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采桑跑一趟，省得她闲得慌！”净房那边传来了豆豆的声音。
“姑娘你这是公然打击报复。”采桑正对着小菱花镜抿着刚才跑散了的鬓，根本懒得动。
采青故意瞪了她一眼：“姑娘都使唤不动你了，看我不到老夫人哪儿去告你一状。”一边又端过一旁的蜜饯果子递到孙燕面前，笑道：“燕姑娘也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采桑跑过来拈了一个蜜饯放进嘴里，笑嘻嘻揽着采青的肩膀道：“那我就替你跑一趟，你给我倒一杯茶晾着，我待会儿回来喝。”
第一百零三章 连升三级
豆豆到杭州府四年多来，元蕙和窦大勇虽然因为路途遥远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过来看她，但每月一封的信件却从未间断，所以她和元蕙夫妻之间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分离而感到陌生。
采桑伺候豆豆好几年，知道这样的信件对她来说有多重要，方才在屋里虽然做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出了院门之后却一通小跑，很快便跑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今日天气凉爽，老夫人正和几位老嬷嬷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抹骨牌，远远望见采桑气喘吁吁跑进偏房便对几人念叨：“这些小丫头呀，伺候了我的沅姐儿几年，一个个都学着她们主子急急慌慌的，也不知道整日忙些什么。”
吴妈妈在一旁帮她看牌，忙回道：“今日驿站送信过来了，采桑丫头一准儿是过来替二姑娘取信呢，表少爷和表姑娘的也有。”
老夫人听罢把牌往桌上一扔，拊掌笑道：“是了，我说今日怎么总是不得劲儿，原来是把这个忘了，翠姑你也不提醒我。”
吴妈妈知道她这是没有心思玩了，便伸手把她从椅子上搀了起来：“难怪今日老夫人的牌总打不好，原来是二老爷的信在屋里对您招手呢！”
几名老嬷嬷也陪着笑了几声，自顾着收拾骨牌和桌椅。
老夫人和吴妈妈说笑着回到内室里，只见信已经被素馨她们整整齐齐放在了小案几上。
今日送来的信件着实不少，光是写给老夫人的就有十几封，她大体浏览了一遍，把元徵和元蕙的先取了出来。
元徵的信没有讲什么太要紧的事儿，主要就是问候老夫人，但就是这么几句也足以慰藉一个老母亲的思子之心。
“翠姑，我让你给徵儿准备的衣物都打点好了么？山东那边比浙江冷得早，这次得给他带一些过去。”老夫人对吴妈妈吩咐道。
吴妈妈应道：“都打点妥当了，连二老爷身边那些随从小厮的全都有，您尽管放心。”
老夫人一面又把元蕙的信拆开，微微笑道：“我也不过白操心罢了，他身边有那么多伺候的人，几时又缺过衣裳。”
吴妈妈笑了笑，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会不明白这种感觉。
“翠姑，好消息呐，大勇升迁了！”老夫人突然一脸的惊喜，“说是调到辽东都司任宣抚使，呃……这好像是从四品的武官，蕙娘这么些年可算是盼到好日子了。”
吴妈妈也十分高兴道：“辽东离山东那么近，等您去了山东，十三姑奶奶就可以时常来看望您了。”
“是啊，自从蕙娘离了京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一眨眼的功夫她也是二十六七岁的人了，我也老得不成样子了……”老夫人说着又难过起来。
吴妈妈怕她过于伤感赶紧转移话题道：“老夫人，十三姑爷这次可是连升三级呐，一准儿是立了大功，二姑娘知道了不知多欢喜呢！”
连升三级？吴妈妈随口的一句话提醒了老夫人，她方才太过于高兴忽略了这些细节，但她的见识远非吴妈妈可比，听了这么喜庆的事儿不但没有笑，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大周朝的兵士向来凭军功升职，只要有仗可打，军衔尚低的时候升职并不困难。就拿窦大勇来说，从什长升到正六品的百户只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
然而升到一定级别之后，像他这样在军中没有靠山的人再想往上进一步就万分艰难了。最近七年来他也立了不少战功，赏赐和战利品倒是得了不少，家里日子也宽裕了，却依旧只是一名百户。
该是立了什么样的大功才能连升三级？而且他本是驻守西北的定北王霍大将军麾下，就算升迁也该留在西北军中就职。怎会突然就去了辽东？那里可是福王的封地，虽说定北王和福王是儿女亲家，这份升迁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尤其是在这个新旧势力交接的敏感时期，福王和定北王势力过大，新帝会不会对他们有所忌惮，窦大勇搅进他们这些事情里面究竟是福还是祸？
“翠姑，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给徵儿写一封信。”老夫人也只是粗通政事，军事方面就更谈不上了，但这事关乎于元蕙一家的前程，她还是打算写封信去问一问元徵。
吴妈妈不敢大意，赶紧开始备纸研墨。
豆豆可就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了，打开信看到这样的好消息，当时就喜极而泣。
