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嬷嬷却极有耐心,温声道:“大小姐,做您的教养嬷嬷之前老奴就已经认了太子殿下做主子,所以您不能怨老奴悖主。”
顾朝轻轻哼了一声,打定主意绝对不接她的话。
靳嬷嬷又道:“那时候爷和太后娘娘选了您做太子妃,老奴心里委实高兴得很。太子殿下人中龙凤,除了您这样容貌家世的女孩子,哪里还有人配得上他?
老奴也不怕您生气,真的同您接触之后老奴却非常失望,您的性情实在不是做一国之母的材料,比起一母同胞的二小姐差得太远。”
可惜顾朝的定力还是不行,她一甩衣袖斥道:“我和顾夕从小一起长大,论琴棋书画我哪一样输给她?可从我们姐妹各自有了教养嬷嬷,顾夕怎的变得样样都比我强,说是人见人爱都不为过,你觉得这是谁之过?”
靳嬷嬷并不辩驳,依旧温声道:“大小姐,女孩子是不是惹人喜爱同那些琴棋书画有什么干系?更何况单凭你自己觉得不输给二小姐这一点,你就落了下乘。
从前在太后宫里的时候,我和张兰心本就是伺候笔墨的,论起才华我们二人是半斤八两,但最终她教出了二小姐,而我……不管是您资质不如二小姐还是我不如张兰心有本事,总之你处处不如二小姐这是事实。”
顾朝气极反笑:“这便是你说的敞开心扉聊一聊?这几十年你过的是有多委屈啊,逮着机会就拼命把我往地上踩,可惜这屋子里没有旁人,你说得再难听又有什么用?”
靳嬷嬷却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又道:“顾阁老在先帝爷面前可真是有面子,失了准太子妃的身份,转眼又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当年满京城想做状元夫人的贵女多得很,结果……”
顾朝柳眉一挑,打断她的话道:“你说什么?当年我同元宗之的婚事儿是我父亲主动去陛下那儿求来的?”
靳嬷嬷冷嗤道:“你以为呢?不是顾阁老去求来的,难道是陛下看你可怜同情你,或者说元大人看你长得和二小姐一模一样寻你做个替代品?”
不得不说靳嬷嬷的话真是说在了顾朝的心坎上,她一直就以为她和元徵的婚事是宣德帝的意思,没想到赐婚是赐婚,但却是父亲去求来的赐婚圣旨。
至于元徵那里她倒是没有自作多情,不过一直觉得元徵娶了自己之后便能得到顾家的助力,仕途一片顺畅也是真的。
那些年她不管不顾地和元徵闹腾也是这个原因,仗势欺人呐!
其实人家元徵就从来没有借过顾家的势,反而因为娶了她离京外任十多年,重新回到权力中心之后又花费了更多的气力。
她低下脑袋陷入了沉思,像是在反省这些年在元家犯过的那些错。
靳嬷嬷道:“您嫁与元大人,太子殿下虽然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看到了希望。元大人乃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将来他如果能坐上龙椅,是非常需要元大人扶持的,可惜你总是不管不顾地折腾,把元大人和老夫人的心都折腾得凉了。”
顾朝闷声道:“难怪那些年你总是劝我要好好和宗之过日子,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靳嬷嬷冷笑道:“我劝说你的确是有目的的,可于你而言有坏处么?嫁都嫁了,不好好过日子你还想怎么样!”
顾朝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如果她真的从新婚时就好好对待元徵,如今他们夫妻会是什么样的?
比现在好是肯定的,可元徵的心……她还是没有把握得到。
那人有多执着多倔强她一清二楚,越是得不到的在他心里大概越是美好吧。
所以,其实不管她折不折腾,结果似乎都一样。
靳嬷嬷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元大人收养二姑娘那一年,老奴从辽东回来……”
“等等——”顾朝再次打断了靳嬷嬷的话,扬起脖子道:“那一年你说是去辽东探望病危的老母,莫不是趁机去见宇文昊?”
靳嬷嬷一噎,没想到顾朝也有这般机灵的时候。
不过她本也没打算瞒着她,浅笑道:“大小姐果然进益了,老奴的家人早已经没有了,母亲也早就在那场水灾中丧了命。更何况辽东距离老奴的家乡何止千里,就算是侥幸逃得性命又如何会在辽东安家?
那一年太子殿下从漠北来到辽东,托人给老奴带了信,所以老奴才借口说是寻得了老母亲的踪迹,告了假之后去往辽东同太子殿下会面,没想到回杭州府之后元府中出现了一个同您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顾朝恍然大悟道:“难怪你方才说什么太子殿下被动,原来是因为沅儿的身世,或者说是婚事儿没能被他利用!真是难为你了,杭州府距离辽东几千里,你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竟能匆匆赶去同你的主子会面,本夫人都替你累得慌!”
