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侯苒正吃力地扶某人坐好别歪下去了,还未回他的话,侯大将军却猛地一拍车壁,吼道:“不回府!”
“是……是是……”
车夫被这一声吼吓得哆哆嗦嗦,侯苒也愣了愣,不曾料到他会突然发作,只当这人是喝多了胡言乱语,于是代他冲车夫说道:“还是回府吧,大哥醉了,说话不……”
“不回!”仿佛被某个称呼狠狠刺中,侯誉风厉声打断,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要回你……自己回去。”
回到府里,她就会立刻改口叫他大哥,可他不想听,至少现在,他一点儿都不想听见这个划清了两人之间界线的称谓。
他不是她的兄长,如今也并不想当她的兄长了,他心里根本就……
侯苒听得哭笑不得,拉过他拍红的手揉了揉,温声问:“那将军想去哪儿?”
“去,”侯誉风似乎沉思了片刻,但酒劲上头过于猛烈,他已然无力再多想,负气道,“随便,反正不回府。”
“……”侯苒心道这人平常看着正儿八经的,怎么醉了以后赖皮得跟个孩子似的,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吩咐车夫道,“去最近的客栈吧。”
“是,小姐。”
听不见“回府”二字,侯大将军总算是安了心,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侯苒怕他睡过去了会着凉,将马车里放着的毛毯拿来给他盖上,人也一直坐在他身侧傍着,不让他被马车晃得往旁边倒。
客栈很快便到了,侯苒吩咐车夫先去客栈里开一间房,她扶着侯誉风下了车直接随店小二上二楼的客房,把半梦半醒的大将军弄到床榻后,让车夫先回府里去说一声,她则留在客栈将人安置好再说。
侯誉风喝的酒不少,酒气也有些重,她打开窗子通通风,帮他拆下发冠,褪了鞋袜,扶他在榻上躺好,又让小二打了水来,给他洗脸擦身,终于闻着好受些了,然后才叫店小二去做碗解酒汤来,慢慢喂他喝下去。
等做完这些,侯苒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正巧自个儿也在宴席上喝了些酒,睡意上涌,禁不住便靠在床柱上寐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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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全然黑下来了,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但府里的晚饭定然是赶不上了,侯苒怔愣地发了会儿呆,正准备起身去唤店小二来,不料才一动身子就掉了件外袍落地,不是她的,倒像是她给某人脱下来的那一件,正准备弯腰去捡,右手又被人扣住抽不出来——
“将军?”
她凑近看了看双眼紧闭的侯誉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毫无反应,许是醒过一回又睡过去了……也确实,他醉成那副模样,要想一碗解酒汤便酒醒是不可能的事,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哪个醉梦温柔乡里出不来呢。
毕竟今儿景王妃可不止为她安排了人,还答应了侯老夫人要替她老人家相看一位孙媳妇的,宴席上她无暇留意太多,但想来景王妃往他那儿推的姑娘家肯定也不少,说不定就有几个是看上的……
思及此又抽了一下手,这回不单没抽出来,连握住她的人都被弄醒了,还未睁开眼便先使力扯了她一把,侯苒毫无防备,本就微微前倾的上身被拽得扑到了他身上,一抬头对上他迷蒙又冷沉的目光。
“不许走。”
侯苒一听这无理取闹的口吻便知他还在醉,也懒得与他解释了,只看着他问为何。
“……”侯誉风也没想过为何,只是心里执拗地想着不让她走,加上未散的酒意让思绪有些混沌,他的视线偏了偏,望着桌上那茶壶便道:“我……口渴。”
“哦。”侯苒点头,转身去给他倒了杯茶,回来递给他,看着茶被他喝完了,才取回茶杯准备要走。
“等等。”他再一次开口叫住了她。
侯苒将茶杯放回原位,很是耐心道:“将军还有何事?”
“疼……我头疼。”
说实话,这个人当真不适合撒谎,装头疼也不晓得皱一下眉头,演技拙劣得不如三岁小孩,侯苒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想笑,硬是忍住了,佯装不知地走过去,坐在床头边,伸手给他轻轻按揉头上的穴位。
“很疼吗?”
侯誉风也不全是骗人的,确实难受,不过这点儿疼根本微不足道,只是为了留下她随意扯的借口。
但穿插于发间的指尖太过温柔,他不舍离开,还是厚颜地承认道:“嗯。”
“现在知道头疼了?”侯苒见他顺着杆子往上爬,便趁机教训两句,“那宴上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侯誉风:“……”
……哼,都是被她身边的狂蜂浪蝶给气的,一个个上赶着过来敬酒谈天,尤其是姓祁的那个,看着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一眼便能分辨出来,偏生这小姑娘还无知无觉地拉他的手,冲他笑得那么好看!