姑父终于再次升迁了！她记事很早，虽然那年窦大勇升百户时她不过三岁多，却清楚地记得姑父和姑姑那一日有多高兴，好酒好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姑父喝得满脸通红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也是那一日，尚且还是个小不点儿的她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辣、涩、苦，最终却只留下了满满的甜。
也是从那时起，家里再也没有为银钱过愁。
从四品的宣抚使，虽然比起那些都督、都督佥事、都指挥使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寒门出身的姑父来说，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最让她高兴的是姑父升迁后任职的地方居然是辽东！和山东那样近，离京城也不远，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去和姑姑姑父住上一年半载的，她觉得自己半夜都能笑醒过来。
豆豆轻轻抹了一把眼泪，笑着吩咐道：“采青采桑，随我一起到小厨房，今日我要亲手做几样拿手菜，好好庆祝一下。”
“姑娘，如今不是不让饮宴么？”采青小声提醒道。
“我们这个只是吃饭，算什么饮宴呀，姑娘，我们都随你去。”采桑拧了采青腰间一把，笑眯眯拉着豆豆跑了出去。
毕竟还是太上皇丧期，豆豆终究没有敢闹得太大，只是吩咐人把院门一关，在偏厅中摆了一桌子好菜。
老夫人、顾朝那边不好惊动，傅韶昀又是个男孩子不方便，豆豆只请了师傅和孙燕，一群人也不分什么主子丫鬟，全都围坐在一起。
第一百零四章 等你回来
菜上齐了，人也坐满了，然而没有酒的筵席却总是少了些喜庆的味道。
伊婆婆变戏法一般取出了一坛上好的桂花酿，伸手一拍泥封，浓郁的酒香顿时在屋里四散开来，女孩子们光是一闻似乎就醉了。
在这样的美好气氛下，大家都没有煞风景地提及太上皇的丧期，天高皇帝远，在这样安静偏僻的庄子里，只要不闹出事儿来，谁又会真的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伊婆婆笑道：“我知道你们都量浅，不过今日你们姑娘高兴，桂花酿也算不上什么烈酒，略喝一点无妨。”
桂花酿的确口味绵软，但也不是一点酒劲儿都没有，一群俏丽的丫鬟们很快便面若桃花，甚至有几个眼神都开始有些迷离了。
特别是孙燕，在傅家她从来都是言行谨慎，酒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不能碰更不敢碰的，所以长到十一岁，连酒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今日的她却完全放开了，十分爽快地喝掉好几杯，然而酒量却着实太差，没过多久便拉着身旁的几个丫鬟一个劲儿地傻乐。
豆豆也喝了好几杯，但如玉的小脸上只是淡淡起了一层红晕，一双美眸愈清亮有神，让伊婆婆刮目相看。
“沅儿，为师记得你应该不会喝酒吧。”伊婆婆抚着下巴道。
豆豆翘了翘嘴唇，拿起快空了的酒坛子感慨道：“师傅，我只是不喝，不是不会喝。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喝多少，五岁的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偷喝家中酒窖里姑父珍藏的汾酒，他们全醉得不省人事，我还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不过事后还是被姑姑揍了一顿。”
伊婆婆不由得有些唏嘘：“为师最初认识你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你竟不是……竟是在大西北长大的……沅儿，你要懂得惜福。”
这话显然是怕伤到她所以说得有些含蓄，豆豆却笑着点了点头，她不过就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女，却得到了比寻常人家女孩子更多的关爱，姑姑的，姑父的，爹爹的，祖母的，甚至母亲的。师傅的意思是让她不要执着于血缘、身世这些东西，要珍惜所得到的一切，懂得感恩。
“沅表姐……”师徒俩正说话间，醉眼朦胧的孙燕一把扯住豆豆的衣袖，像是撒娇一般眯着眼睛嘟囔道：“沅表姐，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想要和你说说话。”
今日孙燕也收到了一封信，豆豆虽然不好询问她信上写了什么，但却留意到了她看过信后眼底淡淡的一丝落寞。
一个十一岁女孩儿的心能有多大，心事太多总会有盛不下的一天，不管是真话也好，醉话也罢，既然她想要倾诉，自己当然不该拒绝。
豆豆让人把秦妈妈唤来替孙燕洗漱，其他人收拾好杯盏也各自散去。
夜深了，两个女孩子躺在床上，孙燕酒量不行酒品却很好，而且她也并没有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洗漱后整个人更是清明了许多。
然而她的勇气也似乎随着酒气散去了，脑袋整个倚在豆豆肩上，呼吸清浅而均匀，听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心事重重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睡着，豆豆轻声道：“燕子，你不是有话要讲么？”
孙燕依旧没有吱声，只是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豆豆的寝衣很快便湿了一大片。
“沅表姐，我要回长沙了。”半晌之后，细细弱弱的声音终于在豆豆耳畔响起。