靳嬷嬷道:“为主子办事哪儿能讲究这许多,总之你最好是配合一点,元大人乃是吏部尚书,管着全天下所有的官员升迁,能得到他的支持殿下一定能很快坐稳江山,您照样能做一品夫人。
至于二姑娘,只能盼着她对你这个养母兼大姨母还有几分感情,如果霍家不给殿下使绊子,将来富贵荣耀同样少不了他们的!”
顾朝冷笑道:“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说什么恩情下辈子,无非还是威逼利诱那一套!不过你和你主子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本夫人大概没那么重要。”
第二百五十八章 早有反心
靳嬷嬷几乎要对顾朝刮目相看了,果然人只有在逆境中才能真正成长。
顾大小姐骄傲了半辈子,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把自己看得比世上任何人都重要,今日竟有了这么清醒的认知。
她笑道:“大小姐,您在元大人和二姑娘心目中的确不如您过去想的那般重要,但也绝不像您此时说得这般无用。元大人擅权谋但品行非常端正,他既然允诺了阁老会照顾您一辈子就定然不会食言。
至于二姑娘……她也算是老奴一手教出来的女孩子,虽然老奴在她身上花费的心血不及花在您身上的一成,她却比你像样多了,纵然不像寻常的贵女那般循规蹈矩,但她心地十分善良,不会放弃你您这个不怎么合格的养母的。”
靳嬷嬷本以为听了这些话顾朝就算是不发火也一定会不高兴,然而她又错了。
顾朝一张小嘴抿得紧紧的,过了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人都看不上我,我自己也承认,我的确不是什么好女儿好妻子,也做过一些对不起沅儿的事情。但谁都休想胁迫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
靳嬷嬷又笑了:“大小姐,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老奴,阁老的风骨还真没留给您多少,您打小儿就爱慕虚荣贪图享受,您舍不得的。
看在咱们主仆三十年的份儿上,老奴最后再教你一次,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好生配合太子殿下行事,您后半生的风光绝对会超过前半生,全乎的瓦和摔碎的玉哪个更强您自个儿好生想一想。”
顾朝怒了,一把抓起床上的枕头朝靳嬷嬷扔了过去:“你给我滚,一辈子也别再出现在本夫人面前!”
靳嬷嬷接过枕头放回床上,施施然站起身来道:“既然大小姐嫌烦那老奴就先走了,屋外有两个小丫鬟,您要吃要喝要人伺候只管唤她们,至于逃跑老奴奉劝您想都不要想,您没那么大的本事。”
“滚!”顾朝怒不可遏地倒在床上,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
这老妪太可恨,临了还要踩上自己一脚!
她承认自己的确是爱慕虚荣贪图享受,可也别说得这么直白好不好!
以元徵的本事和陛下对他的倚重,说不得这两年就会让他入阁,用不了两年她就会和母亲一样做内阁首辅的夫人,她的后半生当然会比前半生更加风光。
还有她的女儿女婿小外孙,加把劲儿的话说不定她还会当上未来皇帝陛下的岳母甚至是外祖母,哼!
宇文昊被废黜了二十年,元后一族也早已经败落,他能有多少势力多少人马能和宇文昭对抗?
宇文昭可是奸诈的很呢,他想夺江山当皇帝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顾朝想着想着心情又好了起来。
她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也忘了宇文昭已经晕厥的事儿,更忘了自己曾经是多么鄙夷当今的皇帝陛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豆豆离开靖南侯府后直接又去了威远侯府。
威远侯府中也是守卫森严,气氛紧张。
不过除了裴廷琰父子,其他人并不知道实情,但他们毕竟是皇后族人,听说皇帝陛下晕厥难免比寻常官宦人家想得多。
一旦陛下再也醒不过来,哪位皇子会上位?
二皇子虽然被圈禁,但其他皇子背后的势力根本不能同裴家相比,他的机会绝对是最大的!
裴廷琰父子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敷衍了裴家其他人几句便和豆豆一起去了书房。
裴廷琰的书房中,听完豆豆的讲述后父子二人的面色都显得十分凝重。
他们都同意豆豆的看法,顾夕落在穆应非手中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事关妻子和母亲,父子俩怎么可能轻松。
裴廷琰咬牙道:“本侯一直觉得穆家忠良,没想到他们竟早有反心!”
“反心”这两个字如同一道亮光划过豆豆的脑海。
她眯着眼睛道:“方才在靖南侯府,爹爹对我说穆坚的父亲同陛下的嫡亲舅舅乃是生死之交,所以陛下才会对穆家如此信任。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既然穆家同周家关系这般亲近,于他们而言陛下登基肯定强过宇文昊上位,他们有什么理由去支持宇文昊造反?”
裴锦程有些吃惊道:“沅儿的意思是……真正想要夺江山的是穆家?”
