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下并不揭穿,只仰头哈哈一笑,信誓旦旦道:“姑娘先回去,这件事老衲一定办到。”
莫白薇沉着声,向云洛大师致了谢,背转过身子,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倒是比想象中顺利许多。即使七皇子不出现,云洛大师也会想尽办法,将消息散播出去。
如此一来,在那紫袍道士进京之前,京城的大环境便会明朗。人人都会说,云洛大师得了本上古黄历,黄历上写的清清楚楚,七月初七下雨。而那道士,再想趁机扭转乾坤,只怕艰难。
她甫一出来,就见扔掉了拿在手中的青草叶子,一脸好奇的问她:“姑娘,方才姑娘同大师聊了些什么?”
横亘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莫白薇难得心情好一次,便想逗一下。于是,她咧嘴一笑,神秘兮兮的凑在的耳畔,小声嘀咕着,吐出来俩字:“姻缘。”
闻话,脸颊立即变的通红,拉着她的袖子,半天不敢置信,支支吾吾的道:“姑娘,你真的……”
后面的几个字,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生生的咽回了肚中。
“嘘。”莫白薇微微一笑,用食指比在唇边,示意不要声张。
如若信以为真,她倒是省去了解释的麻烦。原本这世上,便是知道的越少,才会越开心。
眼下,老祖宗定然还在歇午觉,不知何时才会起来。她并不着急去同老祖宗汇合,反而引着,走到内殿前头的木质长廊之内。
她就站在那长廊下,盯着长廊尽头蜿蜒的石子小路,愣愣的出神。
即使闭上眼睛,她也知道沿着那路,走到尽头,便是她和曾经住的耳房。
也不知道如今的耳房跟昔年相不相同,她沉吟着,脚步却踟蹰,不敢靠近一步。
似乎,只要走进那间耳房。现下所有的一切,都会如梦境般,烟消云散。
第三十章秘密
太阳刚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脑袋,大凉山上的薄雾正是浓重的时候,白茫茫一片,将满山的葱茏,尽数遮盖住。仿似一片苍茫的大海,无边无际。
凌云寺中负责敲钟的小僧,拿了撞钟用的木槌,大力的砸向钟面。紧接着“当啷”一声响,打破了整座山林的宁静。
几只云雀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叫着,落在寺庙的青瓦之上,似乎正在目不转睛的看那一群念经诵佛的僧人。
距离寺庙不远处,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在山崖边交臂而站,目不转睛的看着山谷中翻腾的云海。风呼呼的从他脚底吹上来,袍角翻飞如蝶。
他的面容沉静如水,眉间一道细纹,眼眸深深,似一汪水。鼻梁高挺,剑眉入鬓。薄唇轻抿,身子坚挺,岿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从云朵中整个露出身子。因为阳光的照射,山间的云雾渐渐的散去。
忽然一阵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往崖边走来。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踩着露水,从茂密的林中走了出来。一见到他,急忙双手抱拳,喊了一声:“七少爷。”
说话之人名叫苏墨,是羽林卫中郎将。羽林卫集结了全天下的好手,在南陵名头甚响,专门负责皇城的安危。
苏默虽然年轻,但武功高强。当年他以一招无影剑法,打败天下各路好手,一时之间,名动江湖。
可后来不知因了什么,他突然宣布退出江湖,转而去投奔七皇子府,做了名义上的羽林卫中郎将,实则不过是皇七子刘允跟前的一名护卫。
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何以去投皇室。江湖上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为了钱财,有人说是为了名利,但都一一被否认。但凡见过苏默的人,都知道他为人清绝高冷,洒脱不羁,惯不会为了功名利禄,束缚了自己。
所以,当年苏墨何以投奔七皇子,而且只当一个小小的护卫。这其中的原因,成了江湖上的一大谜团,至今无人知道。
苏默今日来见的,便是七皇子刘允。七皇子同寺中的云洛大师交好,这在凌云寺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少爷的伤可好了?”来凌云寺同刘允汇合之前,苏默便听底下的人说七皇子被蛇咬伤了。他心中担心,便轻声问了一句,两道冰冷的目光里隐着一抹深沉的关心。
能从苏默口中听到关切之话,数遍整个南陵,也只有七皇子一人。
“碰上个好心人,已然无碍了。”刘允抬起手臂仔细端详着,眼前浮现起前天救他的少女,不由得的扬了扬嘴角淡淡一笑。
他同苏默一早约定好,七月初一在凌云寺的后山相见。但那天等来等去,并不见苏默的踪影。
