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二便提到了你,说他是跟三楼的客人一道来的。”
林木言笑晏晏,目光里隐隐透出一股意味深长的意思。
“仵作可验过尸身?”
“仵作说,兴许是李三醉酒之后,这才失足坠入井中的。”
“不会。”刘允坚定的摇摇头,矢口否认。他心里大致有数,李三同昨天那帮黑衣人,根本不像是有交情的样子。那些人既想尽办法带李三走,绝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这般一想,他就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这件事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杀人抛尸。至于目的,或许,日后才会慢慢浮出水面。”
“七皇子为何这么笃定?”林木勾着嘴,迷惑不解。
刘允的眉心一展,一字字道:“昨儿另外几个黑衣人,在你们到达之前,带走了李三。我猜测,有可能是他们动手杀了李三,然后抛尸灭迹。”
“卑职还有一事不解。”林木行了个礼,眉毛一扬,轻轻道:“七皇子您同李三是何关系?据卑职所知,李三不过是一介赌徒。而七皇子贵为皇子,身份尊贵,又如何会与那种低三下四的人来往?”
“我找他自然有我的理由,只不过,现下却不好透露。”
清越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刺骨的冰凉感,也添了不容人拒绝之意。
林木一听,呆愣了半晌,徐徐道:“皇子不想说,卑职便不再问。只是,这件事人命关天,卑职却不得不派手下去查。”
言下之意很明白,假若查到刘允头上,那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侵犯皇族尊严的意思。
刘允郑重的点点头,“一定要查清楚,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他的心里,此刻乱得像一锅粥。那些人若是为了红莲之事,眼下他们敢杀了李三,也一定敢找到莫白薇头上。
这件原本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发展到这一步,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红莲为何会落到李三手里?又为何碰巧被莫白薇带进了府?那些黑衣人为何要致李三于死地?
每一桩,每一件,表面看似毫无联系。但是暗地里很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想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必须从红莲的身世入手。
然而,红莲的之前的记忆,早就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
在这之前,没人见过红莲,更没人知道红莲的来历。
这般一来,所有的事情,便又在冥冥之中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从禁林军那里出来,他就回府写了封信,叫底下的人交给莫白薇。
这件事,换在以前,稀松平常惯了的。然而,这一次领命的小厮,却怵在屋子里,犹犹豫豫半天没有动弹。
刘允见他不走,便问道:“怎么了?”
“奴才这两日……这两日………并未见到送松林,奴才叫人去莫府里打听,也没问出消息,这………这………信只怕难送出去。”
刘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焦急的站起身来,将信重新拿了回来,故作若无其事的道:“松林两日前出了远门,我倒忘了这事。没别的事,你先退下吧。”
怪不得,这两日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原来是松林自那天以后,再未露过面。这两天一忙,他倒也没留心。
莫非是出了事?
他越想越不安,一直在府里捱到薄暮冥冥时分,他轻手轻脚的出了门直奔莫府,走的自然是不同寻常之路。
黑漆漆的天幕里,没有月光,偶有鸦雀的声音,在空旷的天色里,凄凄惨惨的鸣叫着。
刘允伏在黑墙青瓦之上,屏息俯视着整个蔷薇园。
蔷薇园上下宁静一片,连往来的丫鬟婆子也甚少。园子里的灯火十分晦涩,淡淡的光,隐在竹影和树影里。
刘允提着一口气,身形如燕,轻轻的落在竹林的后面。
长廊下,坐着一个少女。正用手抵头,陷入在沉思中。
那不是别人,正是莫白薇。
他急急地走了过去,站在在她面前。修长而黯淡的影子,与身后斑驳陆离的地面融为一体。
“十七。”
清越的声线,在暗寂的夜里,多了几分清凉之意。
莫白薇抬起了头,瞧见少年泛白的那张脸,鼻头一酸,甚是想哭。但却用力一吸,强自忍住那股蔓延而上的情绪,轻轻道:“你来了。”
“李三溺水死了,今儿上午发现的,就在春风楼的那口井中。”
刘允的捏着手心,琥珀色的眸子里除却心疼,便剩宠溺。
“我早料到了。”莫白薇的嘴角一弯,涩然笑了笑,“那群人手段残忍,早晚会杀人灭口。松林也中了招,若不是他底子好,只怕这会你便见不着他了。”
“松林的武功,我是信的过的。”刘允的胸口一震,面色变了变。他没敢再追问下去,只道:“他在哪,我去瞧瞧。”
“在他原先的住处,芭蕉在那守着,我带你过去。”
莫白薇缓缓从椅子上起了身,苍白的面上,满是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哀愁。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重生这件事,会无形中给原本素不相识之人,带来巨大的灾难。
而松林,就是其中一个。
她咬着嘴角,泪缓缓的顺着面颊一路向下,脖颈之处,湿了一大片。
“十七。”察觉到少女的不对劲,刘允轻启薄唇,意味深长的道:“为今之计,要想保护我们保护的人,必须找到幕后操纵之人,戳穿他的诡计。”
穿堂风呼呼的吹着,顺着莫白薇粉白的脖子,一路灌了进去。
她正冷得哆嗦。
从背后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脖颈处一圈粉白的貂毛,往里面拢了拢。
“仔细冻着了。”清越的声音,绕在耳畔,像是呢喃。
莫白薇只觉得耳根滚烫,酥酥痒痒。粉拳一握,出了满身的汗。
第二百二十五章复原
依仗于齐子石的救治,松林的皮外伤恢复得很快。病情这几日倒也稳定,只是,整个人仍是昏迷不醒。
刘允瞧见那幅情景,倒也不再说话,呆愣了片刻,便说要走。
莫白薇喊住了他。
“我问过红莲,她对之前的事情,丝毫记不起来。至于那个香囊,则是她一直贴身带着的。”
“香囊?”刘允一愣,狐疑道。
莫白薇赧然一笑,将香囊掏出来,递了过去,“我忘记告诉你,我突然又找上李三,正是因为注意到它。”
