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大办夜,那几个人正觉得身心疲惫。也着实不愿再舍近求远,连夜逃到山上去将人掩埋。于是,大家心照不宣,一齐点点头道:“也好。”
“咕咚。”
浑厚的撞击声,久久回荡在黑夜里,而后消失不见。
天麻听着,站在夜色里,淡淡一笑道:“今日多亏了兄弟们,事情才能如此顺利。日后相爷论功行赏,我便将我的那部分分给大家。今儿累了一天,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大早,李相就听说了消息。除掉黄芪这个祸根,他的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黄芪一死,七皇子再想拿叶三当箭使,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那件事,京兆尹府也可以理直气壮的以查不到幕后主使,而草草结案。
他心中大喜,重重的奖赏了天麻一番。又顺水推舟,叫天麻取而代之,当上了总管。
而天麻,也果然信守承诺,将那些赏银全分给了那几个小厮。
一时间,天麻在李府中,又得重视,又深受敬重,口碑甚是不错。
李相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自打天麻接替了黄芪的位置,事情再办起来便是顺风顺水。
为此,李相近来心情大好,容颜焕发。一改先前的萎靡不振,眉头紧锁。
不过,看似的无限风光里。有一件事,他甚是不满意。
那件事,事关京兆尹府的王大人。
据他的眼线来报,王大人近来同秦国公交好,一天天的,可劲儿往国公府里跑。
他初时听着,并不在意。但后来,听二女儿说,二皇子似是对他产生怀疑。
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或许,那一个夜里,王大人去二皇子府,根本不是为了帮他开脱,反而是去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他因此对王大人心生厌恶,二人之间貌合神离。
可叶三的事,毕竟还未解决,他也就不能跟王大人的关系闹得太僵。
是以,俩人每次碰着了面,他的言语里,似有非无的总会提起二人先前的交情。
王大人也是个聪明人,虽然对李相的用意心知肚明,但也不当面撕破脸。日里见着了面,该恭敬时仍然恭恭敬敬。可暗地里,他谋划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针锋相对,勾心斗角。官场上的斗争还在悄悄进行着,一个神乎其神的消息,却状若石破天惊,硬生生从朝堂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莫白薇听樱桃说起那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半晌没说话。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错过那场大雨之后,那个道士仍然进了京,还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流言像是狂风,呼呼的一吹,全京城的大街小巷,全都知道从青峰庵中来的那个道士,炼制的丹药吃了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她并非没去城外的那座城隍庙,只是去的时候,传言中死而复生的芡实,已经不知所踪。而那个道士的踪迹,更是无从找起。
所以,她便想着先把事情搁一搁,想别的办法。
可目前来看,流言传播的速度,远远超过他们所能控制的范畴。
而且,瞄准的权贵。但凡有点儿家底的,哪个不希望自己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身为一国之君的宣统帝,永生的欲望,自然比其他人更强烈一点儿。
“朕听说,京里来了个道士,炼制的丹药能叫人长生不老,可有这回事?”
宣统帝眯着眼睛,心情雀跃。
这传闻,他还是从黄敬那儿听说的。黄敬当时吧啦啦说了一堆,可他记住的只有四个字,长生不老。
他逐渐老去,像是风里的残烛。大部分时间,他都觉得力不从心。
耐不得寒,挡不住困。堆如小山的奏折,也叫他觉得头疼。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并没有立太子的打算。
虽然早一天立太子,能叫愈演愈烈的争斗,暂时消解。但于他而言,则并非好事。
他并不想在有生之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权利被架空。
“皇上,此事臣也有所耳闻。只不过,臣觉得那道士像是自吹自擂,不见得真本事。您若想见他,不如将他请到宫里来,想法子试上一试。”
身为众臣之首,李相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建议圆滑得很,既没直接肯定那道士的神奇,又替宣统帝说出了心中所想。
宣统帝果然点点头,喜道:“也好。朕不图什么长生不老,若能延年益寿,那也十分不错。李相,既然是你提的建议,那么这事就交由你去办。”
“臣领旨。”
李相欢心异常的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领了旨,准备着手去大办一番。
然而,他不会想到。背地里的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第二百二十九章账簿
二月底的某一天,苏默入了京。
刘允喜出望外,亲自跑到二门外迎接,数月不见,苏默的眉眼间带着些疲倦之色,但那双眸子仍然乌黑发亮,一如既往。
见了面,没顾上寒暄。苏默轻启薄唇,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少爷,找到了!”
