳嬷嬷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根本不用讲明她都知道顾朝会怎么做。
顾朝听出了靳嬷嬷话里不赞同的意思,她扬起修长的脖颈疑惑道:“难道不该么?我的湘儿不知道被姓莫的带到什么地方吃苦受罪,凭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就可以到我家里来享受一切,得到了我婆婆的喜欢,丈夫的疼爱还不够,我还必须得捧着?”
“大小姐,嬷嬷教过的东西您都忘得差不多了。”靳嬷嬷抚额长叹,大小姐这些年在元家日子真是过得太好,浑然忘了女人想要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最重要的是什么。
“嬷嬷,你也觉得我应该对那野孩子好?”顾朝还是不明白。
靳嬷嬷点点头,“只要您还想和姑爷过下去,他喜欢的您就必须得喜欢,就是心里不喜欢,面上也要装作喜欢。不过是个小孩子,又不是什么妙龄女子,您急什么?”
第三十章 别再提起
靳嬷嬷见顾朝低着头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话她是听进去了,她端过一旁的热茶递给顾朝:“大小姐,这个孩子嬷嬷虽然还没有见过,但短短的时日便能得老夫人和姑爷如此喜爱,想来必有她的过人之处。 ”
“那野孩子模样长得好,人也机灵,一张小嘴能说会道的,不像湘儿那样胆子小不爱说话,自然讨人喜欢。”顾朝虽然嘴上把豆豆说得一文不值,但心里其实也清楚她的确是个讨喜的孩子。
“这不就结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惹人喜欢,您来这么一出,不是错也成错了,还不如顺着姑爷和老夫人的意思好好儿待她,反正她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也不用您真的花多少精力替她操心衣食住行,说不定您还能从她身上有所收获。”靳嬷嬷一步步引入正题。
“嬷嬷的意思是?”顾朝总算有些开窍了,坐直身子追问道。
“您别嫌嬷嬷说话不好听,老夫人让您一年之内怀上孩子的事儿,您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么?”靳嬷嬷一句话像给顾朝浇了一盆冷水,自从生了湘儿她八年都没能再次怀孕,这种事情谁敢打包票?
“要是大姑娘还在府里,就是看在她的面上老夫人也不会把事儿做绝了,可如今情况不同了,您得把这孩子拉过来,让嬷嬷亲自调教些日子,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为咱们所用。”说到最后一句,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顾朝对靳嬷嬷向来是十分信服的,尤其是她调教人的手段更是无人能及,要是能教好那个野孩子,让她乖乖听自己这个母亲的话,将来会生的事情谁都不好预料,这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思及此,她微微点了点头。
见她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件事,靳嬷嬷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后,她眼睛里悄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突然凑近顾朝的耳畔道:“大小姐,老奴在辽东见到太子殿下了。”
她的声音极小极低,在顾朝听来却如同寂静长夜中突如其来的一声炸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太子殿下?靳嬷嬷指的当然是废太子宇文昊,这个顾朝花了八年时间想要忘却的人。
自从生下元湘,无论是元徵、婆婆,还是那些和布政使府有来往的官家夫人偶尔提及宇文昊,她至少在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太大的波动。
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能做到彻底忘了这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名字,可就在这一刻,在自己全心信任的靳嬷嬷面前,顾朝八年来所有的坚持全线崩溃。
她整个人趴在靳嬷嬷膝头上大口喘着气,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道:“嬷……嬷嬷,昊……殿下他怎的会在辽东……他……他还好么……”
当初皇帝把事情做得很绝,废黜了宇文昊的太子之位后,其余的十几名皇子无论出身、年纪,一律赐了封号和王爵,唯有他这个曾经的太子殿下做回了大皇子,阖府流放到了漠北苦寒之地。
后来顾朝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关于宇文昊的消息,也刻意的不想去打听,谁想到靳嬷嬷去一趟辽东竟然会遇到他?