于是一时气闷,酒便一杯接一杯地喝光了,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以后莫要再喝那么多了,知道吗?否则若我不在,谁还在这儿照顾将军?”
“不在?”侯誉风心头一紧,皱眉望着她,“你怎会不在?”
侯苒摇头,半开玩笑道:“为何不会,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将军的身边啊。”
“……你想待在谁的身边?”
侯苒当然不告诉他真话,只道:“待在谁身边又与将军何干呢?”
“你说什么?”
“我说,日后我待在谁的身边,与将军有何……将军你起来做什么?”
侯誉风没说半个字,脚下生风地离开了客房,侯苒起身欲追,却被那扇门“砰”得关在了里面,紧接着还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听错,试着推门竟真的打不开了,正欲拍门问他,身后便传来脚步落地的声响——
这人从窗外跳进来,掀开锦被又躺了回去,动作快得她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侯誉风轻笑一声,说了句幼稚至极的话:“门锁了,你便走不了。”
侯苒:“……”这人喝的是假酒吗???
她没轻功跳不下二楼的窗,难道还不能叫人来?
侯誉风仿佛猜到她所想,继续道:“店家打烊了,留夜的小二晕了过去,无人帮你开门。”
侯苒:“……怎么晕的?”
侯誉风:“我打的。”
侯苒:“……”
第60章
翌日一早, 市集的店铺陆续开门做生意,清静无人的街道也渐渐热闹起来,客栈里的伙计提了木桶进出打扫, 准备迎客, 负责守夜的小二与人交了班,打着哈欠到后院找水洗脸的时候碰上正洗菜的厨娘, 忍不住便嗑叨了两句:“哎,昨儿不知怎的, 刚开始守夜就被人打晕了, 吓得我以为客栈遭了贼。但醒来之后又不见人影, 也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怪得很。”
厨娘笑他:“你这是太困睡糊涂了吧,哪儿有这样的贼。”
“嗯, 大概吧。”小二摆摆手,又打了一个哈欠,“不过昨儿咱们客栈里可住了位贵客,大娘您猜是谁?”
“啧啧, 卖什么关子,快说。”
“说出来吓你一跳,是靖国公侯大将军!”
厨娘大吃一惊:“……侯大将军怎会到咱们这小客栈来歇脚?不对, 他如今便住在京城,用得着到外头打尖?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当然没看错了,不信你自个儿去瞧,人还歇着未起来呢。”小二抹了把脸上的水, 有些八卦地压低声音,“而且啊,将军还带着一姑娘同来的,两人昨晚便住同一处呢。”
“哎哟,哪位姑娘?”
“不认得,但听那国公府的车夫称呼‘苒小姐’的,瞧着不像丫鬟,倒像是与将军极为亲近之人,后来我端水上楼,还看见将军躺在榻上,是她在亲自照顾……”
这话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闻者皆惊奇不已,纷纷猜测这位“苒小姐”究竟何人,唯有百香楼前卖糖画的老伯听后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有何稀奇的,那日侯将军带着她逛市集,还到我这儿买过糖画呢。”
此事一出,众人顿时更为确信了,毕竟侯大将军今年也二十有二了,莫说成亲,据说府里连个妾室通房都不曾有,着实让人担心,这下可算是有风声了,闲来无事就嘴碎的老百姓便传开了去,一传十十传百,用不着半日便能传遍整个晋阳城了。
而此时,睡在房里的二人却对外边的境况浑然不知,平日卯时起身的侯誉风尚且晚醒了两个时辰,何况是本就起不早的侯苒,这会儿仍合眼安睡,对缓缓睁眼看着她的某人毫无知觉。
……可发现自己跟她躺在同一床榻,身上盖着同一张被褥,甚至他的手还搂在小姑娘纤细的腰上……
侯誉风脸色一僵,立马淡定不了了。
这……他、他昨晚喝醉做什么了???
怎么就成这样了?!
