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阵呼呼啦啦,窸窸窣窣之后,该吹灭的灯,吹灭了。吵吵嚷嚷的清风园,重新变得安静起来。而暗沉的夜色,重新包裹了整个园子。
翠儿大惊失色,深深的埋着头,弄不清老爷点名道姓让她留下却是为何。
刘氏呆呆的望着莫长青,苍白的脸,与周遭的黑暗一比,格外的抢眼。
彼此沉默了半刻钟,莫长青冷然开了口:“闹够了?”
如今在他面前站着的,哪里还是温婉善良的夫人,分明是个十足的疯婆子。
刘氏咬唇不语,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只瞧着他看。
他原本就不愿同刘氏争辩,见刘氏不开口,心里倒松了口气,视线越过刘氏,落在了翠儿身上:“你这贱蹄子,定是你又多嘴多舌,说了些有的没的。还不快带着夫人,回房里去。”
他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子森然来,叫人不敢生了忤逆之意。话毕,他便抬脚从刘氏身旁,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这次,倒真的一路往出口的方向去了。
值夜的小厮,慌里慌张的替莫长青开了门,只听见“啪嗒”一声,莫长青的身影一晃,就此消失了。
翠儿仍然心有余悸,搀着刘氏,就要往屋里走。哪只刘氏,却松开了她的手,赌气似的道:“我今天就站这儿。”
莫长青这般对她,是第二次。当然,在宋氏搬出清风园之前,她被这样对待,是家常便饭。
可,人一旦有了野心,就很难保持一颗平衡的心态。
雨便是这时候落下来的,在那之前,并没有雷鸣滚滚的提前预告。
也就有几道闪电,迅即的闪过天幕,将刘氏的脸,映照的更加苍白。
大雨倾盆而至,哗啦啦,倒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碎裂之声。
“夫人,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翠儿满心焦急劝着,两只手遮在刘氏的头顶上。
刘氏却目光灼灼,摇头道:“不。”
她太明白这一次的抗争意味着什么,如果因此妥协,她将万劫不复。
莫长青出了清风园,正愁着不知该何去何从,天又突然下起雨来。
而且,来势汹汹。由不得,他不避。
但清风园,他是不愿意再回去了,略微一想,便一路小跑,跑去了芙蓉园。
因为下雨的事情成真,所以,芙蓉园里一片欢腾。刚听见雨声,宋氏就叫众人点了灯,自己则从床上起了身,嘴角带笑的盯着看,并感叹上一句,京城里的流言,倒成了真。
雀儿更是兴高采烈,在屋内屋外跑来跑去。云妈妈笑着埋怨,倒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莫长青就站在屋檐下,透过哗啦的雨声,聆听着室内空气动静。
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不断,和乐融融的气氛,同冰冷死寂的清风园一比,倒像是另一个世界了。
他不自觉的被吸引住,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叩响了木门。
敲门声夹杂在雨水里,显得格外突兀。云妈妈顿时心一惊,口气也跟着变了几分,道:“这个点儿也不知是谁敲门?”
