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被他逗乐了,笑道:“这猴儿油嘴滑舌的,行了,你下去吧,我们进去看看。”
吴妈妈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让她们都在屋外候着,自己则随着祖孙俩进了屋。
元徵见来人是母亲,坐直身子就准备下床给她见礼。
老夫人赶紧制止道:“给我好好儿躺着,娘还和你计较这个不成!”
梳洗干净整齐的元徵在豆豆眼里顺眼了不止一分,她走到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老伯,刚才我都没现,其实您长得也挺好看的,就比我姑父差那么一点点。”说罢伸出小手,用拇指在食指上掐出了一丝丝的距离。
元徵一听这话忍不住就想逗小姑娘几句,不过一见到吴妈妈手里的食盒,眸子顿时一亮,带着几分讨好对老夫人笑道:“果然还是老娘最好,儿子这里才觉出饿来,您就给我送吃食来了。”
“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这是我们豆豆让她乳娘给你做的疙瘩汤,说是答应过要和我一起给你送好吃的,又说你口味和她一样,一准儿喜欢吃,我想吃一口还得沾你的光呢!”老夫人指着豆豆笑道。
口味一样?元徵突然想起了之前吃的那杏脯,嘴里的滋味儿立马变得怪怪的,不过这小家伙儿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关心别人,尤其是重承诺守信用这一点,让很多成年人都汗颜!
说话间吴妈妈已经把疙瘩汤从食盒里取了出来,豆豆认真地卷起袖子,取过大勺子盛出一碗端到了元徵面前,她歪着小脑袋道:“老伯您看,这就是我赵妈妈做的疙瘩汤,闻起来是不是特别香?”
元徵一看那碗里白的白绿的绿,看起来倒是十分干净清爽。他心里不由得又开始嘀咕,真不愧是只小妖怪,又没有人教她,她怎么就知道自己想吃清淡的,有汤水的?
豆豆把小碗塞进元徵手里,有些急切道:“还热乎着呢,老伯您快吃,我和祖母,吴妈妈都陪着你一起!”
吴妈妈把剩下的疙瘩汤分盛到几个小碗里,豆豆早就馋得不行,端过小碗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照老夫人和元徵的眼光,豆豆此刻的吃相已经可以称作是粗鲁了,然而她那副满足的小模样,愣是让人没法儿嫌弃,反而让看着她吃饭的人肚子都跟着饿起来。
元徵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疙瘩汤这样简陋的食物平日里是到不了他面前的。
今日机缘巧合,在他的肠胃最需要抚慰的时候,普通的疙瘩汤被送到他的面前,软和顺滑清淡鲜甜,胜似他从前吃过的所有美味,他竟然以前所未有的度吃了个精光。
豆豆见大家和自己一样吃得挺满足,翘着小嘴道:“我没说错吧,赵妈妈的疙瘩汤就是好吃!”
老夫人见儿子精神不错,想要和他谈一谈豆豆的事情,对吴妈妈使了个眼色道:“豆豆啊,这疙瘩汤的确做得好吃,你觉得祖母该赏点儿什么给赵妈妈?”
“赵妈妈给咱们做饭还有赏?”豆豆有些迷糊了,赵妈妈不知给她做过多少顿饭,从没听说过这个。
吴妈妈笑道:“姑娘你想呀,赵妈妈不是厨娘,今日却做了厨娘的事儿,而且做的饭大家都喜欢,咱们是不是该感谢她呢?”
“嗯,祖母,那咱们给赵妈妈些银子吧,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银子,说是将来给我奶兄娶媳妇儿用。”豆豆一本正经道。
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对吴妈妈道:“翠姑,你带着豆豆去取二两银子赏给赵四家的,就说疙瘩汤做得不错,姑娘赏她的。”
“祖母,银子不是我的呀……”
“是,老夫人。”吴妈妈拉着还在懵的豆豆走了出去。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母子二人依旧没有收回视线。
“娘,我喜欢这个孩子,能有这样一个女儿,是儿子的福气。”元徵轻声道。
“徵儿,你真的想清楚了,豆豆不是普通的孩子,如果你是因为……”老夫人仔细观察着元徵的神情。
“娘,名字我都想好了,就随湘儿,叫她元沅吧。”元徵知道母亲担心什么,十分肯定道。
“湘、沅。”老夫人仔细咀嚼着着这两个字。
“沅芷湘兰,是我对两个女儿的期望。”元徵微微一笑,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第十五章 有女元沅(二)
“徵儿,没想到你还记着母亲从前和你讲过的事儿,湘江、沅江……那是你外祖母的故乡。”老夫人有些激动,眼眶都湿润了。
元徵此刻全副心思都是豆豆的事情,并没有想要和母亲回忆从前的打算,他双手放在脑后仰躺着低声道:“娘,蕙娘给您的信里都说了什么?现在我女儿也认下了,您的顾虑也该打消了吧。”
老夫人表情有些须不自然,伸出手指戳了元徵额头一下,“臭小子想得美!人家小姑娘还没认你呢!再说我……我一个老太太能有什么顾虑?”