刘允接过来,对着灯光端详了良久,仍然不解:“绣工的确不错,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东西。”
“七少爷可能对布料没有研究,但我不同,我自小便是在布料窝里长大的,对这些东西透得很。要知道,这小小的香囊,用的料子可是最上等的,全京城里惯用这料子的不超过二十家。”
适才被刘允一安慰,莫白薇的心情陡然变好了许多。
刘允的话,着实没错。与其伤感自责,倒不如振作起来,缓缓图之。
不说别的,单就一条她经历过生死,背叛,对这个世界,她也就比别人看得透彻些。
“你是说……”刘允起先一惊,而后眼前一亮,“好,我这就去办。”
然则,刘允忙忙碌碌,折腾了整整大半月,仍是没能找出一点儿线索。
京城里惯用锦缎的那些权贵,昔年根本没有人,丢失或者死过女儿。
红莲的身世之谜,到此就碰了壁,想要在前进一步,已是不能。
不过,那帮黑衣人倒是再也不曾出现过。
这半月来,林木也没闲着。他率领着禁卫军,四处奔走,明察暗访。可风满楼附近的居民,都说根本没见过李三这个人,更不必说亲眼看见他被推入井下。
倒是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回忆说当天晚上好像听见过“扑通”地一声。不过,那是在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时刻。
她以为是听错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李三尸身被打捞上来,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天晚上听到的“扑通”声,并非是幻听,而是切切实实有人掉进了水中。
至于是李三自己失足落水,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因为没有别的目击证人,加上李三已死。证据缺乏,死无对证。林木原有心再查,但奈何不过上头人的施压。
他只好草草结了案,以失足坠亡这个缘由,对李三的死盖棺定论。
刘允听说消息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吃惊或者失望,只淡淡地点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
除非李三死而复生,亲口指认凶手是谁。或许还能有一丝转机,不叫凶手逍遥法外。除此之外,任何行为,都只能是徒劳。
湖面荡起的涟漪,终于归于平静的一天。天底下的所有事,也不例外。
就算是那些轰动一时,名噪一时的事情,也不过过眼烟云,重点在后面的“一时”,而不在前面的轰动,或者名躁。
从津津乐道,到无人问津。生活似乎重新归于平静。
松林渐渐能下地走了,芭蕉也顾不得避嫌,日夜照看着。
连莫白薇见了,也忍不住打趣她,“这还没订婚约呢,就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死乞白赖的伺候人家。要是日后嫁过去,还不一定怎么着呢。”
她每次这么一说,芭蕉一张粉白的面,顷刻间,就红得跟熟透得苹果似的。
松林倒乐呵呵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那模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天天在她耳朵旁念叨,“奴才倒是因祸得福了!”
“能被芭蕉瞧上,可不就是你小子走了大运。”莫白薇抓起盘中的一粒花生米,往松林的身上一砸,“不过,本小姐可没打算这么早就叫芭蕉嫁过去,我还得考验考验你呢。”
其实,松林为人正直,武功也高,配芭蕉虽则差了那么一点,但整体而言也算不错。
上一世,她对芭蕉亏欠太多。这一世,她合该为芭蕉谋划一门好亲事,既是赎罪,也是感恩。
“您还考验呢!”松林扁着嘴,苦不堪言道:“小姐,您要信得过七少爷。奴才就请七少爷来替替奴才担保,证明奴才是个好奴才,值得托付终身!”
“他?”莫白薇眉毛一扬,捂着肚子笑了大半天,“你家少爷说你皮相不好,动作太慢。送封信,得花费十天半月。”
“真是亲少爷呐!”松林无语望天,兀自腹谤了一句。说他家少爷胳膊肘往外拐,那是一点儿没错。
不说别的,且就说一点。随随便便将他这种根正苗红的好苗子,拱手送给别人,居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另一边,正在府中同秦白玉喝茶的刘允,在明媚的阳光底下,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打喷嚏。
“七哥,你冻着了?”
秦白玉漫不经心的正喝着茶,被他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喷嚏声,吓了一大跳。
手一抖,水便跟着溅了出来。水花落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只差一点儿,他就要失手摔了茶杯。
好在他强自忍住,若不然,七哥一定会叫他赔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他。
可难就难在,七皇子府里的茶盅,但凡稍微精致点儿的,能摆上台面的,都是孤杯。世间只此一个,别无所求。
他还能想起来,上次他不小心打破了一个,后来费尽千辛万苦,自掏腰包,辗转托了一个景德镇的陶瓷大师,这才打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分毫不差的。
为此,他可是整整三个月,没订作新衣服。白白的委屈了这张英俊的脸。
“不是冻着,我倒觉得是有人背后在说我坏话呢!”
刘允狡黠一笑,端起茶来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大口。
“谁敢说七哥坏话,我去教训他!”秦白玉一副嫉恶如仇的认真模样,顺势撸起了袖子。
“我诓你呢,你真以为我是神算子!”
第二百二十六章告状
“七哥,上次大牢那件事情,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秦白玉咳了两声,神情难得严肃起来。
那一日,王大人特意将他留下,是为了同他做一个交易。
若想王大人不再追究此事,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将这件事的实情,尽数告知给他父亲势头正盛的国公爷。
当然重点是在,王大人如何帮助他,如何顾着秦国公的面子,而对此事三缄其口。
他思前想后,虽然觉得王大人可恶了些,但事发突然,似乎也只有这一个法子,才能暂时将事情压下来。于是,他故作犹豫,怔愣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