话音落,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木匣。那木匣造型精致,年代看起来却甚是久远。木匣的表面上的红漆斑斑驳驳,厚厚的泥土全填在花纹里。
刘允屏着气,将木匣子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个账簿,纸张已经发黄,上面的字体依稀可辨。
“哪儿找到的?”
“林家的旧宅里。”苏默面不改色,一字字道:“卑职按照胭脂所说,去找了江陵的知府孙龄甫孙大人。”
“他怎么说?”刘允更觉好奇,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上上次,他去狱中探视胭脂,胭脂留下的线索只有一个,孙龄甫孙大人。
不过坊间传言里的孙知府,胆小怕事,做事谨慎。为官数年,没有过人的政绩,也没有出什么岔子。加上,他没有深厚的背景,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知府的位份上止步不前。
“孙大人同昔年的林刺史交情深厚。不过,他那人,一来谨慎,二来胆小,就是片树叶砸在头上,他只怕也要胆战心惊。所以,一开始他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只说对那件事一点儿不知。”
刘允皱着眉头,恨铁不成钢的道:“看来传闻并没有错,想必苏兄为此费了不少功夫。”
“其实,孙大人虽然谨慎,但很念旧情。我说是为了林刺史的事而来,又给他看了胭脂的信物。说胭脂眼下被关在大牢中,生死未卜。他一着急,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昔年,林刺史还活着时,就不止一次的向宣统帝递过奏折。而且,奏折上写的全是李相的罪行。卖官鬻爵,欺压百姓,强取豪夺等等的。
后来这件事传进了李相耳朵里,李相盛怒之下,便派人往江州带了口信,以升迁作为条件,要他保证不再呈那些奏折。
然则,林刺史不仅赶走了传口信之人,还扬言要将搜集到的证据一并送去京城。
就在林府遭遇浩劫前夕,林刺史曾经去找过孙大人,说的正是木匣之事。不过,彼时,正处风口浪尖上,孙大人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找。
加上,林家被焚之一炬,原本藏木匣的地方,就变得越发难找。这几年找下来,竟是一无所获。
“或许,昔年李相正是打听到账簿的存在,才会对林家痛下杀手。可即便是将林家灭口,李相还是不放心,所以才会有后来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
刘允紧攥着木匣,咬着薄唇,面色异常难看。
“这件事因为年代太久远,眼下无从考证。不过,七少爷您想必是一开始就对那件事起了疑心,才会赶去江州。然后,在那儿恰好碰上林家的遗骨胭脂,顺便将她带了回来。”
苏默面沉如水,不动声色的说着。想起他刚到七皇子府时,碰见的那个瘦瘦小小,眼神清澈的小姑娘。
那时候,她已经不叫林茯苓,而叫胭脂。
“可公子那时也不过十一岁。”苏默的眼底泛着凉意,清越的声线里,混杂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刘允回忆着往事,琥珀色的眼睛里,沉着极浅极淡的哀伤,“林家的事,轰动了整个南陵。师父云落大师听说之后,当时就说其中一定有蹊跷,便劝我亲自往江州跑一趟。
想必,那时候师父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一来我年纪尚小,二来,李相的权利太大,所以才未说破。”
“怕是因为惠娘娘的事情,少爷才对李相产生怀疑的?”