元徵嘴角微勾淡笑道:“翠姑姐、庆儿他们那些人一眼看到豆豆都觉得她和阿朝一个模样,连右边嘴角的小梨涡都没有区别,您总不会觉得我也是这样想的吧!”
老夫人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斜睨着儿子道:“难道不是?就是顾夕,模样虽然和你媳妇儿几乎没有区别,嘴角不也差了那么个梨涡么!”
元徵看母亲一副嘴硬的样子小小地奉承了几句:“只有那些俗人看人才只看皮相,像娘这等眼力的高人自然更重视风骨,您只怕在见到豆豆的第一眼便看出端倪了吧,偏还弄一身那样的衣裙来试探于我。”
“徵儿,其实蕙娘信里对豆豆的身世说得十分隐晦,当年到底生了什么我也不好胡乱猜测,之所以没和你说,这是原因之一。二来娘是真喜欢豆豆,不想你为了哄我高兴便违心地认她做女儿,那样委屈了你,更是委屈了那孩子。”老夫人低头抚了抚衣角,有些闷闷的。
“蕙娘如今成熟了不少,知道这样的信件要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必会带来狂风暴雨,所以有些事是不好明说。从而我更加可以肯定,这孩子的身世背后必有重大的隐情,绝不能轻易暴露,起码现在不是时候。蕙娘真是给我找了好大的麻烦!”元徵抽出手来捏了捏眉心。
老夫人想要替豆豆辩驳几句,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好闭上了嘴,默默坐在元徵身旁。
“不过总算蕙娘还有这点小聪明,豆豆长成这个模样,说是她和窦大勇的女儿谁会相信,我这里好歹还有阿朝做挡箭牌,对豆豆来说,整个大周再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爹了。”元徵轻轻合上了眼睛。
“蕙娘性子倔,当初不知道豆豆的身世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她肯定希望将来孩子能认祖归宗。谁都明白,大勇虽然也算有前途,但以他的背景又是个武将,做京官的可能性不大,豆豆留在他们身边将来最多不过在军中胡乱寻个女婿,能有多大出息!”老夫人倒不是看不上那样的生活,只是觉得豆豆不该过那样的日子。
“我的老太太,豆豆真要能寻到一个如窦大勇那样的好女婿,您做梦都该笑醒了……”元徵笑道。
“那是蕙娘有福气!卫所里酗酒赌钱打女人的事儿可不少见!”老夫人剜了儿子一眼,“蕙娘清楚她自己身上的短处,她自己都没能做好一个大家闺秀,所以把豆豆交给我们,希望我们能教好这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将来就是回到她父母身边也不会被人看轻了。”
“娘,您和蕙娘可真够累的,我看人家小姑娘分明特别向往大西北那边自由自在,天高地阔的生活,你们非把她往京城的大宅门里拽,我都替她难受。”元徵心里替豆豆默哀了一下。
“这些你就甭操心了,你先想好怎么和你那个不着调的媳妇说这件事儿,她要是见到你收了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做女儿,还不定想到哪儿去呢!”老夫人撇撇嘴道。
提起顾朝,元徵也不由得大为头痛,他苦笑道:“阿朝就是喜欢人奉承,爱听好话,少不得我多哄哄她罢了。”
“她还好说,虽然没什么长进,但也没什么坏心眼,我担心的是她身边那个姓靳的,那个老东西宫里斗了十几年,宅门里混了半辈子,无事都能生出非来,这次一去一年多,说话也该回来了。”老夫人显得有些心烦,她不想和儿子一起住,顾朝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是懒得理那个靳嬷嬷。
“娘高看她了,一个奴婢而已,在您面前又能翻出什么浪来,今后娘和豆豆一起搬回府里,咱们也能天天见面了。”元徵睁开眼睛笑道。
“你们先把孙子给我生出来再说,想让娘回去给你当牛做马,做梦去吧!”老夫人瞪着元徵,她才不会因为有了孙女就不想要孙子。
元徵抚额长叹,“娘……”
晚饭后豆豆第三次被带到了元徵的房间。
元徵精神不错,和老夫人一起坐在椅子上,说来这还是豆豆第一次见他离开卧榻,自然觉得他更加清俊儒雅了几分。
向两人行过礼后,豆豆忍不住问道:“老伯,天都快黑了您怎么还不睡觉呢。”
“老伯想好了,决定让你做我的女儿,你……愿意吗?”元徵本以为自己会十分坦然,然而话真的出口之后,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这小家伙儿常常会有一些出乎他预料的想法,她会说什么呢……
果然,豆豆长大小嘴看着元徵,半晌之后才动了动小唇瓣道:“可是……您又不会骑马,又不会做弹弓,又没有姑父好看,还经常躺在床上,而且还不喜欢豆豆……”
老夫人和元徵顿时绝倒,合着在豆豆心里,惊才绝艳的元大人简直一无是处,和窦大勇相比差得远了!