这般一问,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严肃了起来。雀儿敛了笑,小心翼翼的道:“我出去瞧瞧。”
只有宋氏,不受打扰,还在自顾自的赏着雨。自打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对许多事,她到都不大看重了。
就连莫长青上门,她也保持着恰好的距离,不远不近。
云妈妈一直劝她,小姐,不管老爷之前做过什么如今肯对小姐好,小姐该好好珍惜才是。
而她也确实从善如流,只是,总不大能起了兴致。有时候,俩人坐在一道回忆往事,往往只回忆到一半,她便兴味索然,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外间传来了脚步声,雀儿先进门,情绪比走的时候,要高涨上许多。她兴冲冲的道:“是老爷来了。”
云妈妈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老爷肯这会来,定是将自家小姐放在了心尖尖上。
宋氏扭过头来,看见浑身湿透的莫长青,面色深沉如水:“仔细冻着了。”若是搁在从前,她一定会心急火燎的跑上前去,关切小心的将他的衣物换掉,而后拿起帕子心疼替莫长青擦了脸上的水珠。
可如今,她便安然的坐着,不喜不忧,转过身子去瞧云妈妈:“去给老爷拿套干净的衣物,再熬完姜汤驱驱寒。”
至于,他为何来,为何挑这个时候,她却并不关心。莫长青的一举一动,已经不能在她的心中引起任何波澜。
莫长青尴尬的愣了半晌,勉强的笑了笑,故意找了些旁的话来说:“我瞧着有闪电,担心你害怕,便过来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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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两全
他说着话,的两道目光,一直盯着宋氏看。
说不失落,倒是假的。可说到底,也是他自找的。毕竟,在宋氏卧病在床,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是他先选择离开。而且,坠入一方温柔乡。甚至于连她和女儿,也被抛在了脑后。
所以,他并不怪宋氏,心中升腾起来的,反而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
“谢老爷。”如今眼前这个男人,不管说什么动情的话,宋氏心里都不会起一丝的波澜。于是,她便装着没听到似的,也不回应。只弯了弯嘴角,礼貌的一笑,转移开了话题:“这雨倒是下的应时。”
听见宋氏唤他不再是长青,而是老爷,莫长青的心头闪过一丝失落。却也是急忙点头,表示赞同,又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
当然,聊的全是莫白薇。也只有谈论起女儿之时,他才能见到宋氏脸上绽放的光芒。
那是他曾经见过的,也是消失许久的。有的事情,说过去便过去了。
破镜重圆总是比新铸一面镜子,来的艰难。毕竟,那些裂痕,永远修复不了。
不多时,姜汤便熬好了,莫长青吹着汤上的热气,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登时,他的手脚便变得暖了,觉得屋子里也暖洋洋的。
这种发自内心的温热感,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一时感慨良多。
用完姜汤,他又百无聊赖同宋氏说了一晌子话,方觉心头憋闷的一口气,稍稍舒缓了些。
他原打算一整天,就赖在芙蓉园里,同宋氏读书品茶,就像从前的下雨天一般。
谁料,才刚用过早膳。翠儿便冒着雨找来了,惊慌失措的说,刘氏昏倒在了园子里,极为凶险。
莫不是刘氏的计谋。他有些厌恶的瞪着雀儿,有心问个清楚。
彼时,翠儿的嘴唇冻得发白,发梢上,衣服上全是水雨水。她见莫长青良久不作声,便鼓起勇气,抬眸看着莫长青认真的说道:“老爷,今儿早上,您走之后,夫人一直站在园子里,不肯进屋。我们底下几个做奴婢的去劝夫人,可夫人是不听。后来,后来……夫人就昏倒在了雨中。”
翠儿既这般说,自是做不得假。他坐在椅子上,拿眼偷瞄着宋氏,一时间进退维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宋氏,见他闷不吭声,已名其意,善解人意的道:“老爷,刘妹妹病的严重,老爷合该去瞧上一瞧的。”
从前,她也是这般给他台阶下。所以,驾轻就熟。
闻话,莫长青难看的面色上,拼命的一抹笑。宋氏的大度,倒叫他的心里荡着一种失落感。他一时也说不清,是因了什么。他忍着心头的万般情绪,同宋氏告了别,一头扎进倾盆的雨中。
走到芙蓉园门口,正巧碰上神色匆匆的,他低眉看见手中提着一包药,但他分明瞧着宋氏如今的样子,倒不像还病着,竟还要用药。他便停下了脚步,好奇的问了一句:“夫人的身子,如今还没好的全么?”