而苏默一向是守信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失约,除非出了什么事情。
这般一想,他不免担心起来,立时便往山下赶去。
谁料,走至半道上,一条青蛇倏地从草丛之中跃出,径直冲他的手咬去。他一吃痛,下意识的去把腰间的剑。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待剑出窍,那蛇已然消失在枯草之中。
感觉到毒性在体内缓慢的散开,他急忙屏息盘腿坐下,用云洛大师传授的方法,暂时克制住毒性。
只勉强支撑一会,他便知情况不容乐观。若不寻了其他的方法,恐怕情况难料。
他回忆起往事,面上的神情由柔和渐渐变得冷寂起来,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体会过被人帮助的滋味儿了。
他虽贵为皇子,但七岁那年,就搬离了皇宫。在所有人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喜欢下棋,谈诗歌、饮茶的公子哥儿,以后也会成为一个清风朗月的王爷。可没有人知道,他深藏在骨髓里的野心。
那年,他尚不过七岁,亲眼看见母后被赐毒酒后痛苦扭曲的身体。小小的他,哭着喊着,拼了命的想冲上前去,最后一次握住母妃的手。
可拉他的那些太监,用的力气太大,大到他挣不脱。大到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做着被人捆缚的噩梦。
他那时方才看透帝王家的无情,他心里藏着恨,面上却平静如水。
他母妃的入殡仪式才一过,还没等宣统帝开口将他过继到某个妃嫔的膝下时,他就主动提出要搬离皇宫。
宫里但凡有子嗣的妃嫔,闻说消息的时候,无不额手称庆。少一个皇位的竞争者,自己的儿子坐上君主之位的机会,就多上一分。
于是,枕边风一阵阵呼呼的吹过去,他的父皇再也抵挡不住,勉强应了下来。
是以,他小小年纪就有了自己的府邸。但他内敛,沉静、慎重,将锋芒完全藏起来,在一众皇子中格外不起眼。甚至于,文武百官上书请求宣统帝立太子的时候,备选名单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回来的路上,遇上些麻烦耽搁了几日。”苏默清越的声音,重新回荡在耳畔,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点点头,抬眸问了一句:“江陵那边,有什么发现?”
“有些眉目。”苏默神情严肃,眉头却渐渐的皱起来:“不过那些人隐藏得极深,恐怕还要花费些时日。”
他的声线混在清凉的薄雾之中,愈发显得冰凉冷漠。
“我早有预料。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刘允的嘴角一扬,眉眼间带着一抹笑:“倒是有趣了。”
山间的风从崖底,不断的吹起来。将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轻轻吹散开。
两人正自交谈间,忽闻背后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回眸一看,有个穿灰袍的小僧人正穿过草丛向他们走过来。
见到刘允,那小僧双手合十,轻轻躬了躬身子,道:“住持请公子殿内叙话。”
第三十一章噩梦
从凌云寺回来,才短短两日,降雨的消息就在莫府里传开了。上至各房的主子,下至烧火做饭的粗使丫鬟,都在兴冲冲的议论。
据说,是一位得道仙人透露出来的,只怕是真的。
据说,朝廷里的大官们也在议论这事,而且还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据说,皇上初七当日要在紫微宫前设祭坛,迎接雨呢。
消息传进莫白薇耳中时,她半是欣喜,半是惊奇,倒不知云落大师用了什么法子。才短短两天,就闹得人尽皆知,而且还上达了天听。
她盘算着,心里却始终不安,便派出门打听京里的动静。毕竟,按照前世的模样,初三这一日,紫袍道士就要入京。
她从清早等到傍晚,问了几次,只说,除了街上人议论降雨之事,旁的便没有了。而且,祈雨的皇榜,也被揭了去。似乎京中的官员们乃至宣统帝,都开始相信降雨之事的真实性。从一开始的企盼,变为了现在的等待。
而莫白薇也在悄然等着,越靠近初七那一日,她越忐忑不安。
李郎中也瞧出她的心不在焉,问她是因了什么,她只摇摇头,借口说是最近看话本子看的了。而则忧心忡忡,十分担心她是得了相思之症。
初三、初四、初五、初六。
时间在不断的前行,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京城上方的空气,也渐渐变的热烈而焦灼。
莫府里,表面上虽然还平静,私底下却暗流涌动。
初六当天晚上,京城所有巷子里灯火通明。各家各户都围坐在桌上的烛火之前,等待着初七的到来。那架势比得上年节了。
莫白薇更是紧张,咬着唇角,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屋里的几个小丫头正在说笑,眉梢上挂着许久不见的兴奋。
