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好容易顺过气来,她对一旁的吴妈妈道:“翠姑,你去找赵妈妈和竹君兰韵两个,让她们好好照顾豆豆,另外让人把马车备好,待会儿你随我进城一趟。”
吴妈妈是老夫人的心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把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都带了出去。
正房里很快便只剩下老夫人和谢福,她深吸了口气后示意他站起来回话,“说吧,顾氏又闹什么了。”
谢福站起身来回道:“前几日莫神医到府上来,说大小姐的病有治了……”
“什么!湘姐儿的病……”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谢福的话。
“老夫人您别着急,听奴才慢慢道来。莫神医前几日回杭州来了,说大小姐的病他师兄答应给治,但那位公孙神医从不出诊,要想治病就必须让人把大小姐送到他府上,二老爷虽然不舍得,但为了大小姐还是应下了。不料二夫人得知后便闹开了,非说是二老爷容不下她们母女,想……”谢福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烦得很。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不就是怀疑徵儿想要纳妾,嫌弃她生不了儿子,湘姐儿是个闺女身子又弱么!这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儿媳妇每次闹腾说的都是这些,这些年老夫人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老夫人,今日闹腾得格外厉害,二老爷的脸都被挠花了……后来不知二夫人又说了什么,二老爷一生气边说要……要休了她,二夫人也火了说是要和离,奴才见事儿要闹大,便封了二门,所以事情应该没有传出府……奴才实在是没辙了,只好亲自来求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儿子的脸被挠花了,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自己生养的儿子是什么人她还能不知道?几十年来啥时候和人动过手!做官的人最在乎的就是脸面,年底正是衙门里最忙的时候,顾氏这是想要闹什么!
“老夫人,车备好了。”外面传来了吴妈妈的声音。
“走吧。”老夫人快步走出了正屋。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了布政使府邸。
府外和外院都一切如常,看来谢福封了二门这件事情做得很及时,老夫人略微松了口气,在吴妈妈的搀扶下走进了内院。
此时的内院看起来也恢复了平静,丫鬟婆子们俱都四散去做事,倒没有人聚在一起胡乱议论,老夫人转头对身后的谢福道:“小福子,你和你媳妇儿都是好的,内外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们老爷这些年也亏得有你。”
“这都是奴才份内的事儿,当不得老夫人夸赞。”谢福客气道。
老夫人摆摆手,缓步走进了元徵设在内院的书房。
书房不大,却布置得十分明朗洁净,靠近窗子的地方有一个青花瓷小鱼缸,一身青色儒袍的元徵背对着书房门站在鱼缸边,似乎在给养在里面的几条锦鲤投食。
老夫人一看他还有心思弄这个,一直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不少。
“徵儿,娘来看你了。”老夫人站在书案旁轻声道。
元徵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背部一僵,却并没有敢把头转过来,继续朝鱼缸里投着鱼食。
“谢福做事越来越不靠谱了,多大点儿事情居然把娘都惊动了。”只听得他用柔和的嗓音说着,仿佛今日根本没生那些事情。
老夫人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遇到的事情越是艰难就越是这样淡然的态度,就是怕她这个做娘的担心。
她快步走到元徵身边强行把他拉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果然那白皙的右边脸颊上有几道深深的红痕,虽然已经清洗过上过药,还是刺眼得很。
老夫人眼圈立刻红了,颤抖着手想去抚摸儿子的脸颊。
元徵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淡笑道:“娘,没事的,过几日便好了。”
“徵儿,母亲不想问今日你和顾氏到底生了什么,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老夫人直视着儿子的双眸,正色道。
元徵把她扶到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下,自己则立在一旁长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怎么办,我和她是陛下赐的婚,想要分开谈何容易?何况湘儿都八岁了,怎么过不是过,在一起能过十年就能过二十年、三十年……”
“顾氏呢?她又是怎么想的。”老夫人道。
元徵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人顿了顿,想到了孙女儿的事情,忙问道:“听谢福说湘姐儿的病能治了?”
