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是在询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尺素不理解自家娘娘为何还能笑得出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淑妃娘娘什么都没做，好处却全都落在了她一个人头上。”
裴皇后脚步丝毫没有停顿，迈步走出了寝宫，声音淡然如水：“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好处的人，你没有看见不代表人家没有做，况且鹬蚌相争时，渔翁难道就只有一个？
就算只有一个，得了好处的渔翁能不能保得住这好处也难说得很，不是还有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娘娘，那咱们先去哪位娘娘宫里？”尺素唤过几名宫人一起跟上裴皇后，忍不住又道。
裴皇后坐上凤辇道：“先去贤妃那里，德妃不是还得医她那胳膊么。”
之前的一番吵闹，德妃伤了胳膊不假，马贤妃也没落到什么好处。
虽然连皮都没有蹭破半点，但被德妃一番撒泼叫骂，在她脸上喷了不少的口水。
这让有些轻微洁癖的马贤妃几乎快疯掉，立刻着人打水沐浴。
“王娉婷这个有爹生没娘教的泼妇、贱人，迟早本宫让她不得好死！”
她坐在撒满鲜花的大浴桶中不停咒骂，恨不能把脸上脖子上手上的皮都搓掉几层。
这辈子她还没遇见过这么恶心人的事儿呢！
“娘娘……”一旁的掌事宫女紫琼忍不住唤了一声。
“怎么了？”马贤妃头抬眼道。
紫琼道：“娘娘，方才您和德妃娘娘闹了这么一场，万一陛下知晓了会不会……”
马贤妃嗤笑道：“陛下那里从来没有什么万一，又不是本宫主动去招惹王娉婷，就算是责罚，那贱人也定然比本宫重得多，本宫怕什么？”
紫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娘娘毕竟动手伤了德妃娘娘，身为协理后宫的贤妃，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说不过去。
万一陛下一个不高兴把权力收回去，娘娘不定又要生多大的气。
“娘娘，皇后娘娘凤驾到了。”正说话间，一名小宫女急匆匆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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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两种策略（一）
马贤妃听说裴皇后来了神情微微一变。
都是在一起相处二十年的人，她了解王德妃，了解姜淑妃，却不敢说了解裴皇后。
王德妃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姜淑妃擅长小意逢迎，裴皇后在她们面前却永远都是不温不火，却怎么也让人看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
入三皇子府之前，家中长辈教的那些如何争宠，如何防备正妃的手段她是一样也没用上，除了不习惯居于人下，这二十年在裴皇后手底下她们这一群人的日子过得真心不算差。
当然，妻妾嫡庶之间固有的矛盾也是存在的，尤其是怿儿，打小儿就聪明又肯用功，裴皇后不可能不忌惮。
可她明明有过那么多的机会可以打压她们，甚至让她们无法平安生子，让皇子们根本没有机会顺利长大。
裴皇后却一次也没有，换做历朝历代的后宫之主大约都做不到这么完美。
论心机，王德妃根本不配和自己相提并论，姜狐狸大约可以比肩，但裴皇后她根本不敢去比。
一个连深浅都看不出的人，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就拿这次皇子封王的事情来说，换做她肯定早就撑不下去了，可裴皇后在人前依旧那么淡然，就好像被圈禁在皇子府中的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样。
她今日到自己宫里来多半是陛下的意思，可她究竟会怎么训诫自己呢？
“娘娘，您还是赶紧起来吧，让皇后娘娘等太久了不好。”紫琼不得不再次提醒。
马贤妃不敢耽搁，从浴桶中站了起来，让宫女们伺候她穿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身着家常衣裳的马贤妃就出现在了裴皇后面前。
看得出她来得急切，头发甚至还是半干，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随便挽了个发髻。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让娘娘久等了。”除了衣着打扮太过简素，其余礼数皆挑不出半分毛病。
裴皇后十分温和道：“妹妹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谢娘娘。”马贤妃自去下首落座，态度谦恭有礼。
裴皇后端起茶啜了一口，道：“本宫今日的来意想必妹妹已经知晓。”
马贤妃再次站起身道：“臣妾今日一时没能忍住怒火做了不合宫规礼仪的事情，早已经后悔不迭，请皇后娘娘责罚。”
“妹妹言重了，坐。”裴皇后的声音依旧温和。