靳嬷嬷轻轻抚了抚她的顶,柔声道:“大小姐,殿下一切都好,嬷嬷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
顾朝拼命咬着唇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用靳嬷嬷从来没有见过的态度淡然道:“嬷嬷,以后在我面前别再提起这个人。”
靳嬷嬷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沉声应道:“是,大小姐。”
再说元徵,他和庆儿说是要回内院,出了书房后倒也真的往内院去了,但去的却是母亲的柏瑞堂。
老夫人也是多日未曾和儿子好好说过话了,见他今日早早办完公事便到自己院里来心里十分高兴,忙让他到身边坐下,一面又吩咐丫鬟们给他倒茶。
“要是靳老婆子不回来,你还想不起来看我呢!”老夫人故意数落道。
元徵知道母亲根本没生气,涎着脸笑道:“母亲大人息怒,儿子最近是忙得连轴转,好容易才抽出空儿来。”
“不和你开玩笑,娘知道你就是为她的事儿来的,有话直说。”靳嬷嬷回府后还没有来得及向老夫人请安,但儿子的心思她能猜出**分。
“娘,儿子知道您早就想带着沅儿回庄子里了,今日却是想厚着脸皮请您在府里再住久一些。”元徵突然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十分认真道。
“住久一些?”老夫人重复了一句,但她很快便明白了儿子的用意,“你是想让我把沅姐儿交给靳老婆子调教?”
元徵笑道:“娘果然英明,儿子就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难道我一个堂堂谢家嫡女,靖南侯府的老夫人,连个喜欢的孙女儿都教不好?偏不去找靳老婆子!”
“娘当然比靳嬷嬷高明得多,可是娘向来心慈,面对孙女儿就更加严厉不起来,沅儿聪明绝顶活泼可爱,但不得不承认规矩方面是有所欠缺的。”
元徵见母亲虽然不高兴但听得却是十分仔细,心里暗自笑接着道:“其实我和娘也一样,每次想要纠正沅儿的一些小毛病,但一看她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还有那纯澈的眼神就再也说不下去,长此以往她就很难进步了,所以……”
老夫人心里明白元徵的话很有道理,可一想到靳嬷嬷那张老脸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撇撇嘴道:“你就不怕她再给你教出个顾朝?到时候有你急的!”
“娘放心,在靳嬷嬷看来沅儿不具备阿朝那样的资本,根本不值得她花那么大气力。她最多就是想把沅儿调教得听话一些罢了,我呢也只是想让她教一教沅儿规矩,仅此而已。”元徵微微笑道。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最烦你们这些人,凑到一起就是算计来算计去的,好了,娘答应你,就是我想回庄子里住也把沅儿暂时留下,多学些本事也是好的。”
“娘真是最明理的老夫人。”元徵打蛇随棍上,赶紧又奉承了一句。
“少拍马屁,你是怎么替沅姐儿安排的,给我讲一讲。”老夫人手里拨弄着杯盖问道。
第三十一章 教育问题
元徵向来不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当回事,就连元湘身体那样柔弱也是三四岁的时候便开始认字了,所以从他打算认下豆豆为女儿那天起,他就开始考虑她的教育问题,尤其后来得知了她的身世,把事情想得就更加仔细周全。
豆豆年纪尚小可塑性极强,先要做的就是把她过于放任的性子收一收,这件事自然最适合交给靳嬷嬷。
在元徵看来,豆豆学好规矩后就没靳嬷嬷什么事儿了,就如同母亲说的那样,顾朝那样的“才女”有一个足矣,豆豆绝不能步她的后尘。
“娘,其实我打算趁沅儿年纪还小,让她随我到外书房去读书。”元徵十分干脆地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
这样的打算老夫人并没有感到奇怪,不过也不是没有顾虑,她皱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要亲自教她读书,可你能挪出时间来吗?沅姐儿是要从打基础开始的,看似容易其实相当费时费事。”
“娘且放心,我给沅儿安排的老师不止我一个,葛先生琴棋书画功底都极其扎实,就由她给沅儿启蒙,人我都带她见过了。”元徵想起那日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还有另外一位朱先生,是替我管理往来银钱账目的,最是精通算学。”
“你这是培养状元郎呢!沅姐儿是女孩子,你给她安排这么繁重的课业,哪儿还有时间和精力学习女红。”老夫人毕竟几十年在内宅里生活,思想有一定的局限性,对元徵的想法颇有微辞。
元徵有些无奈地笑道:“娘,您觉得沅儿有必要把女红做得像绣娘一般好么?就拿您来说,五六岁的时候便开始学针线,可这么几十年来真正能用到的地方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