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永泰帝依旧在念叨:“不是为了裴家,亦不是为了霍家,那就是元家,宗之最近也无有烦心事儿……那便是为了老四一家……”
豆豆福了福身道:“陛下真是睿智,臣妾今日的午饭便是在怡王府用的。”
永泰帝敛住笑容道:“老四府上又出事儿了?”
承哥儿出世那一日四皇子府发生的事情永泰帝还略有些印象,如今元湘又有了身孕,莫非那些个女人又不安分了?
豆豆道:“今日臣妾去怡王府探望姐姐和小外甥,姐姐给臣妾看了一封密信,是从怡王殿下的侍妾惜玉养的猫身上掉下来的。”
永泰帝面色一紧:“什么样的密信?”
既然元沅把这件事儿捅到自己面前,就说明那封密信一定不简单。
豆豆从袖中取出密信,双手递到龙书案上:“请陛下御览。”
她所料一点没错,这份密信的内容并不足以让永泰帝重视,但落款处的“吉日主人”一定会吸引住他的目光。
永泰帝的一双龙目紧紧盯着那红色的印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变得阴沉沉。
良久之后她抬眼看着豆豆:“你识得此印?”
豆豆摇摇头:“臣妾并不识得此印,只是听小王爷提过,当年在大西北剿灭土匪头子王霸天时,在他的书房中搜到一些密信,落款处盖的也是这个印章。
臣妾当时便觉得‘吉日主人’这个别号有些怪异,所以便记住了,没想到今日在怡王府竟亲眼见到了这四个字。”
永泰帝眉头一挑:“你听说过王霸天?”
豆豆一噎,她方才说了半天,重点是那‘吉日主人’,根本不是王霸天好不好!皇帝陛下真是够了!
想归想,她还是赶紧回道:“臣妾在西宁卫长到六岁多,虽然对匪患没有切身体会,但没少听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提起过大土匪们的名号。”
永泰帝叹道:“匪、患,如鲠在喉!不管是西北的流匪还是南方的水匪,多少百姓的生活便是毁在这些人手中,朕迟早有一日定要彻底剿灭他们!”
豆豆暗暗撇撇嘴,皇帝陛下的理想的确够宏大,然而真的只是理想而已。
匪患这种东西能减少,但绝对不可能消弭。
永泰帝终于感叹完了,视线再次回到了那四个字上,沉声道:“沅儿,那惜玉现在何处?”
豆豆道:“她乃是一名用毒高手,当初怡王殿下的另一名侍妾怜香便是死于她之手,为了避免她自尽,臣妾已经让人把她关押起来了。”
永泰帝抬眼凝视着她的美眸,道:“可有审问?”
豆豆坦然道:“审过了,她交待说她们师徒几人的主人正是那‘吉日主人’。”
永泰帝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似讥讽似伤心。
豆豆心道皇帝陛下果然清楚“吉日主人”便是他的大皇兄宇文昊。
只是这笑容……
莫非他对宇文昊还抱有什么期望,或者是怨憎,还是说这种情绪根本就是对先帝……
终究是登上帝位好几年的人,永泰帝很快便收敛住所有的情绪。
他肃然道:“那惜玉可曾交待她的师傅乃是何人?”
豆豆道:“她说自己的师傅乃是一名叫做‘楚随’女子,那女子医术了得,尤擅用毒。”
永泰帝浓眉紧紧拧起,依稀觉得“楚随”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豆豆是真想直接告诉永泰帝所有的真相,但她更知道做事情必须循序渐进,绝不能操之过急。
她可以引导皇帝陛下想起楚随是谁,但绝对不能直接把姚夫人楚氏便是楚随的话说出来。
就算要说也不是现在。
她轻声问道:“陛下听说过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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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与帝共谋(二)
永泰帝没有立刻回答豆豆的问题,而是陷入了沉思。
豆豆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汗湿了,她方才用了“用毒高手”四个字形容惜玉,之后又说她的师傅“尤擅用毒”,难道皇帝陛下就没有一点想法么?
万一宫中某些人和“吉日主人”相勾结,给他下点高明的毒药,直接送他去见先帝爷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可眼前的中年男子既不是看着她长大的爹爹,也不是亲生父亲,更不是疼她爱她的霍骁,她只能耐心等候半点都不敢催促。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后,永泰帝终于动了。
他按了按眉心道:“沅儿,朕能相信你么?”
豆豆又是一噎,神经病皇帝这是几个意思?