马贤妃不得已只好再次坐下，只是一张大小薄厚都非常合适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裴皇后又道：“自入夏以来本宫身子一直不好，后宫事务多亏了几位妹妹帮着打理，本来姐妹之间有点小矛盾也算不了什么，无奈此事已经惊动了陛下，本宫不得不跑这一趟。”
马贤妃忙应道：“都是妹妹们不好，扰了皇后娘娘的清静，请娘娘责罚。”
这么一小会儿竟说了两次请自己责罚，就连裴皇后都不得不感慨，马芸蔚的确比王聘婷厉害多了。
她浅浅一笑道:“今儿这事情主要责任在德妃妹妹，她不该主动上门挑衅，但贤妃妹妹好生劝说几句也就是了，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如今有理的反倒成了无理的。
这点事儿本也不算什么，无奈宫里人多口杂规矩大，两位妹妹又担着协理后宫之责，影响实在不好，不得不稍作惩戒。陛下的意思，后宫的事情今后就让淑妃妹妹一个人多承担了。”
马贤妃懊恼道：“妹妹也是一时间被气昏头了，想起怿儿脸上的伤……偏德妃得了便宜还卖乖，竟把所有的罪责都往怿儿和妹妹头上推，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只是……”
她是想过会触怒陛下，可万万没想到协理后宫的权力会被收回。
这也就罢了，如此这般岂不便宜了那只姜狐狸！
心念一转道：“果然还是淑妃妹妹最得圣意，福气又好，儿子听话孙子也可人疼，将来……我们真是比不了。”
话中明显的挑拨之意裴皇后如何听不出来，只不过她的本意就是来挑唆她们互相争斗的，借驴下坡岂不方便？
她假意叹道：“论起皇子们，谁也及不上老四得陛下喜爱，但论起听话，那就谁也及不上老三，妹妹太过谦逊了。”
马贤妃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说的……
裴皇后眸光微微闪动，接着道：“皇子们虽然本非个个都是本宫亲生，但打小儿就唤本宫一声母后，在本宫心里都一样疼爱他们，将来不管谁能够为储为君，本宫都一样尊荣一样高兴。
只是为大周江山计，老四实在不堪大任，还是老三更撑得起来，妹妹的福气还在后面。”
马贤妃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中蹦出来了，赶紧四下里打量了一下。
她怎的从来没发现裴廷瑜这女人的胆子竟这么大，这般充满诱惑力而又随时可以要人性命的话题，是随便可以拿出来讨论的么？
好在此时偏厅里除了她们俩就是尺素和紫琼。
紫琼是绝对可靠的，尺素也一样，她的心跳又渐渐平缓下来。
她往裴皇后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娘娘莫要吓唬臣妾，二殿下乃是嫡子，怎么轮也轮不上怿儿，只求将来二殿下继承大统，能照顾臣妾母子一二，臣妾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宇文恒是怎么触怒了永泰帝她是不清楚，但有些事情是不好摆在明面儿上说的，裴廷瑜说不准就是在给她下套。
裴皇后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惨淡，凄然道：“妹妹莫要以为本宫实在试探你，具体是什么事情恕本宫不便明言，然恒儿已经没有了一争的可能，虽说皇子们个个孝顺，但本宫看好的只有老三，将来谁照顾谁还真不好说。”
马贤妃的心又一次热了起来，裴皇后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演戏。
皇子们个个孝顺当然是场面话，但听她话里这意思……老二真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让陛下彻底厌弃了。
这么一来其他皇子的机会又大了几分，尤其是她的怿儿。
如果真能把裴皇后拉到自己一边，凭借着裴家、霍家、马家的势力，怿儿何愁大事不成！
她虽然已经尽量压抑自己的激动，又如何瞒得过比她精明许多的裴皇后。
世间谁人不爱权力，何况是小小的马芸蔚。
马贤妃舔了舔嘴唇，用更低的声音道：“只要娘娘肯扶持怿儿，妹妹一辈子为您马首是瞻。”
第一百八十章 两种策略（二）
裴皇后的凤辇已经看不见踪影，马贤妃眼眸中的热切依旧没有散去。
紫琼心里有些发虚，娘娘这么容易就相信了皇后娘娘的话？万一……
“紫琼，帮我把前儿舅爷送来的佛香寻出来点上。”马贤妃终于收回视线，吩咐了一句。
“娘娘这就要开始抄经了么？”紫琼明知没必要问这种问题，还是忍不住问了。
“嗯。”马贤妃应了一声，提着飘逸的裙摆朝她设在偏殿那边的小书房走去。
九十九卷《法华经》，这就是裴皇后对自己一时冲动教训王娉婷的惩罚。
其实比起失去协理后宫的权力，抄几本经书真算不了什么。
太皇太后笃信佛教，哪年她们都要替她老人家，或者说替她们自己抄上百八十本。
更何况在这寂寞如雪的深宫，不靠着这些事情打发时光，难道每天在寝宫里干坐着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降一次的所谓“甘霖”么？
走进小书房，紫琼刚把佛香寻出来，那边马贤妃已经净了手跪坐在窗下的小书案前。
不一会儿，佛香燃起袅袅的青烟，小书房里顿时弥漫起一阵直达肺腑清心宁神的香气。
紫琼跪坐在一旁认真研着墨，轻声道：“娘娘，皇后娘娘的话真的靠得住么？”