活了两世的侯大将军,泰山崩于前尚能面不改色,这会儿对着似乎与自己同床共枕了一整宿的姑娘,心里竟难得地无法平静,昨夜发生的事也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丢人,太丢人了。
人家见他酒醉好心照顾,他却得寸进尺,耍酒疯将人家强留下来,还迫她与自己同房歇觉……即便是怕她着凉才将睡着的人儿抱上榻的,也实在不该,堂堂一国大将军,做出此等无耻赖皮之事,简直丢人至极,侯将军羞愧得无地自容,懊恼不已,连有人敲门进来都未察觉。
“侯大人醒……额……”
本想问二位贵客可要用早饭的,上楼却发现门自外头锁上了,小二还以为是自己锁错了让里面的客人出不来,赶紧开了进房,不料看见的竟是二人同睡的场景,忙砰地关上门,生怕打扰了贵客的好事。
侯誉风:“……”
很好,这回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更要命的是,当他转回头时,旁边的姑娘也恰巧睁开了眼,四目相对间,一个刚醒过来还懵懵懂懂不清楚事态,一个仿佛被抓包的尴尬,不晓得说什么好,于是两人无言对视片刻,都没想到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侯苒感觉腰上沉沉的,往下看了眼,侯誉风立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搂在那儿的手臂抽回来,对她道:“……我并非有意。”
侯苒揉了揉眼,心道无意能搂一晚上吗,真当她好骗啊,还有他那心虚兮兮的眼神,一看便知真假,她先前是不确定才诸多顾忌,如今经过昨日的种种,她再不明白便白活两世了,懒得再听他解释,只笑笑道:“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嗯。”他醉得厉害,将她留下便安心歇觉了,除去半夜醒过抱她上榻那一回,皆睡得很沉。
……否则也不至于将手搂她腰上而恍若不觉了。
“既然睡得好,醒了怎么不起身?”侯苒轻轻勾着唇,微眯的眸子里泛着一层迷蒙的水光,落他的眼里竟有几分撩人,“为何一直看着我?”
侯誉风一愣,登时别开视线翻身坐了起来,背对她道:“咳……只是刚醒。”
“哦。”侯苒姑且信了他的话,瞧外边天色已然大亮,约莫时辰也不早了,便坐起身要下床更衣。
她昨日出门前未想过会过夜,自然没带换洗衣裳,走到衣架前将挂着的外袍套上便好,顺道还将另一件拿了过来,递给某位傻坐着不动的大将军。
岂料侯誉风不接她的袍子,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似是欲言又止,侯苒隐隐猜到他想问什么,于是也不挣扎,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昨、昨夜之事……我会负责的。”
她微微挑眉,面上淡定依旧:“将军打算如何负责?”
侯誉风猛然抬头,似是为表决心般,笃定道:“当然是娶……娶你为妻。”
他想得很单纯,不论自己做没做那事,到底是孤男寡女同榻而眠了一整宿,还叫外人瞧见了,若传出去必定会污了她的名声,倒不如他娶她为妻,让那些人说不得她半句闲话。
更何况,他心里也确实……
“好啊。”侯苒点点头,嘴角牵起淡淡的温柔笑意,轻声道,“我愿意嫁。”
“……?”虽不是想被拒绝,但这也应得太爽快了,侯大将军心口震动,听见自己像个愣头青似的傻傻问她,“你……就这样答应了?”
侯苒道:“嗯。”
侯誉风道:“……为何?”
侯苒抿着唇轻笑,不答反问:“那将军为何要娶我呢?”
他张了张口,半晌未能说出什么来,她却不轻易放过他,忽然前倾凑近他,双眸直直望着他认真道:“只为了负责吗?”
他道:“不是……”
她便继续问:“那还为了什么?”
“为了……”头一回说这种话,且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侯大将军也禁不住有些脸热了,垂首别开视线,似乎不大好意思让她瞧见,“为了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
“那便是了。”侯苒眸中的笑意更深,即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亲耳听见的感觉仍不一样的,心头盛满了仿佛要溢出来的蜜浆,“我也喜欢将军,所以愿意嫁给将军,有何不对吗?”
侯誉风猛然抬头:“你也喜……欢我?”
侯苒点头:“不然昨夜我为何会留在将军这儿?”
“那是我硬要你留……”
她无奈地笑,直起身子,翻开另一只手袖中的东西给他看:“将军,你看这是什么?”
“银针?”
“是沾了毒的银针,防身用的。”侯苒将那根细长的银针收回袖中,目光落在他仍握着自己的手腕上,“被此针刺中之人,立时昏迷,得睡上一整日才能醒。”
她这些年跟在师父身边,毒术虽不及师父精湛,但对付侯誉风绰绰有余,言下之意,若非是她自己愿意,他再如何耍赖如何强迫,也不会留得住她,更不可能安安稳稳地与她同睡一榻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