老夫人睨了元徵一眼,儿子,这情况娘可帮不了你。
元徵被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轻咳了几声调整了一下气息道:“骑马做弹弓老伯自然是会的,我还会抚琴吹箫下棋作画,你要是喜欢我都可以教你。”
豆豆一听他有这么多本事,水汪汪的眸子愈亮了起来。
“嗯……至于长相,这个问题有待商榷。我听说豆豆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居然还有人会不喜欢?真没眼光,老伯哪天见到他得好好说道说道。”元徵一本正经道。
“可是,老伯您肯定是个怕媳妇儿的人,她要是不喜欢豆豆怎么办?”豆豆小声嘀咕道。
元徵一听她说“可是”两个字脑仁儿就直抽痛,这熊孩子是谁家教出来的!元蕙和窦大勇那对混账夫妻!
第十六章 有女元沅(三)
“你听谁说的老伯怕媳妇儿?”元徵满头黑线地看着豆豆,这小家伙儿真是什么都懂,什么都敢讲。
“我要是说了您可不许生气。”豆豆抬眼看着元徵,她这才想起来怕媳妇儿对男人来说好像不是什么好话,老伯肯定也不会喜欢听。
“嗯,不生气。”元徵微哼道。
“不用谁说呀,您的脸很明显是被人挠了,我在大西北见得多了,那些婆姨,就是女人家打架都是这样的。您身边敢挠您的女人肯定不是祖母就是您媳妇儿,祖母脾气多好呀,才不会对您动手呢,所以只剩下……喽。”豆豆分析得头头是道。
元徵侧过脸看着老夫人摇头笑道:“这哪儿还是个小女娃娃,分明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在这儿分析案情呢!您这孙女儿将来可了不得。”
老夫人笑着把豆豆揽进怀里,“你这小人儿精的哟!真是敢想敢说,以后在旁人面前可不兴这样,知道不?”
豆豆红着小脸点点头,“那……我做了老伯的女儿,就算是姓元了,难道真的要叫‘圆豆豆’?”豆豆想起大白汤圆的话,她才不要在过年的时候长成一个圆豆豆呢!
元徵弯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老伯有一个女儿今年八岁,如今是你的长姐了,她叫做元湘,所以你的名字随她,就叫元沅。”
圆圆?豆豆顿时更不乐意了,圆豆豆还不够,还圆圆豆豆,要是被大白汤圆知道了,还不得笑死!坚、决、不、可、以!
“能认识字儿不?”元徵看她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弄懂“沅”到底是哪个字。
“我会念好多书的,不过……”豆豆在元徵面前第一次显得有些小羞赧,“姑姑说我是个懒虫,一练字就变着法儿偷懒,所以常说豆豆的字是世上最难看的。”
元徵忍着笑坐到书案旁,朝豆豆招了招手:“过来。”
豆豆好奇地挪着小步子来到他身旁,见书案太高她自己爬上了一旁的官帽椅。
元徵干脆把她抱到腿上坐好,就着刚才写书信的笔墨在一张信笺上写了“元沅”两个字,“喏,这就是我给你取的名字,‘沅有芷兮澧有兰’,就是这个‘沅’字,记住了?”
豆豆眨巴着眼睛,优美的诗句被元徵用温润动听的嗓音念出来,虽然意思她不甚明了,也觉得比那什么圆豆豆好听得多。
“老伯,这名字还成,嗯……虽然比起‘豆豆’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看在你还给我念了诗的份儿上,我从此以后就叫元沅啦。”豆豆嘴巴依旧不饶人。
元徵故意虎着脸道:“窦大勇就是这样教你的?长辈赐了名连个谢字都没有?”
豆豆瘪了瘪嘴迅从他腿上滑了下来,规规矩矩给他福了福身:“豆……元沅谢老伯赐名。”
“还叫老伯?”元徵睨着她道。
“可是……我长这么大也没叫过谁……”豆豆有些为难地嘟着小嘴。
“别的事情好商量,这个不行。”元徵半点都不让步,喜欢归喜欢,该讲究的规矩丝毫不能放松。
“哦。元沅谢父……父亲赐名。”这是豆豆生平第一次对人喊“父亲”这两个字,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见她听话懂事,老夫人满意地笑道:“从此以后便是沅姐儿了,等你父亲身体恢复了就随祖母去府里认认母亲和姐姐,一家人好好亲香亲香。”
“是,祖母。”豆豆嘴上应着,心里却直犯嘀咕,把父亲脸都挠花了的母亲,从不来庄子里看望祖母的姐姐……
庄子里的夜晚宁静祥和,元徵今日算是了了一件大事,心里放松了许多。因为睡得十分安稳,第二日起床整个人显得精神焕。
一家人用过早饭,元徵趁老夫人心情不错便开始和她商量回府的事情。
“娘,要不咱们今日午后便回府去?衙门里的事儿实在耽搁不起了,再说湘儿过几天便要离开,我想让她们小姐妹彼此熟悉一下,再想见面得好几年后了。”元徵话里带着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