“回老爷,夫人的病尚不能除根。这些药,都是拿给夫人调理身子的。”
“哦。”他点头应了声,明明想说什么,却又吞进了肚中。过了半天,才对着说:“你且去吧……”
这般要紧之事,他竟浑然不知,还以为李郎中药到病除,宋氏从此无碍了。想不到,竟是未除根。
也是怪他大意了。
玉珠落在在伞面上,“啪嗒,啪嗒”直响,听得他心烦意乱。他忽然就想不起来,彼时,他是为何一直迷恋刘氏,就连魂儿也差点丢了去。
越靠近清风园,他的脚步越觉沉重。胸口像是被人拿了大石块压着,直让他喘过气儿来。可他如今骑虎难下,由不得他不去。
回到清风园,果然见刘氏正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身上湿哒哒的衣物,已经被换了下来,搭在屏风后的木架上。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红色的绣花枕上,被晕一大片。
瞧见这一幕,他便又于心不忍,焦急的吩咐府中的小厮,去外面请了郎中来。
他就守在床畔,看着刘氏苍白的面颊,心底犹豫不决。
如若执意搬出去,刘氏要是再像今日这般闹上一出,传扬出去,丢面的还是他莫长青。
可,如果不搬出去,他又舍不得宋氏。
正彷徨间,管事阿三带了郎中进来,莫长青便站起身来,往屏风后走出。
待那郎中瞧完病,说刘氏只是只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他才彻底的松了口气。可一想起宋氏,转脸却又愁上眉梢。
可巧,阿三是个精明的,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门儿清,看见莫长青满脸愁容的模样,当下便有了主意。
那郎中开好了方子,背着药箱前脚刚离开,他便走近了一步,凑在莫长青耳畔,说道:“奴才早就想建议老爷,老爷何不让大夫人重新搬回来。”
闻话,莫长青眼前忽然一亮,他最近几日过的浑浑噩噩,反倒忘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原本宋氏搬进芙蓉园,就是养病去的。如今病好了,也该重新搬回来了。
可是,他摸不准宋氏的心意,也不敢贸然去问。所以,思来想去,他便打定了主意,冒雨前来蔷薇园,让女儿帮着劝说劝说。
毕竟,能让清灵放在心尖上的,也只有他们的女儿了。
“父亲心意难得,薇儿自会去转告娘亲。不过最后娘亲是何决定,薇儿可没办法左右。”莫白薇仍是一幅轻描淡写的口气,言外之意便是娘亲同不同意,与她无关。按照她的意思,她才不会遂了她爹的愿,要她娘亲与那刘氏同住一个屋檐下。
以前倒还好,那刘氏一直唯唯诺诺的,如同空气般的存在。如今,可不一样,刘氏是子玉的亲娘亲,身子可金贵着呢。
不过那刘氏也是狠得下心,为了个男人,还真能豁得出去。才出月子的身子,哪里容得下这般折腾。
万一落下了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三十六章庆典
大雨如注。
凌云寺里木鱼的敲打声,诵经声,在雨声的掩映下,交织出一种疏远的意境。偏殿外的翠竹,被雨水一淋,翠色愈发的新鲜了。
刘允静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捧着热茶,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雨。坐在他对面的云落大师,微微闭着双目,正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比起如约而至的大雨,他其实更好奇莫家的六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一切。
“也不知道,那赠书之人说的扭转乾坤,有何深意?”刘允问着话,眉间的那道细纹,逐渐深了些。
那一日在凌云寺里,他去求教云落大师,如何在旱年里,拯救黎民百姓。
云落大师却神秘一笑,递给他一本书,那书相当古旧,书页黄得像是秋日里的落叶。
他不解其意,好奇的打开书本,但见书里的文字,晦涩难懂。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图。
他皱了眉,张口便问:“这里面有答案?”
他看着云落大师面上的笑意,渐渐隐了去,然后,换上了一副无比认真的口吻,就如同讲经时一般。他支着耳朵,只听见云落大师说:“按照书中所言,七月初七便会下雨荒年会因此终结。”
“初七?”他不置可否的反问了一句。
彼时,外头骄阳似火,哪里有半分下雨的征兆。但他也知道,云落大师,从不说没谱儿的事。
云落大师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捋着胡须,又说道:“不过……”
俩字一出口,刘允心里咯噔一声,一股热气流从胸腔只涌进喉头。他将身体的所有意识,全集中在云落大师接下来的话里,“不过,赠书之人,托我将消息散播出去,人尽皆知最好。听说,有人会拿这件事情钻空子,从而扭转乾坤。”
刘允听着,眼里闪着的光芒,一点点冷下来。扭转乾坤?只因为降雨之事?他倒不信。
“那人是谁?”他抬眸问道,若不是极了不得的人物,云落大师恐怕不会当真。
“恕老衲不能相告。”
这话一出,他便不好再问。不过,瞧着云落大师胸有成竹的模样,当下也信了七八成。
下了大凉山后,就一路驱马入了皇宫,将此事说给了宣统帝。
彼时,传言在京城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朝中的百官也是尽人皆知。刘允便建议,先行撤下了皇榜,稳稳民心。左右等到了七月初七,如果还未下雨,再做打算。
宣统帝从善如流,对着满朝的文武大臣,道,就按七皇子吩咐的去办。