元徵听母亲提到这个,眸子里有了一丝光亮,他点点头道:“莫神医好容易打听到公孙神医的下落,亲自跑了一趟,总算是得到了准信儿。只是公孙神医那边提的要求,不但要让我们把湘儿送到他那边去,而且据说要想彻底痊愈至少得用五年的时间,所以阿朝……”
“徵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用这些话来敷衍我,顾氏再怎么不像话她也是湘姐儿的母亲,别说五年,只要能痊愈,就是二十年那又如何!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事儿?”老夫人有些怒了。
元徵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头大,有个太过于敏锐的母亲真的是……
老夫人见他不肯说,站起身来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说我自个儿去找顾氏。”她一拂袖走出了书房。
“哎,娘……”元徵拦不住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八章 婆媳深谈
老夫人急匆匆走出书房,脸色虽然不能说是十分难看,但吴妈妈伺候她这么些年,自然能看出她其实已经很生气了,赶紧走上前搀住她的胳膊道:“老夫人,奴婢扶您到花厅,这一路赶得急,您还是歇一歇。”
“你随我去朝云院,去找顾氏讨杯茶喝。”老夫人直接吩咐道。
“老夫人,您想见二夫人,直接让人请她来不就好了,您是婆婆,又是难得到府里一趟……”自家主子遇到这样的儿媳妇,她这个做下人的都觉得难受。
老夫人却并没有停下脚步,略带一丝嘲讽道:“她要是个懂事的,也就不会混到如今这个地步,当朝内阁辅顾熙年都教不了的闺女,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有那份本事。”
吴妈妈不好再劝,只好扶着她朝府里的主院朝云院走去。
朝云院正房里,盛年盛颜的元二夫人顾氏正斜倚在美人榻上,纤手托着玉腮,柳眉微蹙樱唇微抿,一双明眸媚色天成,蓄着满满的泪水似坠非坠,美则美矣,但哪里有半分当家主母的威仪。
大丫鬟碧荷立在榻旁,显得十分无奈。
她是顾氏的几个陪嫁丫鬟出嫁之后才到顾氏身边伺候的,对主子从前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在她看来顾氏的命已经是好到了极致,出身尊贵容貌绝色,夫婿年轻有为且洁身自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没有儿子,可顾氏不过二十多岁,有的是机会啊,真是搞不懂她整日在闹什么!
今日顾氏给元徵脸上挠的那几爪子,连她这个丫鬟看着都心惊,娇花软玉一样的美人,动起手来和那些村妇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她最大的长处便是人很机灵但从不多事,虽然对顾氏有些行为十分不认同,但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顾氏根本不会听她的,她只需默默忍受住美人垂泪外加各种絮叨即可。这也是她能长久在顾氏跟前待下去的原因。
“碧荷,玉颜膏给老爷送去了么?”榻上的美人儿突然话了。
碧荷正在胡思乱想,顾氏绵软的声音让她身子一抖,赶紧回道:“送了的,只不知老爷用了没有。”
“罢了……”顾氏翻了个身转朝里侧,嘴里喃喃自语。
“夫人,夫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小跑着进了屋里。
“嘘……轻点儿,慌脚鸡似的!”碧荷瞪了小丫鬟一眼。
“碧荷姐姐,赶紧让夫人起来,老夫人来了,已经到院门了!”
“什么?”顾氏本来就醒着呢,一听这话直接坐了起来,赶紧对碧荷道:“替我抿一抿头,再看看我的衣裳……”
“不必了,又没有外人,何必讲究那么多!”老夫人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顾氏急忙连蹦带跳下了榻,匆匆来到老夫人面前行了个礼,“儿媳见过母亲,请母亲上座。”
看着这虽然慌乱得不成体统,行动之间依旧美轮美奂的儿媳,老夫人心里不由得冷笑,芯子坏掉的绣花枕头,再美又有什么用!
“你们都下去。”老夫人半点面子都不想给顾氏留,直接吩咐道。
要是往日,顾氏根本不怵老夫人,无奈今日闯了祸,她不敢出言顶撞,只能由着吴妈妈带着碧荷几个退了出去。
“母亲今日是……”顾氏见老夫人不出声,试探着问道。
“除了当年进门的那一杯媳妇茶,我这个做婆婆的连水都没喝过你一口,当年不是盛传‘大周京城有双娇,顾家门里争朝夕’么?今日便让老身欣赏一下顾家大小姐的茶艺,去煮壶茶来。”老夫人淡然道。
顾氏本来做好了被训斥一顿的准备,谁料想老夫人给她来了这一出,好在她本就是爱茶之人,向来又十分讲究生活品质,屋里茶具、茶叶、泉水都是现成的,她向老夫人微微福了福身,莲步轻移至一旁的案几。
不多时水开了,老夫人看着她娴熟优雅的动作,轻轻开口道:“顾朝,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顾氏纤手微微一顿,“知道,因为您心目中的好儿媳是顾夕,自然我做什么您都不顺眼。”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顾朝,你嫁与我儿十年,做了十年的当家主母,怎的还是像刚及笄时那样中看不中用,你就是那种捏着一把好牌都能输得精光的人!”