豆豆道:“大周朝国运昌隆,夺江山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更倾向于穆家想要扶持一个他们能够掌控的皇帝上位,不过……本质上也和夺江山没有什么两样。”
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有些手握重兵的权臣并非不想当皇帝,而是时机不到。
暂时先扶持一个好掌控的皇室子弟上位,然后在徐徐图之。
大权独揽三五年,甚至三五十年之后,改朝换代便是水到渠成。
裴廷琰道:“既然陛下是装晕,那他们所有的盘算便注定落空,咱们目前要想的是如何能把裴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他毕竟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比儿子和女儿更加现实也更加了解他的妹夫永泰帝。
豆豆和哥哥们想的是怎么样立功保住裴家,裴廷琰想的却是如何保住裴家人的性命。
只要人活着,那些爵位官职富贵不要也罢。
他甚至还想过,不如真的就让陛下……那样裴家满门不管是性命还是爵位官职富贵全都能保住。
可妹妹的心思太过歹毒,一旦大权在握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一家人的。
两相比较,皇帝陛下似乎还更可靠一点。
豆豆把元徵的办法说了一遍,又道:“父亲,您如今已经是一介文官,手理没有兵权,但我知道裴家养了不少的死士,事情紧急咱们必须尽全力。”
裴廷琰有些迟疑,那些死士的确花了他不少的银钱和心血,但他并非舍不得拿出来用。
臣子豢养死士,单是这一条就是死罪,他真是害怕永泰帝秋后算账。
裴锦程道:“父亲,豢养死士罪名的确不小,可再大还能大得过那顶绿帽子?您就允了吧,儿子这便去调派人手。”
ps:感谢【夏天之光】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推荐~其实顾朝这样的性格也蛮好哒,同样遇到险情,顾夕容颜憔悴,她却还能舒舒服服睡个美人觉,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第二百五十九章 时移世易
裴廷琰看着儿女们殷殷期盼的神情,哪里还忍心拒绝。
他从暗格中取出一面令牌递给裴锦程,道:“罢了,罢了,你们年纪轻轻都能豁得出去,为父岂有畏畏缩缩的道理。”
裴锦程郑重地接过令牌,肃然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谨慎行事。”
裴廷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凝涩道:“为父少年从军,历经千难万险多少次死里逃生,为的本不是富贵权势,而是让自己的亲人不再憋屈,没想到却富贵有了,权势有了,一家人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锦程,你是父母的长子,是弟妹们的长兄,这个家今后就交到你手上了,为父不求你们能够延续裴家的荣耀与辉煌,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就够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高大伟岸的身材竟有些颤抖,平素年轻俊朗的面容也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
裴锦程眼圈红了,重重点了点头。
他从小就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知道父亲心中曾经有多么大的报复。
形势比人强,遇到了那样的姑姑,父亲的争斗之心竟已经全然消磨殆尽。
豆豆的心里揪得难受,为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第一次生出心疼的感觉。
在同裴廷瑜划清界限,甚至为敌这件事情上,最痛苦的人莫过于武宁侯裴廷琰。
过去她有多讨厌他,现在就有多同情他。
幼年丧母,父亲纨绔,少年上战场,本来是想努力成为唯一的嫡妹强有力的倚靠,没想到却成了裴廷瑜通往权力之巅的跳板。
如果当年他软弱怯懦一点,龟缩在威远侯府做一名中规中矩的侯门公子,裴廷瑜绝对没有机会嫁与皇子做皇子妃,也就没有这一连串的糟心事儿。
可那样一来,他就没有机会迎娶京中最出色的女子为妻,他们兄妹几人也就不存在于世间。
这其中的得失,还真的只有父亲自己才能衡量。
想一想前年秋天,在那平静宽阔的运河上,这个男人还在用权势威逼自己,这才过去多久,竟已经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
真是时移世易,让人唏嘘不已。
豆豆吸了吸鼻子道:“父亲,娘暂时不能回来,您这几日便把二房的产业整理一下,就算没了权势,咱们一家人也不能真的去过苦日子。”
她如今能倚仗的人不少,福王、永福公主、霍家、顾家、元家,甚至还有宇文小厮和姜贵妃。
但即使这些人全都加在一起,她也不敢保证永泰帝一定会放过威远侯府,尤其是二房。
就算是永泰帝仁慈放过他们的性命,可能不能保住财产真不好说。
一大家子人总是要过日子的,以父亲和娘的心性,肯定不愿意向亲人们,包括她这个女儿伸手,所以必须尽快把现有的财产转移出去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裴廷琰苦笑道:“放心吧,为父在户部待了这么多年,这点警惕性和本事还是有的,只要咱们能逃得一命,绝对不会让你娘跟着我吃苦。”
他知道自己在女儿心目中的位置实在高不到哪儿去,这孩子多半是担心顾夕跟着他吃苦遭罪。
豆豆嘟了嘟小嘴,她根本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好不好。
裴廷琰大着胆子第一次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只是胳膊有些别扭,看起来真是畏畏缩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