自古以来皇帝的信任就是最稀罕也最靠不住的东西,她还真是不怎么想要。
一旦得到了皇帝的所谓信任,就等同于和他分享了某些“秘密”,而“秘密”一旦堆积到她盛不下的时候,她就可以去自行了断了。
好在永泰帝并不是非要得到她的答案,自嘲道:“朕当然可以相信你,不是因为元宗之、不是因为彻儿,更不是因为……你这个丫头对权势尊荣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双手捧到你面前你也未必会收下,又怎会费心费力去谋划。”
要不是时间地点人物不对,豆豆都有些飘飘然了。
皇帝陛下嘴里形容的还是人么,明明是视权势富贵如粪土的圣人嘛!
她这颗扁豆的确不喜欢沾惹皇室,但她又懒又馋又爱惹祸,小匣子里没有足够的银钱根本睡不香好不好!
只听永泰帝又道:“实话对你说,那个所谓的‘吉日主人’乃是朕的大皇兄,废太子宇文昊。”
豆豆适时地装出一副大吃一惊且疑惑的表情道:“废太子宇文昊?他莫非……”
她真是故意把话停在这里的,因为接下去该说什么还没想清楚。
永泰帝冷笑道:“不是什么莫非,而是他对大周江山从来就没有放弃过。”
豆豆轻声道:“那您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派兵去漠北?”
趁着宇文昊的势力还没有形成规模,直接派兵把他灭掉岂不干净。
永泰帝摇摇头道:“你以为朕不想?可朕真是不能。那年父皇召朕全家返京,册封朕为大周太子的前夜,他让朕在大周朝列祖列宗面前起誓,终此一生只要宇文昊不谋反,朕就不能动他;就算是谋反,也必须得留他一条性命,你说朕该怎么办?”
豆豆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扭曲了。
难怪她从第一次进宫面圣起就觉得永泰帝是个神经病,被自家老爹这般逼迫,能正常才怪了。
如今皇帝陛下的病情真的不算太重呐!
永泰帝道:“是不是觉得先帝对宇文昊的宠爱简直毫无道理?”
豆豆深以为然,不谋反就不能动他这一点尚可以接受,但谋反了还必须留他一条命就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言了。
当皇帝的人不是最看重江山社稷么,宣德帝更是公认一代雄主,他居然把宇文昊看得比他的江山还重要!
她抿了抿嘴道:“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拿到宇文昊谋反的切实证据,陛下还真不好动他。”
永泰帝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他自从太子之位被废黜的那一日起就从来没由安分过,其实当年父皇把他流放至漠北,惩罚都是其次的,主要还是为了保住他的一条命,以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儿,如果再留在京城,父皇都未必弹压得住那些弹劾他的折子。”
豆豆想了想道:“陛下,臣妾听家父说过,您当年之所以被贬谪至肃州,是因为替宇文昊求情?”
永泰帝哈哈笑了起来。
好一阵他才恢复了之前的平静,道:“沅儿,元宗之就是只老狐狸,可要不是他这只狐狸,朕未必能坐得上这把龙椅。”
豆豆眨巴着眼睛,莫非当年皇帝陛下替宇文昊求情的事儿根本就是爹爹一手策划的?
果然永泰帝道:“想必你也听彻儿说过先帝后宫佳丽极多,因此子嗣也十分昌盛,就算是没有了宇文昊,朕也算不上起眼。父皇太过宠爱宇文昊,惹得诸位年长的皇子大为不满,所以他甫一被废,兴高采烈者比比皆是。
后来想想,那时父皇之所以让宗之出京外任,一来是顾朝的缘故,二来是父皇为了下一任皇帝培养肱骨之臣。然,宗之的确是父皇挑中的下一代名臣,朕却未必就是他看好的继承者。
当然,宗之一直都比朕乐观得多,朕有时都不清楚他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敢把全副身家都压在了朕的身上。”
豆豆笑道:“事实证明,家父的确是好眼光。”
永泰帝含笑点了点头,继续道:“宇文昊被废黜时宗之在陕西任职,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给朕送了密信,让朕无论如何也要替宇文昊求情,当时多少幕僚认为朕的举动如同找死。
其实朕也有些忐忑,因为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父皇废黜宇文昊并非儿戏,他绝对不会再有复立的可能,包括太皇太后都给父皇下跪了也没有任何作用。
可朕最终信了宗之,当时的举动真的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朕求情的当日便被父皇杖责五十,当日便下旨把朕阖府贬谪至肃州,甚至连养伤的机会都不给朕。
那时朕的儿子们都才几岁,有几个连话都还说得不是很清楚,几乎可以说是带着全家去大西北送死。
满京城的人都认为三皇子被皇帝陛下厌弃了,从今往后再也回不来了,朕的妻妾和府中的女眷们个个哭哭啼啼,颇有些再不复还的意思。
只有朕知道,宗之这一计成功了。
从朕受完那五十杖,父皇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欣慰之色中就可以看出,他对朕的观感完全变了。
由一名资质尚可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他心目中最佳的继承人。”
提起那段往事永泰帝唏嘘不已,豆豆听了之后也是唏嘘不已。
先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好评说,可对待除了宇文昊之外的皇子,他老人家的确是够狠毒的。
他之所以下定决心让永泰帝成为皇位继承人,根本原因还是觉得永泰帝心存善念,不会把他心爱的儿子逼上绝路。
可他想过没有,他那个心爱的儿子根本就是一只恩将仇报的白眼儿狼!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与帝共谋(三)
越是不想沾惹什么越是来什么。
豆豆不否认自己对皇室中这些陈年旧事挺感兴趣,但她更喜欢霍骁私底下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她听,而不是像此时的永泰帝,仿佛是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大叔,把他几十年受到的委屈和不满全都对自己絮叨一遍。
她虽然空挂了侄女兼外甥媳妇儿、好友的养女、心上人的女儿这几个名头,但真的和他不太熟呐。
永泰帝被她纠结的小表情逗笑了,这丫头明明是个聪明人,装模作样的功夫却一直不怎么样,比起他的那些女人、女儿、儿媳们差得远了。
但也更惹人喜欢,他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要刻意讨好任何人,所以才能在自己这个一国之君面前这般坦荡。
永泰帝故意拧着眉道:“嫌朕啰嗦?”