“你……”顾朝把手里的茶壶往案几上一顿,转过头瞪着老夫人。
“这些年我们彼此看不顺眼,也从未深谈过,今日便摈弃身份,这里没有婆婆也没有媳妇,我们好好谈一谈吧!”老夫人看着顾朝,语气十分诚恳。
顾朝有些摸不准老夫人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论家世,谢家和顾家都是世家大族,然而我的父亲最高也只做到太常寺少卿,何况我尚未及笄家父便已故去,可谓家道中落;而你呢,父亲是当朝辅,母亲是侯府嫡女,公主也未必过得有你舒坦。
论容貌,我不过清秀而已,说句自嘲的话,老侯爷身边从元配嫡妻到侍妾通房个个都是美人,我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你就不必说了,万里挑一的美貌。
论才华,我当年琴棋书画都只是父亲略微指点过,谈不上精通,毕竟一个十四岁丧父,十八岁嫁入侯府做填房的女子,读书弹琴已是奢望。你呢,打小儿身边不是大儒便是大家,别人只有眼红的份儿。
然而,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一个婆婆不喜夫君不爱下人不敬的女人呢?”老夫人直视着顾朝的双眸,眼神中并没有一丝嘲讽。
“我没有!那是因为你和元徵本就从来没喜欢过我,无论我怎么做都得不到你们的心!”顾朝争辩道。
“我和徵儿为什么要喜欢你?就因为你的出身、容貌,和那根本没什么用处的所谓的‘才华’?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你嫁与徵儿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让人怎么喜欢?”老夫人丝毫不留情面,一针见血道。
“当年要不是元徵,我……”顾朝有些面红耳赤。
“呵呵……顾朝,没想到你还真的是天真到那种程度,你八岁便和前太子定亲,以你的条件,除了那一位,谁阻止得了你成为真正的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老夫人都快被顾朝蠢哭了。
“不,不可能!我小的时候陛下说过只有我……”顾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些事情你明明心里都清楚,都懂,不过就是一直自欺欺人,欺负我儿元徵是个负责任而又心地善良的人罢了!顾朝,你病得不轻!”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笑道。
第九章 榆木疙瘩
“那些事儿早都过去了,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顾朝好容易平复了心中的不忿,端着煮好的茶送到了老夫人面前。
“果然煮得好茶。”老夫人轻嗅了下赞了一声,她把有些烫手的茶杯放在桌上继续道:“在我们这里的确是早就过去了,在你那儿呢?那时都怀着湘姐儿还做出那样的蠢事儿!如今我徵儿心灰意冷,你又不甘心了,顾朝,你想过没有,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顾朝冷笑道:“你们都只会怪我,那元徵呢,他那个时候满心满眼都只有顾夕,几时又把我放在眼里过?”
“你也会说是‘那个时候’了,青春年少谁没个慕少艾的时候?何况顾夕和你是孪生姐妹,才华容貌俱不逊色于你,性格更是讨喜得多,徵儿对她心存好感但向来守礼从不曾纠缠,这也有错?”老夫人斜睨了儿媳一眼。
“那也就罢了,这次送湘姐儿去治病,干嘛不让我这个做娘的带她去,偏偏要去找谢敏?您自个儿的内侄女这么些年不嫁人,一直在等什么别说您不知道!”顾朝说着眼圈再次红了起来。
老夫人被她气笑了,“顾朝,放眼整个大周,你还能找到像我这样的婆婆?你进门十年,我可曾给徵儿身边赏过半个伺候的人?我承认,当初是想过让敏娘嫁给徵儿,可自从你做了我的儿媳,我便再也没动过那样的心思,你顾家的闺女金贵,从不予人做妾,我谢家的闺女难道就该屈居你之下?笑话!”
老夫人见她低着头不再言语,语气稍微放缓了些,“阿朝,你已经不是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不该反复纠缠在那些情情爱爱中,做官本就不易,回到家来你再这样闹,谁受得了?这次湘姐儿治病之所以让敏娘去,还不都是因为真正和莫神医有交情的人是她而非徵儿,况且,以你这样的性子……”
下面的话老夫人都不好意思说,人家公孙神医是世外高人,会看得上顾朝这副德行?得罪了人还治什么病!
顾朝依旧低着头,泪珠儿大颗大颗落在地上,老夫人一看心烦不已,合着自己今日这么多口舌又白费了,这根本就是个榆木疙瘩!本来想和她商量豆豆的事儿,此刻也完全息了那份心思。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让敏娘带湘姐儿去。她们走了之后你好好把府里的中馈管起来,更重要的是静下心来调理身子,你们夫妻都不年轻了,怎么也该有个儿子继承香火。”老夫人说罢直接站起身来。
“我就知道……您压根儿没安好心,就是嫌弃我没给您生个孙子,嫌弃我们湘儿……”顾朝抬起头哽咽道。
“你闭嘴!”老夫人怒斥了一声,“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高门贵妇的风仪,我今日把话撂这儿,就一年时间,你要是再怀不上孩子,我还非得给徵儿身边添人,我就不信会抱不上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