苏默的目光变得灼热,紧紧盯住刘允。他入七皇子府这么些年,还从未像今天这般,推心置腹的说这么多话。
可他忽然发现,刘允一直瞒着他,亦是有原因的。
很多事情,知道的越多,越详细。不仅不会因此而解脱,恰恰相反,会成为心底的一个死结。
特别是在有心无力之时。
他仍然能想起,刘允面圣碰壁的那天晚上,喝得醉醺醺,肝肠寸断的模样。
“那件事也多亏苏兄才查得清,只是,父皇听不进去,我也无可奈何。好在李相的事情上,我们掌握了铁证。”
刘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被阳光一照,黑色的纤影,落在眼眶周围。
“据这张大人说,这账簿只是其中一部分。另有关键的一部分,并不在江陵,而是在京城,握在李相的手里。”
“李相?”刘允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一心想毁了那账簿,为何特意保存一份?”
“李相这么做,一方面为了时刻提醒那些涉案的官员,他们拴在一条船上。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威胁。罪证在手,李相自然有恃无恐。
那些官员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一旦李相倒台,就会牵扯到自己。而他们为了保全自己,一定会想尽办法,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纵然李相坏事做尽,却还是屹立不倒的原因。”
苏默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贯平静的面容上,起了细微的波澜。
“眼下可由不得他了。”刘允的眉毛一扬,牵着嘴角,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暂时不管那本账簿,我们眼下要做的是,赶在李相察觉之前,杀他个措手不及。鱼线放得已经够长了,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第二百三十章配合
这一天,将要退朝之时,刘允说是有要事禀告,请求入殿。
宣统帝的脸眉心皱了起来,悄悄的在黄敬耳边嘀咕一句,他来做什么?
黄敬摇了摇头,只说不知道。
见宣统帝老半天没半影,秦国公忽然站了出来,谏言道:“七皇子既有要事,皇上不若宣他进来问一问。”
秦国公素日虽不在朝堂之上活动,但他的威望极高。加上国公府近年来如日中天,趋炎附势之人并不在少数。
他一开口,京兆府尹王大人也站了出来。恭恭敬敬道,国公爷说的对,兴许七皇子是为了要紧之事,皇上不如见一见。
上次刘允在朝堂上洗刷冤屈之后,宣统帝心底虽然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但是由于多年来的偏见,根深蒂固。所以,每一提到七皇子的名头,他的眉心还是会皱起来。
他原是打算回了御书房之后,再单独的叫刘允过来回话。但是,秦国公一开口,他倒也不好拒绝,只好点点头道:“宣他进殿。”
李相的一颗心倏地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最近的刘允越来越难对付,他处心积虑,所想的那几个栽赃陷害的法子,一个一个都失了效。
刘允这次跑到大堂之上做什么,他虽然摸不透,但是一股不详的预感顷刻间涌上了心头。
“父皇,儿臣近日从江州得来一个宝物,特意呈上来给您看。”刘允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上,将木匣子高高的举在手上。
黄芪快步从台阶之上跑下来,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转递给宣统帝。
一瞬之间,群臣的目光纷纷聚在那只木匣上,暗自在心底琢磨,那就是是个什么宝物。
宣统帝心中亦觉得好奇,飞快的打开木匣。一个泛黄的账簿,映入眼里。他掸掸上面的尘土,打开了第一页。
龙凤凤舞的字体,在眼前绽开开来。
哗哗啦啦翻了几页之后,宣统帝的脸色缓缓起了变化。他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将那账簿暂时放在一旁的书桌上,抬头问刘允。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从原先的江州刺仁淮的旧宅之下挖出来的。”刘允郑重其事的解释着,清癯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
然而,他的话音一落地,整个朝堂之上却像炸开了锅。
你一言,我一语。百官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昔年林家的惨案,闹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人人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到后来,只听说灭门的那批江洋大盗,逃得逃,死的死,事情便不了了之。
宣统帝自然也记得此事,他努力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只觉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