豆豆固然是没有打算刻意讨好对方,但永泰帝认为她装模作样的功夫不怎么样这个结论真是下错了。
今日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真的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只不过效果之好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
她当然能看出永泰帝是佯装生气,忙道:“臣妾哪儿敢呐。”
永泰帝道:“只是不敢而已!不过朕告诉你一切都晚了!”
“啊?”豆豆小嘴张得圆圆的,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
永泰帝冷哼道:“方才朕同你说的那些事儿,比如说替宇文昊向先帝求情的事儿,除了朕之外就只有元宗之心知肚明,就连小顺子都不清楚;至于在列祖列宗面前起誓的事儿,就连你爹爹元宗之都不知晓,现下你全都知道了。”
豆豆酸着一张小脸,好像说臣妾耳聋啥也没听见……
永泰帝心里畅快极了,道:“放心,朕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儿就灭口,既然敢对你说就不怕你泄密。朕知道你和彻儿一样都是好孩子,今日刻意跑这一趟也都是为了朕的安危考虑。”
豆豆赶紧点头,是呀是呀,要不是为了您老人家的安危,我干嘛主动送上门来。
永泰帝笑道:“你是宗之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朕也不拿你当一般的女子看待。既然你已经什么都知晓了,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豆豆道:“臣妾觉得宇文昊此次的动作一定不会小,万全都司的异动、荆州水匪的骚乱、王府暗桩的暴露都足以证明这一点。咱们首先应该加强各处的防备,尤其是皇宫和诸位王爷府邸,还有京畿附近各大营……当然,这些陛下一定会布置妥当。
另外,宇文昊的身份见不得光,不是十拿九稳的情况下他绝对不敢轻易露面,敌在暗我在明,如此行事又诸多不便。
然,明与暗并非绝对,是瞬间就可以发生翻转的。宇文昊此时定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然暴露,陛下可以趁此良机先下手……”
永泰帝捻着龙须静静听着豆豆的话,良久后才道:“是不是觉得手头紧,想向朕借几个人用用?”
豆豆无语了,什么叫她觉得手头紧,这件事儿根本和她无关好不好!
如果只从她自己的角度考虑,手头那百八十名高手都还嫌多好不好!
永泰帝终于不再开玩笑,正色道:“朕知道彻儿一定给你留了足够的人手调用,但兹事体大朕不敢大意。这样好了,朕再调百名暗卫供你差遣。”
豆豆不是不知道永泰帝的用意,只是这么一来便同她的初衷完全相悖了。
永泰帝又道:“方才你说了一大堆,朕最记得就一句——明与暗并非绝对,是瞬间就可以发生转变的。既然宇文昊已经开始动作,就说明他在身边肯定早已安排了人手,由明转暗这件事情交给你比朕自己安排要可靠得多。”
豆豆道:“您就这么相信我?”
这里的相信不仅指她的人品,还包括她的能力,毕竟她真的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从未做过“大事”的小女子。
永泰帝笑道:“当然,朕不是什么天资格外聪颖的人,不管是读书还是谋略都不及宗之远矣,然,朕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识人用人,朕自信不会看错你。”
豆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皇帝陛下这般自信真的好么?
朝中的确有很大一部分最近几年提拔起来的官员,个个能力出众清正廉明,为大周朝办了不少实事。
可照样有穆坚和穆应非父子那样明明心怀鬼胎的臣子得到了永泰帝绝对的信任,甚至超过了为大周朝立下汗马功劳的霍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