一想到那紫袍道士没有再出现,她惊喜的同时,又不免带些不安。惊喜的是,前世的轨迹或许从此可以改变,南陵朝会千秋百代,莫府也可能永远的欣欣向荣。而不安,来自她心里的不确定,越临近,心中的底气,越是不足。
毕竟,短短一个多月之内,已有太多的东西,出现偏差。
而气候之事,一向捉摸不定。万一受影响,没能如约而至,该如何是好。这般一想,便自己有些莽撞了。
这一晚,她躺在,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守床的是芭蕉,听见她夜里醒来许多次,以为是病着了,便点了灯去摸她的额头。感觉到温度并无异常,才松了口气,又帮她将被角掖好,方才又睡了去。
她两耳听着芭蕉的动静,眼睛却不愿睁开,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前世那紫袍道士求雨的情形。
半真半假,半梦半醒,浑浑噩噩,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梦里,她倒是听到了雨水落地的嘀嗒声。而后,倾盆大雨便落在了她的衣衫之上,淋得她浑身湿透。
她双臂抱着自己的身子,嘴唇冻的发青,正在到处找避雨的去处。忽然,后面出现一个青影,似乎正朝她奔走过来。她听到厚重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想瞧瞧那人是谁,奈何隔着厚厚的雨帘,她瞧不清那人的模样。
而那人离他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手中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她吓得花容失色,拼了命的往前跑。她想喊,只觉得喉咙干的厉害,却发不出半点儿的声音。她想跑快,却像灌了铅,根本挪不动一步。而四周空旷无物,别说帮手,连半个人影也无。
眼见着那刀子就要从背后,狠狠的扎进胸口处。她急的直掉眼泪,张口“啊”的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屋子里仍然漆黑一片,分辨不出是眼下什么时辰。而她的面上一片,用手一摸,湿漉漉的,倒真是哭出来了。只怪方才做的梦,太真实。她愣愣的瞪着眼睛,盯着头顶纱帐的模糊的轮廓看的入神。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芭蕉倒唬了一跳,急急忙忙穿好衣服,重新点上灯,拨开帘子,问她:“姑娘,可是做了噩梦?”
“嗯。”莫白薇淡淡的回了一句,侧过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问道:“现下什么时候了?”
窗外黑乎乎一片,像是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没由来的让人觉得害怕。
“还早,才三更。”芭蕉满脸关切的宽慰了一句,又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道:“姑娘,快些睡吧。”
“渴了。”瞧着芭蕉亲切的面容,莫白薇渐渐的安定下来,薇努力的从喉咙里两个字。细弱游蚊的声音里,微有些沙哑。
芭蕉闻话,将她的身子小心的托起来,又倒了杯水喂她喝下。如漆的双眸,一直端详着她的脸,似是十分担心。
一碗水下肚,便觉喉咙好受了许多,便重新躺下,将身子转向里面,右手紧紧抓着头下的枕套,微微的蜷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重新找回安全感。
那边,芭蕉吹了灯,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她生怕莫白薇再出什么事,索性连衣服也不脱,正对着床榻的方向躺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看。
自家小姐打从凌云寺回来,心事儿似乎多了些。她特意去问,那天发生了什么。却说,是小姐点海灯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旁的倒没什么了。
而她隐隐有种感觉,事情惯不会这般简单。
可小姐不说,她这个做奴婢的,也不便多问。
芭蕉吹灭了灯,莫白薇的视线也重新被黑夜吞没。乏力感,也如这黑夜一般,瞬间涌上她的身体。她只觉得眼皮沉的厉害,索性闭上眼睛,回想着重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迷迷糊糊竟又睡着了。
再醒来之时,室内的光线依然昏暗,耳中却听到哗啦的落雨声。
她正想问芭蕉,眼下是何时,却见芭蕉端了一碗粥,一脸惊喜的说道:“姑娘,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