马贤妃翻开一本纸张有些泛黄的《法华经》，淡笑道：“你在本宫身边伺候也快十年了，本宫有那么傻？”
紫琼停下手里的动作，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有些担心……”
马贤妃正色道：“本宫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要在这宫里活下去不能缺了忠心，但要想活得好，光有忠心是远远不够的。”
紫琼有些窘迫，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脑袋不算太灵光。
在几名年纪相当的掌事宫女中，她不如淑妃娘娘身边的曲莲有眼色会来事儿，不如德妃娘娘身边的绿柳泼辣厉害。
更别提太皇太后宫里的岚娘和皇后娘娘宫里的尺素，她们都是在主子们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几乎都成精了。
马贤妃执起湖笔蘸了墨，笑道：“你也没必要背着太重的包袱，只需要把咱们宫里的人和事管好就行，那些事儿太大太重，本宫都背不起何况是你，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当然不会完全相信裴皇后。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就算是裴皇后把裴家的势力捧到她面前她也不敢要。
有多大的投入就会想要多大的回报。
她怕到时候还不起，就算是把她和怿儿母子俩全副身家拿去填裴家那个大窟窿也未必能填满。
更何况二殿下也只不过是圈禁，谁知道哪天皇帝陛下哪根筋不对了又想起唯一的嫡子。
届时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成了替他人做嫁衣了么，马前卒不好当啊！
只不过既然裴皇后主动示好她当然要收下，不管什么时候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平静了二十年，也该活动活动了。
裴皇后的凤辇抵达德妃宫中时，太医已经给王德妃的胳膊上了药，并且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进行了仔细包扎。
听闻皇后娘娘亲自来“探望”她，王德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拜倒在裴皇后脚下。
“皇后娘娘，您要替臣妾做主哇，马芸蔚那个贱人仗势欺人，欺负了恂儿又来欺负臣妾……臣妾年纪大了难恢复，这只胳膊估计要废掉了……今后再不能伺候陛下了……”
饶是裴皇后脸部线条够冷硬也被这些话弄得扭曲了。
二十年来她竟然没有发现王娉婷还有这一手，这副撒泼打滚的本事也真是绝了！真不愧是出身低下的商女！
贵德淑贤，虽说都是四妃，但德妃的名分是在贤妃之上的，她却好意思说马芸蔚仗势欺人。
宫里谁人不知宁王打了泰王，她又是主动去挑衅贤妃，还说是人家欺负她。
况且马芸蔚那个人行事很有分寸，就算是再生气手上也是有分寸的，顶多让王娉婷吃痛一下，绝不会伤到她的骨头。
可你听听她嘴里都说的什么？
年纪大了难恢复，胳膊要废掉了，今后再不能伺候陛下。
虽说她们都已经做了祖母，其实连四十岁都不到，年纪能有多大？
要是平日里谁敢在她王娉婷面前说她年纪大，她不和人家拼命才怪。
胳膊废了不能伺候陛下就更好笑了，自从她王娉婷变成珠圆玉润的模样，陛下什么时候还需要她“伺候”！
裴皇后搭着尺素的手下了凤辇，冷声道：“德妃妹妹好歹也是一宫主位，身份尊贵的四妃之一，做出这副样子合适么？要是一个个都跟你学，这后宫岂不乱套了！”
按说以德妃的身份，就是皇后也该给她几分薄面。
像这般毫无顾忌地在她宫门口斥责，被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听了去，换个人估计都想撞墙了。
可王德妃是谁，脸面什么的她在去贤妃宫里闹腾之前就不想要了。
“皇后娘娘等等臣妾——”她见裴皇后拂袖从她身旁走过，忙抹了把眼泪站起身追了过去。
裴皇后只觉得自己的脑仁儿一阵抽痛，难怪宇文昭一直不喜欢德妃，当初得了她们府里那么大的支持也不愿意给他一个侧妃的位置。
此等泼妇何德何能居然忝居“德妃”之位，真该一顿板子撵出宫去！
裴皇后走进正殿往主位上一坐，一国之母的风范尽显，不怒自威。
她不耐烦地喝道：“德妃，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虽然王德妃早就豁出去了，但还是被这一声历喝吓得身子抖了抖。
正宫就是正宫，裴廷瑜果然比她们几个厉害，这模样可真够吓人的！
她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地跪下道：“臣妾知错了。”
裴皇后冷笑道：“知错？本宫看是除你之外这宫里所有的人都错了才对！所有的人都在仗势欺负你们母子，都合该被你们母子俩暴打一顿！”
王德妃哪里还敢说话，她本以为裴皇后最近避居凤翔宫，陛下政务繁忙，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都不管这些杂事儿，后宫是她和马芸蔚姜蔓蔓三个人说了算。
总不至于那只姜狐狸敢来插手干涉她和马芸蔚之间的破事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