“姨祖母不是答应你随我们一起去山东了么？”豆豆有些想不明白了，好容易才出来怎么又要回去了。
“沅表姐，寄人篱下的人都是这样，呃……这样的滋味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孙燕止住了哭泣，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寄人篱下？豆豆弯了弯唇，她从出世起就是寄人篱下，但还真是不知道孙燕说的滋味是什么。
孙燕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接着道：“我三岁那年家没了，爹没了，娘也跟着去了……我就这么跟着表舅到了傅家，他们给我饭吃，给我衣裳穿，我是应该感激他们的，我也一直都在感激他们……可除了表舅和哥哥，傅家没有一个人对我好。”
“燕子，要是真不想回去，我让祖母给姨祖母写封信。”豆豆出声道。
孙燕摇了摇头：“不是祖母，是表舅让我务必尽快赶回去，说是和我的母亲有关。”
“你母亲不是……”豆豆觉得孙燕其实比自己还惨，她毕竟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不知道失去的痛苦，三岁的孩子虽然还很小，对父母的印象其实很深刻了。
“沅表姐，我害怕……我有一次听到表舅说母亲从前是他的未婚妻，我母亲那么善良，可他们为什么不要她了……呜呜……”孙燕再次痛哭起来。
傅承祥的未婚妻！豆豆的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她瞬间便想起了顾朝的话。
——当初傅承祥可是早有婚约的，据说那未婚妻还是他的远房表妹，最终照样被傅、贺两家逼得退了婚事，所以他们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咱们不得不防。
难怪傅家会在孙燕失去父母之后把她接回傅府！
孙燕的母亲被无端地退了亲事，想必之后嫁的人家门第也就寻常，绝不可能是什么高门。惨遭变故之后孙燕无依无靠，傅家适时伸出援手，这便算是赎罪？
以傅家的能力，让孙燕过得好一些不难吧！可傅家那些女人几乎以磋磨她为乐。
豆豆忍不住直犯恶心，傅表兄如此光风霁月谪仙般的人，怎会有那样一群不堪的家人。
她拍了拍孙燕的小手道：“燕子别哭了，既然是表叔写信让你回去，他必然会照顾好你，等事情办完了你就给我来封信，我让人去长沙府接你。”
“沅表姐，我真的还可以再来找你？”孙燕怯怯地看着豆豆，像是要分辨她的话是否可信。
在烛火的照耀下，豆豆的眸子如星光般璀璨，“燕子，过去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但我们的将来在自己手里，我等你回来。”
我们都是曾经被命运抛弃的孩子，但我们不能抛弃自己，我们要勇敢坚强快乐地活下去！
第一百零五章 韶昀心意
花好月圆八月半，又是一年中秋时。
一入秋老夫人便开始安排人收拾行礼，打算中秋过后趁着寒风未起天气晴好之时动身前往山东。
远行最怕的就是雨雪天，何况他们此行又俱是老弱妇孺，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选择一个好天气是重中之重。
虽然两个哥儿未足周岁，但都养得十分活泼壮实，出行已经不是太大的问题。
各种因素叠加，庄子里今年的这个中秋过得十分简单，丝竹管弦一应皆无，连老夫人都觉得没意思，只带着大家随意尝了几口月饼，赏了一回月便各自散了。
豆豆的视线却被不远处的一袭青衫翩然所吸引。
自从那日送孙燕离开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傅韶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傅韶昀仿佛比之前清瘦了许多，在清辉月色掩映下整个人竟然有了几分萧瑟的感觉，像是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傅表兄，好几日都不曾见到你，在忙些什么呢？”豆豆轻笑着走到傅韶昀身边。
傅韶昀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大概是马上就要见到表叔了，心里有些紧张，这几日便抽空把从前的功课整理了一下。”
豆豆当然不信，她虽不敢自诩聪明绝顶，却也从来不会害怕别人考校功课，何况是傅韶昀？
然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说话不顾及别人感受的小孩子了，弯了弯唇道：“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小妹可否去傅表兄那里蹭口茶吃，顺便蹭几分月色赏一赏？”
自从住到这里来豆豆还未曾去过他居住的院子里，这让傅韶昀颇感意外，十分开心地笑道：“荣幸之至，沅表妹请！”
傅韶昀住的是宅子最东边的院子，这是一个专门为男客设的客院，当初元潇到老夫人庄子里住的也是这个地方。
在偏厅落座后，重九手脚麻利地给两人上了茶和点心，和采青采桑一起乖觉地退了出去。
“信阳毛尖？表兄这里果然有好茶。”豆豆端起茶赞道。
傅韶昀不以为意：“我母亲祖籍信阳，也是从小喝惯了的。”他挑了挑眉头又笑道：“其实我觉得不及表妹之前送来的好茶多矣！”
豆豆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似乎从那次断了仙人掌之后，这位谪仙一样的表兄就学会了开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